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但他尚未開口,夫人已經看了過來。 夫人雙手環住他肩頭,仔細看了看他,眼里也有了笑意。 夫人的笑……讓他耳根發燙。 “夫人——”崔玨微微低頭。 “姑娘——奶奶!二爺!” 又輕又急的叩門聲響起,青霜在外回話:“寶慶縣主來看奶奶了!” “寶慶jiejie?”紀明遙瞬時從崔玨身上下來。 她先看一眼崔玨身下,才忙問:“人在哪兒?” 寶慶jiejie不是說會等崔玨婚假過后才來嗎?這就來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不過若真是了不得的急事,以寶慶jiejie的脾氣,大約會直接跑到西院來。 “縣主正在大奶奶那呢?!?/br> 青霜似乎想推門進來,旁邊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什么,她又先忙問:“奶奶、二爺,我們進來了?” 紀明遙……不太確定。 她臉上有點熱,又看一眼崔玨。 崔玨緩緩吐氣,過了有半炷香時間,才向夫人點頭。 紀明遙又站得離他遠了些,才說:“進來吧?!?/br> 青霜推門進來,掛起簾子,看姑娘鬢發沒亂,衣衫也沒皺,便忙問:“奶奶就這么過去嗎?” “就這么去?!奔o明遙回身問崔玨,“二爺去嗎?” “貴客駕臨,自然該去相會?!贝瞢k問,“何況夫人與寶慶縣主相交甚厚?!?/br> “廣宜長公主與太太交好,寶慶jiejie與我自幼相識,”紀明遙笑道,“滿京里她與我最好,我也與她最好。我從前若有無事還出門的時候,一定是她拽著我的?!?/br> 想到崔玨還不了解她的朋友,她更一路詳細交代:“或許二爺聽過寶慶jiejie的名聲,有不少人傳她‘張揚高傲、肆意跋扈’。這些傳言不能說全無真實,但寶慶jiejie從未無故欺凌旁人,更不曾欺壓過百姓弱小。只是差不多的人家往來時,遇到不合她意的人,或遇見她不平之事,她不太會給人留顏面,所以恨她、不喜歡她的人也多。她又成日在京中騎馬游街,來去張揚,從無貞靜淑女之態,所以傳言愈發多了?!?/br> 夫人話里對寶慶縣主似乎并無夸贊,其中愛重維護之意卻遮掩不住。 崔玨亦在細思,“寶慶縣主”之名,他并非今日初次聽聞。 上次聽人說出此名號,正是成婚那日,他正與安國公府族中一人比劍,忽稍有喧嘩,有人說道: “那便是寶慶縣主!聽聞與二姑娘最好!” “那是個有名的烈貨!身份又尊貴,千萬別去招惹她!” “一言不合,小心她拿馬鞭抽你!哈哈哈哈……” 除開那些毫無根據、也不曾入他耳的傳言,再上一次—— “三年前冬日,大哥才調回京中任順天府丞,”崔玨回憶,“一日回家,他說起翻看近些年的案件卷宗,有一件是宣寧侯府第六子在家威逼奴婢不成,便當街毆打羞辱,被寶慶縣主撞見,喝止阻攔,雙方起了沖突,同到衙門公斷。上任府尹判寶慶縣主五十兩銀子買了那奴婢,各自歸家。大哥后又將此事提起數次,對寶慶縣主深為贊揚?!?/br> “是有此事!”紀明遙興奮說,“原來你知道!” 她本想等崔玨和寶慶jiejie先正式見過面,讓他知道寶慶jiejie并非無禮之人,再詳說這件事,他自然更會相信。 “那顧陽輝真是白瞎這么好的名字!”正是好機會,她趕緊補充說,“那年寶慶jiejie才十三歲,他都十八了,當街打人被寶慶jiejie攔下,他面上無光,竟還想對寶慶jiejie動手!寶慶jiejie一鞭子就抽在他臉上,好像現在疤痕還沒消呢。被打的丫頭那年也才十四,寶慶jiejie給改了名字,叫‘迎壽’,如今正在廣宜長公主身邊當差服侍?!?