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這話說得簡單、語氣也硬。理國伯十分不滿,還要再罵,何夫人膝行上前,抱住丈夫的腿:“老爺,老爺!真要為一點口角,把你我的親兒子逼死嗎!” 一個“死”字終究觸動了理國伯的心。 他拉開夫人的手,后退兩步,跌坐在椅子上,閉目嘆道:“只看媳婦滿意,就隨你們怎么去吧?!?/br> 何夫人就轉向兒媳。 紀明達連忙也跪下,說:“請大爺和我回去吧?!?/br> “回去吧,回去吧?!焙畏蛉朔鲋ドw站起來。 她略有蹣跚,把兒子扶起來,拍掉他頭上臉上的茶葉,又拿手帕給他擦干臉。 她一眼都沒看紀明達,只對兒子說:“和你媳婦好好去吧?!?/br> “是?!睖貜年枂?,“娘?!?/br> “哎!”何夫人又被這一聲叫出了眼淚。 但她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拍著兒子的肩膀,柔聲催他:“快去呀!” 溫從陽緩緩轉身。 他膝蓋雖疼,尚還走得了路,就自己扶著旁側一步一步走出房門,走下臺階。 紀明達跑過去扶他,被他推開手。 他也不要任何人扶,更不要軟轎,實在疼得狠了就停一停,略緩過來些,就繼續一瘸一拐走過去。 抬著軟轎的四個小廝換成了四個婆子,一直跟到新房門前。 紀明達讓她們退出去。 她強行握住溫從陽的手臂,勸他:“大爺先洗個澡,讓人來上藥吧?!?/br> 鬧過這一場,她也不再計較溫從陽的話,應就安順了。 但溫從陽并未如她所想聽話行事。 他仍如下午一般笑了,笑著問她:“大奶奶要我洗澡做什么?” 他甩開紀明達,一手扶著門框,另一手捏住她的臉,笑問:“大奶奶嫌我臟,想我洗得干凈些,好再回來服侍你,是不是?” “你這是又發什么瘋!”紀明達狠狠打掉他的手,“才擾得家里不寧,就不能安生些嗎!” “安生?”溫從陽更向她走近一步,幾乎與她相貼,“發瘋?” 他冷笑:“大奶奶每次等著我來,不都是為了這些事嗎?現在又裝什么高潔!哪怕才鬧了一場全家不寧,大奶奶心里還是只有這件事!可大奶奶是想要安生聽話的奴才伶人,找我做什么?我可不夠格伺候你。你若不知道怎么找,我出去找上幾十個回來——” ——“啪!” 紀明達掄圓了手,給了溫從陽一巴掌。 打完,她手卻顫著,久久放不下來。 溫從陽頭被打得一歪,臉上腫了半邊,嘴角也沁出血跡。 他并沒還手,只一根手指抹了抹嘴唇,看著自己的血,竟又笑了。 ——瘋子! 紀明達連連后退。 這就是個瘋子……他瘋了??! 紀明達狠狠推走來扶她的所有人,跑進了自己房中。 …… 溫夫人終于應付好了安國公。 各自清潔過,回到床上,她忍著渾身的疲乏,嘆氣說:“從今日起,終于可以只顧三丫頭的親事了?!?/br> 安國公正一日氣不大順,又不知該找誰發作,聽見是說三女兒的事,倒叫他起了幾分興致,笑問:“太太有主意了?” “是有了,”溫夫人聲音柔婉,語氣小心,“卻只怕老爺不滿意?!?/br> 安國公喜歡夫人這樣的溫柔小意,且又是才滿足過,便仍笑道:“夫人且說來聽聽?!?/br> “我看,老爺若真心疼三丫頭,還是盡量把她低嫁吧?!睖胤蛉讼葦喽ㄕf。 她只當沒察覺安國公瞬間變了的臉色,嘆道:“她的小心思也太多了。也是今日我才知道,她竟在明達回門之后,去找明遙亂說從陽和李姨娘的閑話。幸好明遙一向省事知禮,不愛聽,勸阻了她。她今天又幾次說話不合適,挑撥得家里都不高興,險些吵得難看?!?/br> 她又可惜地說道:“她也是我精心養到這么大的,從小什么都沒虧過她,她jiejie們學什么她就學什么??蛇@自家姐妹間都不能周全,若嫁到人口多、規矩大的人家,她也這樣,婆家豈能像家里一樣,一笑就過去了?再與親家反目成仇,縱然孩子回來也是一樣過日子,到底吃苦受罪,不也是丟了家里的臉嗎?!?/br> 安國公聽得心里煩躁,就要下床:“明天再讓二丫頭回來,我當面問問她!” “老爺!”溫夫人心里發急! 她是想讓三丫頭再礙不著明達的事,卻沒想過連累明遙! 拽住安國公的手,她急聲勸道:“崔家女婿今天才被老爺灌醉了回去,你不讓明遙好生伺候兩天,反又為這一點姊妹間的口角小事把人叫來,難道也不要崔家這門親家了嗎?” 看他沒再穿第二只鞋,溫夫人又緩下語氣,嘆說:“老爺真不信我,又何必舍近求遠?三丫頭就在她屋里,我讓她多歇幾天不用出來。老爺和我去問她,不就都清楚了嗎?!?