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他沒令人進來掌燈,自己出去找了火種進來一盞盞點亮燈燭。 看火苗在兄弟眼前晃動,他卻仍一聲不吭,崔瑜著實無奈。 放下手上的蠟燭,他嘆問:“你說有正事與我商議,把我叫了出來,到現在又不說一個字,阿玨,你這——” “你嫂子千叮嚀、萬囑咐,不讓我問,”他自己拽了把椅子,在兄弟旁邊坐下,笑道,“可都這樣了,我少不得問一句——你是……和弟妹不高興了?” 他小心窺探著兄弟的神色。 “……沒有?!贝瞢k否認。 這不算說謊。 他出來之前,夫人還在對他笑。 他也未對夫人有任何不快、不滿。 所以——他已經思索了然——這份不悅與怏然,是對他自己。 但為何他心中仍不通明。 他終于開了口,管這兩個字是真是假,總歸算個開始。 崔瑜輕輕推他,示意他看窗外天光:“離晚飯都過去小半個時辰了。你便不餓,也先陪我吃了飯,咱們再說?” “是?!贝瞢k這才恍然,竟已臨近入夜。 再有至多半個時辰,夫人就該睡下了。 今夜,他想,夫人會睡得好嗎? 夫人晚飯用得怎么樣? 兄弟望著西邊快成了望妻石,崔瑜也已經懶得管。 他嘴里念叨著:“不知你嫂子她們吃了什么?!绷钚P拿酒過來,又拿了兩只酒杯。 給自己斟上一杯,崔瑜笑問:“都說‘借酒澆愁’。你也吃些?” 他知道兄弟并不愛酒,尋常在外與人交往免不得用些,私下是幾乎不飲酒的,只是調侃一句。 但崔玨拿過酒杯,給自己倒滿,一飲而盡,又倒一杯,才說聲:“大哥,請?!?/br> 崔瑜告訴自己,沒必要驚訝什么。 阿玨畢竟也是個人……是個未及弱冠才成婚的毛頭小子。 陪著兄弟吃過三四杯,崔瑜趕緊按下他還要倒酒的手:“吃些東西墊墊,先墊墊再喝?!?/br> 他一手按著兄弟,一手夾菜,笑道:“真這么喝壞了,還得你嫂子來照管我。還是你想弟妹來看你——” 崔玨把手指從酒杯上移開。 還是別擾了夫人的安眠。 見他開始吃飯,不再沒感覺似地一杯接一杯喝酒,崔瑜也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更擔心。 草草用了晚飯,他嘆道:“你再不說,我同你坐一晚上倒容易,只怕你嫂子和弟妹都要掛心了?!?/br> “是要說?!?/br> 崔玨平鋪直敘:“今日安國公仍執意要我勸諫陛下立嫡,勿立淑妃為后。我裝醉未應,安國公又找來夫人——我夫人——要她勸我。夫人雖被安國公刁難,也未曾應?!?/br> “都混過去了,這不是好事嗎?”崔瑜仔細想了想,才問,“你是怕弟妹再回安國府,還被她家里為難?” 安國公若心中不喜,孝道一壓,即便弟妹已經出閣,也少不了受些委屈。 “只要安國公還有一日認為我可爭取,夫人回家便應不會太過為難?!贝瞢k尚有幾分自信。 但他仍似有未完之語。 “哎呦我的天!”崔瑜又去把酒杯酒壺拿來,滿滿倒上兩杯,笑道,“你嫂子還總說我把你當孩子看,你現在不就是個孩子樣?有話不直接說,還扭捏起來了?!?/br> “拿著!”他把一杯酒塞給兄弟,笑說,“喝吧,借酒壯膽吧!” 崔玨接過酒杯,只聞了聞就放下。 崔瑜一杯酒已經下肚,笑問:“怎么不喝了?” 還以為今天阿玨真來興致,真要借酒澆愁了呢。 “我想——”崔玨整肅開口,“我想將家里的打算全數告知夫人?!?/br> 兄弟如此端正,崔瑜也不免正襟危坐起來。 聽過這話,他立刻意識到,阿玨說的是“他想”,而非問“他能不能”。 崔瑜就沒有很快給出回復。 深思許久,他才也鄭重說:“若你主意已定,那便說罷!” 他又搖頭笑了笑,感嘆道:“你畢竟已經長大成婚了,與弟妹之間,就全看你自己了。今后也不必再問我?!?/br> “多謝大哥?!贝瞢k起身長揖。 “行了!”崔瑜抬手,“這算什么,快起來?!?/br> 他笑道:“我聽出來了,你方才還有弟妹心疼你、寧可被她父親刁難、也不替你亂應大事的意思,我也知道她是個好孩子?!?