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看奶奶還知道往下咽,且沒讓參片嗆著噎著,她才算是把想死的心稍稍減了些。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若奶奶真有個三長兩短的,別說兩府上的老太太和太太能不能饒了她,她全家以后還活不活了,就是她自己,把奶奶親手奶到伺候到這么大,奶奶出事,不是剜她心上的rou嗎! 王嬤嬤親自守在床邊,讓人快去莊子上找大夫,不管好賴都快請來給奶奶診診,又讓備好車馬收拾行李,隨時準備回家。 “不回?!?/br> 紀明達從她身后發出虛弱但堅決的聲音:“也不許去請大夫?!?/br> “奶奶!”王嬤嬤連忙回頭。 “不回去?!奔o明達掙扎著要坐起來,狠狠命人,“不回!誰也不許收拾東西!” “我的奶奶!”王嬤嬤在床沿跪下了,“就算不回去,好歹讓大夫來診診看看,算奴才求您了!” “嬤嬤,我只是餓著了,累了?!?/br> 稍稍起來了這幾寸,紀明達眼前又覺得發暈。 她只能無力躺下,吩咐道:“給我端碗粥來,我吃了睡一覺,就沒事了?!?/br> 不能請大夫。一請,莊子上人人知道出事,隔壁莊子近在咫尺,自然也會聽見。 她當然不能出事。 她才成婚不到三個月。夢里溫從陽平定東羌、得封驃騎大將軍,應至少是他成婚五年之后了。 她當然不會出事。 老天已經給了她這樣的警示指引,她當然更不會將日子過得一團糟、處處比不上旁人! 一個莊子罷了。 娘多年來疼愛二meimei,自然會給一份豐厚的添妝,不給反而才奇怪。 除了這個莊子和幾樣首飾之外,也并未聽得娘還給二meimei添了什么。 她不但有娘給的田莊、銀兩,還有祖母給的銀兩和房舍,還有父親給的銀兩。二meimei多的三萬壓箱銀實際是補給崔家,家里哪個女兒嫁去崔家都會有,并非娘格外偏疼二meimei。 雖然隔壁莊子是她這莊子的兩倍大—— 紀明達揉著太陽xue,讓自己不要再想了。 一個莊子而已。 她難道還缺一個莊子嗎! 王嬤嬤親手捧了一個大托盤過來,里面放著燕窩粥、粳米清粥、紅棗粥等四五樣粥湯,還有葷素涼熱等三四樣清淡小菜。 紀明達只要清粥,一口口不知味道地吃盡了。 “今日就睡罷?!彼璩脸潦丝?,“明日我要見莊頭?!?/br> 王嬤嬤只能答應著。 “誰也不許把這里的事說回京里?!奔o明達盯著自己的乳母,“誰也不許說?!?/br> 王嬤嬤也只能答應。 奶奶睡下了。 王嬤嬤自己守著奶奶,屋內屋外皆無些許人聲??擅髅鞔巴馐蔷┙继赜械?、被放大了的風聲、水聲、樹聲、鳥叫,還沒到傍晚,下午天就放晴了,日頭還明晃晃斜掛在西天上,她卻覺得這院子里太暗了,太安靜了,安靜得她心里發慌,像有大禍將要臨頭。 …… 崔宅。 正院,正堂。 孟安然忐忑問出話后,屋內另外三人都不約而同有片刻沉默。 崔瑜只在思索當如何回答這問題。 而紀明遙還額外考慮的是,她該以什么角度、盡量簡單明了地向嫂子說明看法。 以及,她此生亦是侍妾之女,可能立場天然有所偏頗,是否不答此話,交給嫂子的丈夫才最好。 一面思索,崔瑜已一面握住妻子的手,以示意不是她問出的話有何不妥,而是他尚在思考。 但他也不由看向了弟妹。 弟妹與夫人同為女子,是否弟妹也會另有一種看法,她的解釋更能讓夫人理解信服? 但這一看不要緊。 他竟看見阿玨正想拉弟妹的手! 嚯! 崔瑜忙示意夫人也看,用氣音笑道:“這回是他們學咱們了?!庇帧皣K嘖”兩聲說:“他倒是干脆些!弟妹還等著呢!” 孟安然不禁一笑,捶他說:“他們都聽見了!” 在兄長與長嫂的注視下,崔玨并未退縮、也無絲毫猶疑,更未有臉紅耳熱。他按照自己的步調握住了夫人。 他與紀明遙之間隔著一道茶幾,因此他是伸手越過一整個茶幾,在紀明遙椅子的扶手上握住的她。 紀明遙現在和崔玨一樣面無表情,只有兩頰發燙。 崔瑜就笑:“下次把你兩個的座位擺在一處,就不用這般費事——嗷!” 