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哎……”孟安然只能點頭,“是?!?/br> 崔瑜上前兩步,扶住妻子的肩頭安撫她,笑問弟妹與兄弟:“已經這個時辰了,不如你們就在這吃飯吧,省得回去折騰?!?/br> 他該再敬弟妹三杯才是。 紀明遙不好拒絕,崔玨卻已道:“明早出門,今晚事情不少,我們回去用飯方便些?!?/br> “也是?!贝掼っΦ?,“你婚假難得,也該帶弟妹出去散散!” 他暫且也不敢對阿玨使什么眼色了,只鄭重與妻子一起,送他和弟妹至屋外。 紀明遙請他二人止步。 看小夫妻兩個牽著手出了院子,轉過彎去看不見了,孟安然突然又想到:“原來我問完之后,阿玨隔著茶幾也要握弟妹的手,并不是……在學咱們,那是怕弟妹傷心在哄她!” 小叔子不好和她做嫂子的對著爭執,所以,是等大爺對弟妹開口之后,阿玨才站起來指出他們的錯誤。 在這之前,她和大爺在做什么? ——他們還誰都沒反應過來,在取笑他們小夫妻呢! 她心里發急又更慚愧,氣得踩了丈夫一腳:“你還讓我一起看,笑話他們!這算什么!” 崔瑜吃痛卻不敢再叫。 他自己也又懊惱起來,連聲嘆氣說:“真是不該!真是不該!” 夫妻二人各自懊悔了有一會。 崔瑜囑托夫人:“想個法子問問弟妹姨娘的忌辰是哪天,以后那日若無大事,都別讓家里太熱鬧了?!?/br> 孟安然忙答應:“這是應該的!” …… 回房路上,崔玨幾次想要開口,都未能成。 在大哥與嫂子面前,夫人眼眶紅得讓他心驚,都一直未曾掉一滴淚。 出來之后,夫人看晴朗的碧空、看絲絲縷縷不知將去往何處的云、看振翅飛鳥、看被風卷起的落葉,不曾掉淚,也不曾向他多看一眼。 他其實不知自己所做是否完全正確。 但他不想,今后家里人還會無知無覺地在夫人面前貶損“庶”“妾”。 他只是在讓夫人得到應有的尊重。 又快到他們自己的院子了。 崔玨想起成婚第二日,也是他與夫人從兄嫂處回來,也是走的同樣的路,只不過那次他們在正院留用晚飯,回來時已經入夜。 也是他有話想對夫人說,卻一直等到夫人主動讓他換一面牽手,他才一起和夫人開了口。 這次要與上次一樣嗎。 崔玨停下腳步,順勢將夫人帶入自己懷里。 他的力道很輕,手卻很穩,沒讓紀明遙撞疼任何一處。 可紀明遙摸摸鼻子,卻發現自己忍不住眼淚了。 可惡?。?! 就差幾步路了,起碼讓她忍到回屋吧! 她真的快憋回去了來著! 紀明遙雙手緊緊揪住崔玨胸口衣襟,把眼淚都擦在他衣服上。 崔玨將她越抱越緊。 直到他胸前衣襟盡濕,再無可以擦淚之處,紀明遙才一抽一抽地松開他。 她也并不抬頭,只哽咽著說:“二爺先去洗澡吧?!?/br> 濕衣服,穿著多不舒服。 成婚之前,崔玨從未有過笨嘴拙舌之時。 成婚之后,這已不知是他第幾次恨自己嘴笨。 “一起洗吧?!彼麌L試著說。 可他話尚未完,眨眼間夫人就抬起了頭,滿面通紅瞪著他看。 “我是說——”崔玨急忙解釋,“既有兩處浴室,不如、不如一人一處——” 紀明遙又慌忙低下頭。 崔玨怕夫人還在誤會,也顧不得還在院中了,忙低頭捧夫人的臉,想看著她再加以解釋。 但夫人躲了他一會,卻忽然靠在他手臂上,“撲哧”一聲笑了。 崔玨霎時看到天光都更晴了。 “那就——”紀明遙笑看向他,“一起洗?” 崔玨怔了怔,喉結微動。 “我去西邊!”紀明遙說完就跑! 啊啊啊真刺激?。?! …… 紀明遙一邊洗澡,一邊由青霜和白鷺往她臉上滾雞蛋。 “姑娘哭得太厲害了,”青霜嘆道,“只怕一時半會這紅腫消不全?!?/br> 姑娘顯然不想說,所以她們都沒敢問姑娘是為什么哭,只猜測著大約不是姑爺惹的。 “又不見外人,差不多就行了,你們不用太費事?!奔o明遙說。 “雖然不見外人,可眼睛腫著,姑娘也不舒服呀?!鼻嗨獔猿?。 她換了一個雞蛋,又細細地把姑娘眼周和兩頰按過一遍。 “我人都要泡腫了!”紀明遙抱怨,“我還餓了,快放我去吃飯!” “那睡前再來一次吧?”青霜笑問。 “行!”紀明遙答應。 她頭發隨便一挽,穿著裹胸羅裙和褙子就去吃飯。 今日是春澗和白鷺服侍用飯,青霜與花影先去下房吃晚飯。 她四人在姑娘身邊本是單獨的分例。但姑娘成婚那天晚上,她們就說先不要這里廚房給她們單獨送菜,她們先和崔家的人一起吃幾個月飯,等大家熟悉起來,姑娘也在崔家過穩當了,到時再看怎么辦。 