/br> 安國公權衡利弊,很是思索了半晌。 原本三丫頭也和她jiejie們一樣嫁不成宮里。三殿下只是賢妃之子,嫁了他至多做個親王妃,不如還是指望四丫頭。 似崔玨一般年紀輕輕就在陛下面前說得上話的再難尋了,可惜給了二丫頭這個不孝女,已經后悔不成。崔玨人太聰明了,也難說動。 不如尋一個禁衛中有實權的武將家里把三丫頭嫁過去,倒還更有用處。 主意已定,安國公便回身摟住夫人,柔聲哄她說:“我哪兒是不信你?我是一時不敢信這樣話,驚住了?!?/br> “天晚了,”他叫人進來吹燈,笑道,“夫人連月辛苦了,快睡吧?!?/br> - 已在二更,人定之時。 崔宅房舍內的燈燭熄了大半,只有影影綽綽的幾盞點綴在黑夜里。 今日黃昏時分,天色就陰沉了起來。不出意外,夜里便要下雨了。 夏日需格外提防水旱之災,希望這雨不會下得太短、太淺,也不會過多、過長,更勿要連綿數日。 親手提著一盞燈,崔玨走回夫人的正院門前。院門竟還未關。 守門的婆子殷勤著往里請他,小聲笑說:“奶奶一直讓給二爺留著門呢,還留了桂嬤嬤等著二爺?!?/br> 崔玨未及回應,桂嬤嬤也已從內出來,笑回道:“二爺,奶奶已經睡下了,給二爺備了洗澡的水,還有醒酒湯。煩請二爺到東邊洗吧。但奶奶還說,若是二爺沒吃酒,便不用麻煩再洗一次了?!?/br> 夫人的臥房在西,浴室本也在臥房之西。但夫人已經睡下,再至原本的浴室沐浴難免吵鬧。 崔玨道:“不必醒酒湯?!北阆驏|來。 桂嬤嬤接了姑爺手上的燈,親自在前引路,送姑爺到新設好的浴室之內。 姑娘才嫁過來第四天,這院里已成了規矩:凡姑爺沐浴更衣時,不許有人在旁服侍。 這規矩還是姑爺自己和姑娘商量出來的。姑爺自己都愿意,她們誰還多嘴多事?連崔家原本的下人都沒多說過什么。 桂嬤嬤算是姑娘陪房里領頭的人,青霜等四位姑娘之下就是她了。姑娘前日就吩咐下來,讓她們先慢慢看著崔家原有這些丫鬟婆子的品性本事,她自然是頭一個最用心的。 而只看了這三四日,她便覺出,崔家大奶奶撥過來的這些人,不論本事高低,最起碼都有兩個好處: 那就是老實,又聽話。 凡事只要教到她們記住,就必是事事聽從。 姑爺在里面洗澡,桂嬤嬤雖然已經是四十多的人了,也站得離門口窗邊足有兩三丈遠。跟她一同等候的四五個婆子,有姑娘的陪房,也有崔家的婆子,都站得比她還遠。 桂嬤嬤心里高興,替自己差事輕省高興,更替姑娘高興。 這樣的下人,就算開始規矩不怎么好,可哪怕嫁進來的真只是個天真懵懂無知的小姐,只要身邊有一兩個忠心又得力的人,就能輕輕松松調理得順手,更別說她們姑娘了。 姑爺似乎洗完了。 桂嬤嬤仍然不動。 等聽見房門一響,看姑爺出來,自向堂屋過去,她才同婆子們去收拾。 五六個人一齊動手,很快收拾完畢,各自回房歇息。 崔家好啊。 睡覺之前,桂嬤嬤坐在炕上,和早就回來了的丈夫說笑幾句,便先摘了姑娘大婚之前賞下的一對素金耳環,又下炕細細地洗了手,吃了半碟姑娘晚飯后賞給的棗花蜜點心。 這點心是姑娘下午特叫人去街上買來的,專賞給她們這些夜里服侍的人,人人都有一碟,又專多賞她一碟。 大奶奶是好人,才給姑娘挑了這些好調理的人。 二爺也是好人,雖然人是木了些個,倒很知道體貼姑娘、護著姑娘。 她們姑娘就更是好得不得了了! 天地哪里生出這么一個讓人滿心眼里愛也愛不過來、敬也敬不過來的小姑娘? ——雖然姑娘真發怒的時候,她連大氣都不敢喘,更不敢抬頭多看一眼姑娘的模樣。 不過,姑娘就這么長長久久地好下去,她們伺候的人也才更有盼頭呢! …… 一夜安眠。 睜眼時,眼前仍是嚴密床帳里熟悉的暗色,幾乎沒有光能透進來。 身邊沒人。 崔玨是昨夜沒回來睡,還是已經起了? 他睡相很好,睡姿端正,夜里幾乎不翻身,所以與他同睡一床,除了第一夜還有些緊張外,后來的幾天似乎都與她自己睡沒有分別。 總歸每天她睡的時候,崔玨還沒睡。等她醒,崔玨早都起床一個時辰了。 睡了一個好覺,紀明遙舒服地張了張手指。 在崔家不用早起請安,到現在還沒人叫她起床,應還不到卯正——即早上六點。 崔家的早飯比安國公府早一刻鐘,在六點四十五分用,但因不用請安,她反而還能多睡至少半小時。 在安國公府,若不想請安遲到,至晚清晨五點半,她一定要爬起來?!蠈W的日子還要再早半個小時起床,她真的遲到過很多次!冬天穿衣服麻煩,還要更早一刻鐘。 這么一想,在崔家是真不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