他疼得往旁邊一扭,差點沒跳起來! 孟安然也沒想到自己這一下擰得這么重! 現在,滿屋里臉最紅的只怕是她了。 她忙把丈夫拽回來,用眼神給他賠禮。 崔瑜也顧不了形象了,忙揉了幾下腰,才趕緊問弟妹:“老二媳婦,你嫂子她是真不明白。她方才問的,你怎么看?” 孟安然也發覺自己問的話有些別意,讓人聽著,好像她在質疑弟妹的看法一樣,忙要解釋。 但她開口前,崔玨站了起來。 崔玨只面向兄長,深深一揖至地,請求說:“大哥,夫人她生母已去多年,就莫要讓她解答此問了?!?/br> 霎時,屋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紀明遙最先怔在椅子上。 崔玨一語說完,并未起身,仍然維持著行禮的姿態。他是背對著她,又弓著身,神色全被衣袍擋住,她看不見分毫。 按理說,她應該去看崔瑜和嫂子的神情如何,想辦法打個圓場。 可她沒辦法不看他。 她沒辦法。 她也沒辦法控制鼻酸,只能拼命忍住眼淚。 她以為她不在意。何況嫂子應只是無心之失,可能都不記得她是侍妾之女,更不記得她生母早喪。 但為什么崔玨為她出頭之后,她卻這么想哭呢。 真奇怪! 不能哭啊紀明遙! 真哭出來,嫂子不就更尷尬了嗎! 崔瑜和孟安然也早就僵住了。 尤其孟安然,想起弟妹的身世后真恨不得回到一刻鐘前,把自己的嘴拿膠水給封上,或讓人拿一團布把她的嘴給堵上! 怎么就連這都能忘??! “這是我的不是!”她忍愧起身,快步走到弟妹面前蹲身行禮賠罪,“我并非有意提及弟妹的傷心事,更不是譏諷弟妹出身!只是實不記得弟妹并非溫夫人親生的孩子——” 這越描越黑了。 孟安然不知還能如何解釋,弟妹卻站了起來。 弟妹也蹲身,與她視線相平。 她伸手扶她,眼圈還紅著,卻對她笑:“可見太太待我極好,如親生女兒一般,所以連嫂子也只以為我是太太親生的孩子?!?/br> 她說:“至于妻妾、嫡庶,終究是男人要娶、要納、要生,才生出這許多不平、不甘、委屈?!?/br> 孟安然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竟是弟妹在回答她一開始的疑問。 “所以,”紀明遙笑道,“六殿下或許可憐,卻并非淑妃娘娘與其他皇子之過。陛下要給陪伴多年的愛妃一個名分,想立已經成人入朝的長子為嗣,也不違任何禮法。而滿朝文武不論對陛下的決定是否贊同,便不說祖上十代、二十代、乃至百代,只說三五代之內,有多少人自身與所有直系長輩都不曾納過姬妾,生下過庶子?若都是大哥與二爺一般——” 崔瑜正扶起崔玨。 看向還相對無言的兄弟兩人,紀明遙笑著說出最后一句:“我以為,若都如……咱們家的人一般無有二心,才能理直氣壯反對陛下擇立庶子?!?/br> 她又回看孟安然,笑問:“嫂子覺得,我說得有無道理?” 孟安然心還未定,自然一時間什么都想不清楚。 而崔瑜已忙走過來,對紀明遙也深深一揖,第一句說:“多謝弟妹為夫人解惑。弟妹之言,又是我從未想過的方向?!?/br> “這不算什么,幾句家常閑話而已,或許大哥再想想,就覺得我離經叛道了?!奔o明遙避在一邊。 她笑說:“當不得大哥如此重禮?!?/br> “弟妹!” 崔瑜卻立刻轉向她所在的方向,堅持要她受禮。 他也說出第二句:“我亦模糊了弟妹過去之事,還請弟妹寬恕,既已為一家人,如何能連這般要緊的事都不記得?今后我夫妻二人再不會忘懷?!?/br> “夫人?!贝瞢k握住紀明遙的手,對她說,“大哥該行這個禮?!?/br> 和他對視一眼,紀明遙又想哭了。 但她依然在兄嫂面前忍住,對崔瑜說:“我并不有所介懷,大哥請起?!?/br> “多謝弟妹如此豁達?!贝掼ぱ援?,才緩緩直起身。 “弟妹——”孟安然仍覺得心里過不去,不禁握住了她另一只手。 “我知嫂子與大哥都不是有心的,嫂子再要賠禮一次,我可真要過意不去了?!奔o明遙仍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