況且,再沒有比一起吃飯時說閑話更方便打聽消息的了。 今天更不例外。她二人吃飯在其次,主要在隱晦打聽大房的動靜。 但一頓飯下來,竟沒人知道大房那邊現在是怎么樣。 青霜倒并不著急。 吃完飯,她和花影到自己屋里,私下商量:“畢竟是飯前兩三刻鐘的事,有話也沒那么快?!?/br> 花影一向話少,此時也不免擔心:“若真是大房給了姑娘委屈受,可怎么辦呢?” “我也不知道?!鼻嗨獙嵲拠@道。 她感嘆:“除非可厭至極的人,不然姑娘心里總是只記得別人的好處,也什么都是順其自然,有了就有,沒有也不強求。有時咱們替姑娘不平,姑娘卻還勸咱們別在意。何況姑娘心里還記著大奶奶幫忙收拾院子、備軟轎、撥使喚的人這些事的情分,只怕就算是那邊的錯處,一次兩次,姑娘也不會真和那邊生分了。咱們就且先看著吧?!?/br> “到底真是好人還是藏著壞心,總不可能裝一輩子?!彼f。 “也是?!被ㄓ包c頭。 “咱們快回去替春澗她們吧?!鼻嗨牧伺纳砩?,下床要去開門。 “等等——”花影卻拽住她,“我還有一句話?!?/br> “什么?”青霜忙回頭。 “姑娘晨起那件事,我覺得你做得很對、很對!”花影說,“姑娘護著大奶奶,就得讓二爺知道。我雖沒膽色,不敢做和你一樣的事,可若姑娘要為這事罰你,我替你求情!” 青霜愣了一會,笑道:“好jiejie,多謝你!可姑娘要罰就罰,你別替我求?!?/br> “為什么?”花影忙問。 “我是違了姑娘的意思辦的事,雖然是為姑娘好,也是我錯了。若jiejie再替我求情,不成了我們一起轄制姑娘了嗎?”青霜笑道。 想清她話里的意思,花影不禁說:“你都是從哪懂得的這些大道理?” “都是跟著姑娘邊想邊學的?!?/br> 青霜笑著推開門。 夕陽正好,晚霞如火,將院中染上一層亮麗的薄紅。從月洞門里,她看到姑娘已經用過了晚飯,正在廊下倚著姑爺坐著,兩位一個低眸垂首,清氣乾乾,一個眼含流光,笑靨如花,真是好一對神仙眷侶。 她便只和花影遠遠替下春澗白鷺,并不上前服侍。 花影仍小聲問她:“你既不愿意違拗姑娘,為什么又敢做呢?” 青霜默然片刻,才說:“因為我實在替姑娘委屈?!?/br> “大姑娘的回門禮和樂融融,”她輕聲說,“只有姑娘一個躲在屋里,快一天沒見人,后來還因不愛聽三姑娘說大姑娘的不好,又得罪了人。要我說,就該讓大姑娘和三姑娘狗咬狗去,管三姑娘說什么,姑娘不愛聽就當耳旁風,只當看熱鬧罷了,多管什么呢?” 她一字一句,著實為姑娘擔憂著:“三姑娘雖然不受太太喜歡,但到底是老爺最心疼的女兒,很快也會嫁人。國公爺的女兒,不可能嫁到很不足的人家,人成婚后的際遇也誰都說不準。三姑娘最是氣量狹小,必然將和姑娘的每一次沖突都記在心上。若有朝一日,她夫家飛黃騰達了,報復起姑娘,姑娘竟是為大姑娘多受了一累?!?/br> “可姑娘的回門大禮卻從下了車、還沒進大門開始,就被大姑娘毀了個徹底!”她不平,“姑娘還是為了這里大奶奶才真正和大姑娘發作,卻直到回來也沒得著大姑娘一句當面賠禮!” “姑娘處處顧著太太,太太倒也還是心疼姑娘,”青霜說得越來越慢,也越來越堅定,“可拿東西賞就替了大姑娘的賠禮,又算什么意思?” “青霜!”花影吃驚! “jiejie,”青霜嘆問,“我到姑娘身邊才過五年,已經見了許多回,每次大姑娘著實過分的時候,太太總會明里暗里多補償姑娘些東西。jiejie和春澗jiejie是姑娘的從小的伴讀,應該見得比我更多吧?” “是有許多次,差不多每年都有三五次?!被ㄓ爸荒苷f,“可姑娘到底不是太太親生的。太太待姑娘已經著實沒得說了?!?/br> “我知道太太好,”青霜并不否認,“沒有太太,就沒有姑娘的今天,也沒有咱們的今天。太太也有許多為難,這些年都不容易?!?/br> “但jiejie想過沒有?”她問,“姑娘現在不是安國公府的二姑娘了,姑娘是崔家二奶奶,出門在外也是崔家的顏面,太太卻還按從前的行事賠補姑娘,在崔家人眼里,不也是糊弄崔家嗎?若不開始就叫姑爺知道姑娘的委屈無奈和好心,以后萬一還有這樣的事,姑爺只對安國府不滿還好,別對姑娘也有了心結,那才是姑娘兩頭受委屈冤枉?!?/br> 站在余熱未消的夏日傍晚庭院中,花影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