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她好久都沒有睡過自然醒起床了! 紀明遙高興地翻了個身。 聽見里面有了動靜,正在帳外守著的青霜花影忙將床帳拉開一條縫隙,輕聲問:“現下才過卯初三刻,姑娘要起嗎?” “起吧!”紀明遙覺得自己真是太勤奮了! 這還不到六點哎,她就主動起床了! 床帳被完整拉開,帳外還并不很亮,尤其窗外,竟灰蒙蒙的,還不似清晨已至。 “從二更起下了一夜的雨,我們起的時候才停?!被ㄓ靶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天能放晴。若不晴,只怕這里的花園要晚一日再去逛了?!?/br> 姑娘昨夜睡前還興頭地和她們說,來了這些天,已經回過門,又暫且還沒正事,也該去這里的園子逛逛了。 花影說完,便看青霜,等她回姑爺的事。 青霜才要開口,姑娘先問:“我睡著之前,好像聽見你回來了,還放了什么東西在屋里?” “是有東西!”青霜便先回這件要緊的事,“是太太讓我拿給姑娘的!” 她起來去妝臺上拿,邊走回來邊笑說:“太太讓我同姑娘說:姑娘昨日受了大委屈了,可惜大姑娘心里還不明白,太太就沒敢說讓大姑娘再給姑娘賠禮。這是太太拿給姑娘戴著玩的。太太還說,這里大奶奶的好她都知道,請姑娘別把大姑娘的渾話放在心上——” ——臥房門開了。 白鷺走進來在門邊打簾子,卻遲遲沒有第二個人入內。 紀明遙瞪了青霜一眼。 這丫頭方才說話聲音不小,一定是想讓崔玨聽見! 青霜只顧低頭,心里不認為自己錯了。 姑娘在娘家護著這里大奶奶,崔家還沒一個人知道。別人不知就不知,可既有機會,當然要讓姑爺知道! 抱著溫夫人賞下的錦匣,她跪在姑娘面前。 不管姑娘要怎么罰,她都認了! 才起床就要解決這么復雜的情況,紀明遙不由嘆氣,揉了揉自己額頭。 她先示意花影扶青霜起來,又問白鷺:“舉了這半日簾子了,手累不累?” “是累了!”白鷺忙笑道,“二爺快請進吧,奶奶等著呢?!?/br> 又過片刻,門外的人才走了進來。 他看向床邊。 新婚三日已過,夫人換下了一身紅衣,只穿著月白輕羅裹胸和淺水色的細綾裙,烏發微亂,垂在她白皙紅潤的肩頭上,比之前幾日的嫵媚鮮妍,更顯裊娜超逸。 走向夫人時,崔玨未再猶疑。 夫人顯然在等著他過去。 對方才青霜之言,崔玨的確甚為在意。 那丫頭垂首站在一旁,他只問自己夫人:“昨日回門,在岳母面前,大姐還為難你了?” 已經這樣,也沒什么好再瞞的,再不說反而顯得扭捏。 紀明遙就簡單概括:“大姐對我心有不滿,故意拿嫂子說話,我讓她有氣直接對我說,別扯旁人。后來太太便許我先出去玩了,不算什么要緊大事?!?/br> 她笑道:“至于她說了什么不好聽的,就不告訴二爺了吧?” “嗯?!贝瞢k摸上夫人的鬢發,看著她說,“多謝夫人維護家里?!?/br> 紀明遙卻移開眼神,又瞪了一眼青霜,才說:“一件小事,何必謝來謝去的?!?/br> 青霜一樂,膽子也又大了。 她上前一步,把錦匣遞向姑娘,問:“姑娘現在看嗎?” “看吧?!奔o明遙接過來,自己打開。 “這是——”崔玨稍稍斟酌用詞,主動詢問,“是岳母安撫夫人的?” 紀明遙原要拿起黃玉芍藥簪的手一頓。 是安撫嗎? 還是替紀明達的賠禮? “這是太太送我的禮物?!?/br> 拿起玉簪,她在發間比了比,笑問:“好看嗎?” 這玉細膩透潤、晶瑩生光、顏色正而無雜,又是少見的黃玉,且雕工精湛,花葉纖毫畢現,自然是美。 但崔玨只看了這玉簪幾眼,便被夫人眼中的曠達開闊所吸引。 夫人并不為岳母對紀氏的偏袒有任何灰心沮喪。 接過玉簪,放回匣中,夫人已去梳妝,崔玨卻仍在思索。 他雖知夫人并非岳母親女,卻一直忽略了,夫人的生母早已亡故。他只當岳母同夫人如親母女一般,但岳母的確另有親生女兒。 崔玨忽然不敢再想,若安國公府并未換人與他成婚,夫人會如何,他又會如何。 他走到夫人身側。 一面看丫鬟如何給夫人挽發,他一面低聲問:“昨日是夫人歸寧大禮,她都幾次三番挑釁,毫不顧及夫人的顏面感受,從前俱在安國公府時,只怕她也沒少為難夫人?!?/br> “還好吧?”紀明遙笑道,“都沒有如昨日過分的?!?