第199節
六皇子又哭又笑。 齊國侯抱著外甥走回殿內。 掃視一眼,他便看清,從前服侍殿下的許多舊人都不在了。 陛下竟對六皇子提防、苛待至此! 終于到他舅甥二人獨處時,齊國侯在六皇子耳邊開口。 “善思,”他喚出六皇子的名字,疼愛、低柔地問,“想不想讓舅舅再也不用受委屈?” 第94章 結盟 景德十一年,春節。 正月初四日,安國公府辦年酒。 雖被禁足已近整年,不能與別家往來,京中卻似乎還是一樣的光景。請帖一下,昔日親友仍親熱上門赴宴,府上賓客如云。 安國公親帶長子在前院與官客吃酒說笑,溫夫人仍在后院侍奉婆母、招待堂客。 徐老夫人將徐婉和紀明宜一起帶在身邊坐。 紀明宜正經是安國公府四姑娘,眾位夫人太太多年都見過。 就連徐婉,也是前年便到安國府居住。她從前年夏日,已隨徐老夫人見過許多女眷,今日來客大多也都對她有些了解。 一年不曾見,紀明宜從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兒,忽然長成了十三歲的大姑娘,明眸皓齒、面龐姣好,竟已是能說親的模樣。 而徐婉年已十五,再過幾月,便要及笄。 她容色又比紀明宜更盛幾分,舉手投足、言語行動又得體端方,頗有大家之風,不輸另一側的紀明宜多少,也引得幾家夫人心內思量。 安國公府只剩四姑娘一個待嫁的女孩兒,不知將高嫁何處,她們只怕高攀不上。徐三姑娘身份又實低了些??芍灰媚锉救瞬诲e,娶來給旁支出息小輩做媳婦,也是一門好姻緣。 老夫人縱有意將這姑娘留給親孫子,安國公和夫人難道能愿意? 若叫老夫人的親侄孫女給親孫子做妾,那更不成體統了。 席過一半,便有一都督僉事的夫人李氏笑道:“老太君當真會養孫女,把兩位姑娘都教養得知書達禮、讓人羨慕。只恨我家沒有女孩兒。也不知,將來兩位姑娘都會便宜了誰家去呢!” 溫夫人先對李夫人一笑,便看向婆母。 當著許多來客,她不能搶婆母的話。但這也是婆母的機會。 既然心知肚明,老爺想明遠高娶,不可能讓徐婉做紀家的兒媳,老太太為何不叫徐婉嫁去別家? 如此,她縱不如做國公夫人、國公侍妾富貴,也好過只由徐家擇婿。若在婆家立得住,更不難幫扶娘家。 眾多視線看來,徐老夫人也先對李夫人一笑。 她親熱摟住徐婉,笑道:“眾位都是聽見的,這可不是我自夸!這丫頭人人說她好,我難道不知她的好處?我正是舍不得她離了身邊,想長長久久把她留下,給我老婆子做個伴!” 徐婉乖巧低下頭。 溫夫人笑容未改,只輕緩吐出一口氣。 眾位夫人有一笑而過的,也有互換眼神看戲的。 李夫人忙又夸了徐三姑娘兩句。 她打消了方才念頭,心里卻有些為徐三姑娘可惜,又覺得愧悔。 她那一問,安國公老夫人這一答,算是斷絕了徐三姑娘其余出路了。 最起碼,今日席間所有人家,都不會再有意娶她。 “怎么吃了幾杯酒,人糊涂了,就忘了該私下問?!彼穆晫合甭裨?。 “太太又哪里想得到,安國公老夫人竟這樣左性?!彼齼合泵φf,“我看,太太只管寬心:難道太太不問,她就真能嫁去別家了?” 下午席散。 李夫人含愧回家。 溫夫人依禮送走來客,便立刻找到安國公,與他詳說了婆母在席上的話。 “當著眾人,我不好問老太太。我也不知這是不是老爺早和老太太商議好的?!彼皖^拭淚,“總歸明遠的親事,是要老爺做主,也可不該瞞著我!” “太太難道糊涂了!”安國公著實氣惱,“我怎會讓明遠娶她!” “那也要老爺去問老太太!”溫夫人哭道,“老太太的話,今日可是所有堂客都聽見了!便是她徐家……不要臉面,不顧女孩兒的名聲,明遠難道不要清譽?這話一傳出去,哪家還敢嫁女兒給他!” 老太太這一招真是叫明遠陷進了泥潭里,洗也洗不清! 若明遠不常在家,還能和人解釋是老太太自己一廂情愿,與孩子們無關。 可偏是這一年不得出門,明遠每日與徐婉一同上學,時常相見,難以瞞人,難道不會有人猜測是他們表兄表妹早生情愫,甚至有更不好的話——比方他們早已作在一處——傳出來? 女兒家的清白名聲要緊,男子的也要緊! 就像老爺,因定親之前便大張旗鼓納回了良妾,婚事便不大順,直到她為避選太子妃妾,才不得不嫁給老爺。 一但真與徐婉糾纏不清,明遠的婚事只怕比老爺當年還更難幾倍! 安國公也同樣想到了這些隱患。 他袍子一提,當即去找母親。 徐老夫人也吃了些酒,待客疲累,正將歇息。 她知道兒子會不高興。 但見兒子不等丫頭婆子通報,便一徑走到內室,一副怒意沖冠興師問罪的模樣,她便也豎了眉毛,先責問:“大節下,這才過幾天松快日子,你就和我不高興!你是成心不想讓我過個好年?” “母親休要扯東說西,又拿‘孝道’壓人!”安國公拍向床柱,“我只說一句:今日就把徐婉送走,趁早發嫁了,再也不許她入這安國公府的門!” 