/br> 已至正院,崔玨便先只對夫人應下一聲,并未再多加議論。 可他們還沒行至正房門前,忽有一團火紅沖到他身旁,瞬時就抱住了夫人! “寶慶jiejie!”紀明遙也立刻回抱住她,忍不住這時就問,“怎么這就來了?” “明遙meimei!”拉著紀明遙快速左看右看,寶慶在她耳邊說,“快快快,你成婚第二天淑妃娘娘就叫我娘和我進宮了,我這話憋好幾天了急死我了!快和你嫂子道別咱們就走——哦,妹夫也來了!” 她想起來旁邊還有個人。 崔玨空握了握自己的手,看向正雙手挽著他夫人的客人。 他俯身作揖,依禮稱呼:“崔玨見過縣主?!?/br> 他說:“下官正是夫人的新婚丈夫?!?/br> 第42章 心寬又心冷 總算送寶慶縣主出了院子,看她們往弟妹房中去了,孟安然著實松了口氣。 就算聽丈夫說過五六遍寶慶縣主路見不平的事跡,可這樣尊貴的人物,事先沒打過招呼,突然駕臨,還是讓她有些承受不住。 她在院門緩了一會,看小叔子也仍站著沒動,便笑道:“縣主說突然過來是為與弟妹說一件事,又與我說了好幾次不必備宴,想來不過中午就回去了。你先去書房自己看書吧?!?/br> “是?!贝瞢k與長嫂告辭。 孟安然扶著陪房的手回去。 堂屋還擺著許多縣主送來的禮物。她方才粗看了一眼禮單,便知貴重用心,都是弟妹的人情。 把給孩子們的先挑出來,她拿了小巧的紅寶金鐲往兩個女兒手上戴,笑道:“這是縣主娘娘送的,戴了沾一沾娘娘的貴氣,一輩子平安順遂,可要記住娘娘的好處?!?/br> “是!”姐妹倆齊聲答應。 崔令嘉又問:“我現在能吃那盤糕了嗎?” 她直勾勾看著八仙桌最外面的一碟五色糕。 “吃吧?!泵习踩粺o奈。 縣主在的時候,令嘉就一直盯著這糕,連縣主都發現了。 也幸好縣主不怪罪,還笑說:“一會讓你娘給你,你娘給多少就是多少,我說的可不算?!?/br> 孟安然拿起一塊糕,分成兩半,先給大女兒,才給小女兒:“這是糯米的,吃多了不克化,這些就夠了?!?/br> “知道了?!贝蘖罴晤櫜簧险业胤阶?,低頭就開始吃。 孟安然更加無奈。 家里萬事不缺,更不可能餓著孩子,可令嘉就是樣樣飯食都饞,不是老嬤嬤和太醫提醒著,她險些給孩子喂得過胖?,F在令嘉還是比令歡同歲時胖許多,倒能說一句“有福氣”。 崔令歡咬了一口,不算特別喜歡,就拿在手里,等meimei吃完,把自己的又掰給meimei一半。 孟安然分明看見,也沒攔著,只先安排家事。 縣主帶來的禮物,連給阿玨和弟妹的都一起送在她這里,顯然是尊重她在當家。 她先將禮物分門別類收拾出來,讓等縣主走后,再給西院送過去,又拿紙筆仔細寫下一份菜單,吩咐王平媳婦:“去讓廚上按這單子備一桌——備三桌酒宴,一應魚rou蔬果都要最新鮮的,千萬不要可惜銀錢東西。到了巳正我要去查。再把大爺的酒拿一壇最好的?!?/br> 雖然縣主說了不留飯,但凡事都有萬一??h主若中午還未走,崔家卻沒備飯,那便是崔家失禮了。 …… “你嫂子倒是個實在的好人?!钡搅嗣鬟bmeimei的新屋子,身邊都是自己人了,寶慶就放開了說話。 “我昨兒還想呢,要不要先遞個帖子?!彼Φ?,“可你說過,你嫂子心細,我又怕她先接了帖子更擔心,一定還要找你問個仔細,耽誤你懶著,索性今天直接來了?!?/br> 她又說:“我看她也果然心細。我說了中午不吃飯,她未必不準備,你快再叫個人去說一遍,千萬別費事?!?/br> “——哪能多耽誤你和妹夫“新婚”親近呢?”寶慶揶揄地笑。 紀明遙捂住臉。 崔玨不是成婚之前還讓她稱呼“崔翰林”,成婚之后——昨天——還要裝醉才敢在車上抱她的人嗎!怎么今天會當著寶慶jiejie這么說??! 寶慶jiejie也是個女孩兒,他應該不是吃醋……吧? 