/br> 他又問:“你還喝不喝?不喝我就收了,我得回去找你嫂子了。你也趕緊——” “大哥?!贝瞢k下定決心。 他問:“我記得當年大哥婚假時,帶嫂子出去了幾日?!?/br> “是出去了!”崔瑜當然也記得,笑道,“你嫂子本想帶你一起,你懂事,說不去?!?/br> 他“嘿嘿”笑了幾聲,才忽然明白過來:“哦——你是也想帶弟妹出去玩幾天,是不是?” “好小子!”崔瑜興奮,“你可真出息了!” 他一點沒藏私,挑挑揀揀把能說的都說了:“……你嫂子的騎術就是我從那幾天開始教的……弟妹會不會騎馬?” 崔瑜擠眉弄眼:“弟妹若不會,你去教她,這一教一學,不就親近了么!” 第41章 他是新婚丈夫 溫從陽已經在父親書房跪了兩個時辰。 在家門外嘲笑紀明達之前,他已經想到會有這一跪。不是在這里,就是在祠堂,都一樣。 那畢竟是父親的親外甥女,是家里當純金的寶貝一樣給他求娶回來的學識過人的女夫子。他平常敢在夫子上課時走神偷懶已經是不識抬舉,竟還敢當眾對夫子忤逆不敬嗎! 真是孽畜! 沒福氣的王八蛋! 當年就不該把你生下來! 敗家破業的東西! 想到父親翻來覆去罵他就是這些話,隔不上兩三次就會重樣,溫從陽就想笑。 他也的確沒忍住笑了一笑。 可他雖沒笑出聲,卻正被時刻盯著他的理國伯瞧見。 “你不知反省錯處,竟還敢笑!”理國伯拿了茶杯就砸過去,“你不認錯,就一直在這跪著罷!” 溫從陽一寸未躲,盯著茶杯從他頭上擦過去。 瓷杯落地,在他身后發出碎裂的聲音,茶水濕淋淋倒了他滿身,還正從他頭頂流下來。他發間額上都掛上了茶葉,不必想已是狼狽至極,他卻還是想笑。 父親怎么沒砸在他腦袋上。 除了罵,除了打,除了罰他跪,父親還能把他怎么樣呢。 跪廢了這雙腿,他就更不用去應付紀明達了,竟是好事??! 理國伯猶如困獸一般走在房中,溫從陽只是沉默跪著。 屋內屋外伺候的人誰也不敢進來勸,連收拾地上的茶碗都不敢。 終于,太太和大奶奶來了! “老爺這又是何苦!”何夫人一眼就看到地上碎得成渣的杯子,又看見了跪著的兒子濕了大半的衣裳。 她松開兒媳,幾步跑進來,把兒子抱在懷里,再張口時已經不禁淚下:“小夫妻尋常吵個嘴,也值得老爺這樣大動肝火——難道娶了媳婦進來,就是讓從陽被老爺打罵的嗎?” 紀明達站在門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婆母的話更像一個巴掌,火辣辣抽在她臉上。 “你這才是在發什么昏?!”瞧見外甥女的難堪,理國伯不由更加火起,“娶了媳婦進來不敬著護著,難道要像他一樣——” “你看看他干的什么好事!” 他走到夫人面前,瞪著眼睛直跺足:“媳婦身上不舒服讓他幫著說一句,他就在門外和媳婦吵嘴,吵得人人知道!難道我娶夫人進來這從頭到尾三十一年,這般對過你嗎??!” 何夫人說不出來。 理國伯氣得雙手撐在腿上,放話道:“他不給媳婦賠罪,就一直跪著去罷!” 溫從陽仍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何夫人只能抱著兒子哭。 腳步聲輕輕響起。 紀明達緩步走進來,跪在了婆母和丈夫身邊。 “老爺……舅舅?!彼f,“大爺只是與我稍有爭執,不算大事,還請老爺就寬恕大爺這次吧?!?/br> 理國伯更心疼她,忙叫婆子進來把她扶起來,嘆道:“你總是這樣懂事,才縱得他越發過分了!這次我偏不饒他!” 紀明達還想再求一求,理國伯直接轉身擺手,擺明不聽。 何夫人更急,扳著兒子的肩膀哭說:“你就服個軟,賠個不是,能怎么樣?已經跪了這么長時間,真把腿跪出個好歹,我的兒!我一輩子就指望你一個,又叫我怎么活!” 溫從陽看了母親一會。 他雙膝轉向紀明達,低頭:“是我的錯,請奶奶饒恕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