房中服侍的所有人已忙避出去。 徐老夫人大怒! “好一個不孝子!”她扶住拐杖起身,“我在你家四十四年,熬油似的熬了這一輩子,終于才得兩年清凈日子過。明達嫁出去了,我身邊寂寞,沒人說話,好容易千挑萬選,找出來這一個好孩子陪著,你就看不慣她,要攆她走!你到底是想攆她,還是攆我,不如直說!” “都說了母親不必拿這些歪話強詞奪理!” 安國公大步前踏:“母親接徐婉來是為什么,人人心知肚明。我也就把話撂下:明遠便一輩子不娶妻,我也決不許他娶徐家的女子!” “你——” 徐老夫人渾身亂戰。 她氣得用拐杖砸地:“我倒不明白了:徐家再如何敗落,也是你親外祖、親舅舅家!溫氏敢嫌徐家,是她不賢;你是親外孫,親外甥,怎么也一口一聲瞧不起徐家?” 她哭說:“你別忘了,你身上可還流著徐家一半的血!你嫌徐家,便是嫌我,也是嫌你自己!” 安國公只能跺了跺腳。 徐老夫人把拐杖一甩,坐下大哭起來。 安國公只好軟下聲音,與母親細說利弊:“是,徐家是母親的娘家,也是我的親外祖、親舅舅家。這些年母親一直幫扶徐家,我何曾阻攔過?可母親也知道,兩家雖是親戚,卻早已身份不同:若沒這份親,母親想想,你可愿意徐婉一樣的女孩子進紀家的門?” “有什么不愿意!” 徐老夫人把手一甩,冷笑看兒子:“你爺爺倒正經娶的侯門姑娘,不過幾年,岳家就敗了。你也是娶的國公家的小姐,現在溫家又是什么情形?不過比徐家略強上一星半點,還有個虛職糊弄人罷了!那溫從陽我看他不成,這輩子都別想真把五品戴在頭上!只可惜了明達:你們做爹娘的也太狠心,非要她留在溫家。明遠娶婉兒又不吃苦,為什么不成?” 安國公竟被母親堵住,一時不知怎么回這話。 徐老夫人便不??诘卣f:“只要咱們紀家還是國公府邸,娶的媳婦門第高低,又有什么要緊?難道娶個高門媳婦進來,將來明遠身上的國公就能變成王爺?還是咱們家能再多出一個國公?” 安國公原地站了好一會。 徐老夫人便慢慢地擦了淚。 安國公又突然想通。 “險些被母親繞進去!”他兩條眉毛幾乎全皺在眉心,“徐家和溫家是敗了,難道母親進門的時候,徐家就是如今的情形?太太若真只是個千戶家的女兒,母親和父親能讓她進這門?” 徐老夫人猛地攥緊了擦淚的手帕。 還是說不通! “正因你媳婦出身國公府邸,身份尊貴,才敢這么多年對我不敬!”她把手帕甩到兒子臉上,又哭天抹淚,“你個沒良心的種子,也次次只會護著媳婦!你是早忘了你小時候——” ——怎么又提這些! 安國公把帕子一丟,踩在地上:“我小時候怎么樣?” “我有祖父祖母疼護,父親也不曾偏心,哪有母親說的那么多難處?”他有意一氣壓服母親,便滿口說,“母親念叨了多少年父親的姬妾,總說日子艱難,可我怎么不記著誰越過你去了?父親一去,你就把姨娘和兄弟姐妹都打發了,攆的攆賣的賣,分家的分家,發嫁的發嫁,從二meimei到六meimei,還都是太太cao心找的人家,你自己不管,還只會挑刺:不是遠了就是近了,不是好了就是壞了!過去多少年了,還念個什么意思!” 徐老夫人聽得喘不上氣。 “你怎么——”她眼前也發黑,“你、你竟然——” “這就是早該對母親說的實話!”安國公兩袖一甩,“我這就叫人送徐婉回去!母親若說沒人陪了,就叫四丫頭搬過來!” “來人!”他高聲喝命,“去給徐三姑娘收拾行李,這就送她回家!” “誰敢——” 徐老夫人強撐著一口氣沒暈過去,顫巍巍開口:“誰敢!” 她眼前已經看不見,只聽聲音找兒子的方向:“你這樣攆了婉兒走,話傳出去,還叫她怎么活著——” “活不活,死不死,也都是母親和她貪心自找!” 安國公一句不聽,只叫下人快去東廂帶人走! 徐婉已自己走了進來。 安國公的話字字句句刺在她身上,她根本不敢看婆子丫頭的目光。 但……是,安國公說得不錯,有今日受辱,是她貪心自找。來老太太身邊之前,她也早想到過,或許會有這一天了。 “伯父?!彼谔梦莅菹?,“蒙老太太喜歡,我得以在貴府借住、上學,上得長輩疼愛、下得兄弟姊妹關懷,視我如親女親姊妹一般,兩年來不勝感激。今我許久未曾回家侍奉父母,是該請辭了。老太太年高,又常多病多痛,還請伯父與老太太,莫要為我爭執?!?/br> 她叩首:“我這便回去收拾行李,今日就走?!?/br> 她言行有禮,不卑不亢,說話時自始至終強忍淚意,聲音平穩,不見任何軟弱哀求之態,又是親戚家小輩姑娘,叫安國公不好再暴怒相待。 但他也說不出安撫的話。 “今日已近傍晚,回去太過匆忙,明日再著人送你?!卑矅坏?,“和老太太好生道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