/br> 示意春澗暫停,她轉向崔玨,趁此機會明示說:“其實她大多只是挑我上學不認真、功課不佳,挑我不修琴棋詩書、不做女紅,還挑我懶惰散漫,在自己房里竟敢坐臥無狀——” 崔玨聽著,開始還越覺憤怒,待聽到最后一句,不由心中一僵。 “二爺覺得怎么樣?”歪在椅背上,紀明遙笑問。 嘻嘻。 等了小半刻,崔玨仍在沉吟糾結,她便讓春澗花影繼續,笑道:“二爺慢慢想,不急?!?/br> 挽發完畢,只余插戴簪釵。 花影把黃玉芙蓉簪捧來,笑問:“姑娘戴嗎?” 從前太太補給姑娘什么東西,姑娘總是會立刻穿上用上戴上,這簪子又非凡物。 紀明遙又把這簪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 很溫潤,也不算輕。 不過,她現在戴上,太太也看不見。 “先收起來吧?!彼阈Φ?,“今日不出門,撿兩樣輕便的簪釵就行了?!?/br> 下次回安國公府戴,好讓太太安心。 花影便將芙蓉簪收到妝匣里,和春澗一起挑了一對銀鑲碧玉竹節簪替姑娘妝飾。雖然簡單,但再飾以鮮花和兩朵綴珠絹花,也就不算太簡薄了。 感受發髻的重量,紀明遙非常滿意。 安國公府規矩大。還做“安國公府二姑娘”的時候,日常再想輕飾便服,也不能跌破勛貴之家的“體面”。尤其出門赴宴或在家見客時,頭上的簪釵更是一根都不能少。 但做“崔翰林夫人”,就不需端著勛貴身份了。甚至穿戴簡單些,才符合崔宅書香清流之家的氣質。 再從這個角度看,崔家就真是太棒了! 她被崔玨握住,一同到堂屋用早飯,聽他說:“飯后便與夫人細說昨日之事?!?/br> “好啊?!奔o明遙笑。 其實,過了一個晚上,她已經不是很好奇崔家的立場了。 就算知道了崔家的立場,她也做不了什么呀。她既不能改變、也不能參與,只能跟隨崔家的目標一同走下去——這并非她“嫁了人”就忘了“娘家”,她只是完全不想用她的力量讓安國公如愿。而不管是不贊同安國公這個人,還是不贊同他的看法,崔家顯然不與他態度相同。 所以,感覺她昨天問得也有些多余。 但早飯后,紀明遙還是屏退了眾人,等崔玨對她說。 對她不重要了,但對崔玨還很重要。 “大哥與我都以為,立嫡才是天下正理?!?/br> 崔玨開門見山,無有分毫遮掩:“但陛下尚未與群臣言明要立皇長子為嗣,仍只在逐步試探,而岳丈又過于激進,從去歲春日至今,一心要令我勸陛下早立六殿下。一則,六殿下尚還年幼,今才六歲;二則,陛下心意未定,妄提國本又非我職責之分,故此一直未應岳丈?!?/br> 聽都聽了,紀明遙就詳細問:“是不是你每次過去,他都與你說這些東西?” 崔玨仍照實說:“從冬日我回來,便次次皆會說起?!?/br> “畢竟二爺出去了一回,陛下又對你更看重不少?!?/br> 紀明遙向后歪了歪,興致不算高:“他這心思定也透給過旁人。陛下又非無能之君,豈能不知他的打算。雖然近十年來,五軍都督府漸被兵部壓制,已將成閑散衙門,他終究是右都督,還有些權柄,又是勛貴之后、國公之身,在諸公侯府上乃至軍中都有威望,必為陛下所忌憚乃至厭惡。你常去安國公府,會不會連累你的前程?” 崔玨有一時發怔。 夫人竟對朝堂政局與安國公府所處形勢如此洞明。 但夫人著重所問在最后一句。 他暫且收斂驚異,正待思索如何回答,夫人又已開口:“二爺沒立刻答,那就是會了?!?/br> 崔玨無法否認。 “那就少去吧?”紀明遙無聊地在床上滾了半圈,趴起來問,“本來也沒有誰規定過女婿必得隔上多久去看岳丈?!?/br> 左右崔玨已經知道她和安國公的關系,她也不用裝孝女。 她笑道:“我想太太的時候,自己回去就成了。咱們提前說好時辰,二爺及時過來接我就行?!?/br> 真按如此行事,對崔玨只有方便與好處,他卻沒有應聲。 夫人是回自己長大的娘家,卻要如此謹慎提防。 若非顧及他、顧及崔家,夫人至少還能輕松回去看望岳母。 且若長久只有夫人獨身回去,他不跟隨,安國公府又會謠諑夫人何等話語? 崔玨先握住夫人的手,又俯身將夫人抱在懷里。 夫人神色淡淡,眼中散漫,并非不悅,但當然也非歡喜,只似乎方才說的話都甚是無趣。 他想請夫人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