明遙meimei不應聲,寶慶就自己使個眼色給青霜,讓她快去。 青霜忙說一聲:“姑娘,我去了?!辈糯掖页鋈?。 “碧月雖然走了,這丫頭倒還機靈?!睂殤c點頭。 “青霜是很好?!奔o明遙贊同。 但青霜主意大,性子也太倔。這是青霜的長處,有時也是她的短處。 可不管怎么說,才起床時那件事,青霜都是為了她好,做的事也不算超出職權。 第一次她可以先放下,再有一次,她就一定要和青霜好好談一談了。 寶慶jiejie是為正事來,紀明遙暫且不再想別人,先挽她到臥房。 下人們都沒跟進來。寶慶早等不及了。她且不看明遙meimei的新臥房是什么樣,趕緊把人拉到床邊坐下,說:“你知道,我娘與陛下從前不算太好,與先皇后都只是面子情,和淑妃娘娘就更沒交情了??纱笄叭帐珏锬锖鋈徽埩宋覀內?,說我年歲到了,怎么還沒選好儀賓,還拿了一冊一看就是給公主們預備的駙馬名冊讓我娘和我看?!?/br> “我娘當時沒細看那名冊,只說我的親事不敢勞淑妃娘娘費心,還是請娘娘先辦公主們的大事?!?/br> 寶慶逐字回憶:“淑妃娘娘卻又說,‘寶慶雖非公主,卻是陛下的親外甥女,正是陛下昨日想起寶慶的終身大事還沒完,才吩咐我請了公主和寶慶過來。這名冊也是陛下親自挑的。公主就勿要推辭了?!锬镞€著重笑說,‘寶慶又和二公主同齡,本該如親姐妹一樣長大,誰知這些年陛下朝政忙碌,我也才德不足,竟然都忽略了?!?/br> “我娘自然忙說,娘娘才德昭毓,澤被六宮,兼管宮務繁忙與照顧陛下身體、撫育皇子皇女已是不易,是我們該主動親近娘娘,偏又怕壞了娘娘難得的清靜,不敢多擾?!?/br> 寶慶嘆道:“娘娘又說了些‘一家人’的話,陛下便來了。陛下和娘娘又讓二公主招待我……” 她往明遙meimei的床上一滾:“我騎馬來的,你這被褥一會新換吧……想起那天我就累!” 紀明遙沒忍住笑出了聲:“jiejie和二公主坐了多久?” 二公主自出生起便身體孱弱,雖經過許多名醫診治,至今仍不能多動勞累。她從不碰騎射武藝,只潛心鉆研詩書,頗有捷才,近年常于宮內大宴時獻詩獻賦,文采亦得過許多大儒贊揚。 但她雖極得皇帝和淑妃寵愛,卻性情安靜,從不自矜自傲,更無跋扈言行。 紀明遙從前隨太太入宮,也曾在先皇后處見過二公主兩面,還記得她穿一身淡藍宮裝,梳百合髻,眉眼清麗,與淑妃有五分相似,面龐瘦弱而稍有蒼白,安安靜靜坐在大公主下首,很少主動說話,卻在發現溫從淑內急的時候,開口提議出去走一走。 但顯然,寶慶jiejie的脾氣與二公主完全不相投。 “足足一個時辰??!”寶慶大聲抱怨! “幸好她知道我們說不到一起,也沒拉著我說話,預備了投壺給我玩,又讓宮女來陪我?!彼诺粞プ?,往床里爬過去,一面仍在說,“可什么東西在宮里都沒大意思,我玩一會歇一會,總算捱到回家了?!?/br> 躺下之前,寶慶又先確認:“里面是你睡,外面是妹夫睡,是不是?” “是是是!”紀明遙趕緊承認,“你快躺下吧!” 正事還沒說完,寶慶拍拍身邊,讓她也來躺。 紀明遙摘掉發簪,放在枕邊。 兩人一起躺好,寶慶便繼續說:“回去我娘就和我說,這是陛下欲立淑妃娘娘為后,想在宗室近親里找一個領頭簇擁的人??闪⒑筮@話提了有小半個月了,為什么偏在你成婚之后叫我們去?定然不是淑妃想拉攏崔家,便是陛下在試探。我娘和我看,還是陛下的意思多些。淑妃娘娘宮人出身,自身在朝中毫無根基,若無陛下準允,怎敢在宮里有此暗示?還不如讓秦王殿下去找崔府丞和妹夫呢。就算秦王在戶部,與崔府丞和妹夫沒甚往來的機會,讓王妃或王妃娘家找你和你嫂子也更容易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