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她補充問:“是不是早便與二爺說過許多次了?” 還在安國公書房時她就想到,若不是“勸”不動崔玨,安國公大約也不會把主意打到她這個“不孝順”的女兒身上。 所以,崔玨,或者崔家,究竟是不贊同安國公的態度,還是不贊同安國公此人? 崔玨沒有立刻回答。 沉吟片刻,他稍有為難開口:“這話,大約要先去問過兄長,才能回答夫人?!?/br> 紀明遙一怔。 她不禁一手松開崔玨,想撫一撫自己的胸口,卻又并未抬起。 這算關乎到崔家將來道路與前程的重要大事。崔玨要先和親兄長商議,再一同決定是否告知她這個才成婚的妻子,理所應當。 況且,她的“父親”安國公與崔家的立場并非一致。認真算來,她的確是不可信的人。 所以無需失落。 換了她也會這樣做的。 而且,崔玨對她直說要先詢問崔瑜,并無糊弄敷衍,她應該覺得高興啊。 她就說嘛,她這兩天都好怪。 紀明遙就笑問:“那二爺是現在就去,還是吃了晚飯再去?” 再有幾刻鐘就到飯時了,來得及商量完這樣的大事嗎? “我——”崔玨拉回夫人松開那只手,雙手緊緊將夫人的兩只手都握在掌心。 分明他應對恰當,夫人也仍笑著,他卻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他不敢說走。 紀明遙卻催促他,引他轉身,笑說:“晚飯后再去怕也來不及,不如二爺現在就去吧。若在大哥那里吃飯,記得少吃難克化的東西,也別再喝酒了。中午想必喝得也不算太少?!?/br> 她又抽回一只手,像平常一樣牽著崔玨,送他到堂屋。 崔玨一直在看著夫人。 夫人是在握住他。 可他仍然不敢走。 “二爺,”夫人笑問,“不去嗎?” 夫人在催促他。 “我……去了?!贝瞢k松手,轉身。 “我就不送二爺到外面了,”夫人在他身后笑著說,“二爺知道我懶?!?/br> 又走出去幾步,崔玨才敢回頭。 但堂屋門簾已被放下。 他已看不見夫人的身影。 …… 紀明遙自己走回了臥房。 她在床邊坐下,往后一倒。 啊,舒服。 春澗幾人圍過來,兩個也坐在床邊,一個坐在腳踏上,都看著姑娘。 青霜還沒回來。就在三人用眼神推舉出春澗開口時,紀明遙又坐了起來。 “算了?!?/br> 她說:“不想了!” 春澗才要說話,就被姑娘唬了一驚,話嗆在嘴里,不禁咳嗽起來。 紀明遙忙替她拍背:“我嚇著你了?” 春澗連連擺手,自己捂著臉咳嗽了一會,接過姑娘遞來的手帕:“沒事,沒什么——” 緩過氣來,她忙問:“姑娘好了?” 沒好。紀明遙心里回答。 但——管他呢! 讓她情緒不對的人都不在面前,她自己冥思苦想、損耗身體,那不是傻嗎??! 她這輩子可是立志要活到老的,可不能為這些小事傷身??! “去把那本《碾玉觀音》拿來!”紀明遙說,“還差半本看完,看完吃晚飯!” …… 紀明達感覺不到餓。 中午即便是在祖母身邊,她也著實沒胃口,沒吃下幾口飯,已經想吐。祖母一直問她發生了什么,問她是怎么了,讓她只管訴說委屈。 她答應過娘不說,便沒透露一個字,只說無事。 祖母問不出來……為她哭了。 祖母不要她賠罪,只告訴她,等她想說的時候,只管回來。 祖母說,娘家永遠是她的家。 娘家……永遠是她的家嗎? 眼前浮現出二meimei親昵坐在娘身邊,兩人一同看她、等她回答的樣子,紀明達突然泛起一陣惡心。 她干嘔出聲。 王嬤嬤連忙給她撫背又倒水,在微有搖晃的車中把半碗茶端得很穩,心疼說道:“馬上就到家了——還是先停車,奶奶先歇歇?” 紀明達暫且說不出話,只能搖頭,又推開乳母的手。 等她終于流著淚把這股氣平下去,車已停在理國公府門前。 王嬤嬤忙先下車,再同人把奶奶扶下來。 奶奶又在車里坐了一會。 王嬤嬤便不由得看向了自家大爺。 大爺已經先下了馬,卻只閑閑站著,沒有一點過來扶奶奶、問奶奶是不是有什么事的意思。 一起長大的親表姐弟,便沒有男女之間的喜歡,又從小互相看不順眼,總也有些親戚情分在。更別說新婚第二天的早上,大爺還看奶奶看呆過,還對奶奶動心動意過。這明明不是處不好的關系,夫妻間的事也沒少做,怎么才兩個月功夫,就成了現在這樣? 今日二姑奶奶回門,在安國府門前下車,是二姑爺扶著。一起去見禮,是二姑爺牽著二姑奶奶的手?;厝ド宪嚨臅r候她沒親眼見,但聽說二姑爺醉了,又是二姑奶奶扶著。 哪怕是做樣子給人看,可這不才是夫妻嗎? 連老爺、太太出門的時候,老爺都愿意扶太太下車,奶奶多年都是見過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全不覺得有不對呢? 王嬤嬤終于等到了紀明達向外伸手。 她忙用力將人扶下來,看見奶奶已經擦干了眼淚,除了眼圈還有些紅之外,一點看不出哭過的樣子了。 但紀明達張開口,低聲說的是:“嬤嬤,去替我告訴大爺,請他替我和老太太、太太告罪,我身上不大舒服,不能去請安了,先回去了?!?/br> 王嬤嬤驚得忙拉住她的手,上下看她還好不好。 從奶奶懂事起,除非病到醒不過來,不然什么時候在長輩面前缺過禮數!十一歲那年,奶奶學騎馬摔著了腿,受驚發了三天高燒,還不忘了叫丫頭去給老太太和老爺太太請安呢! “嬤嬤別看了?!奔o明達推開乳母,“快去吧?!?/br> 王嬤嬤只得不放心地轉身去找大爺。 溫從陽早已等得不耐煩。 但對著王嬤嬤,他仍耐住性子,問了一句:“她怎么了?” 大爺連聲“大奶奶”都不愿意說。 王嬤嬤越發難受,賠笑道:“奶奶說身上不大好,請大爺替她向老太太和太太告罪,就不去問安了?!?/br> “她身上不大好?”溫從陽重復了一遍。 王嬤嬤正想該怎么解釋,大爺已經大步向大奶奶走了過去。 她心道一個不好,連忙追上去,溫從陽卻已經開了口,問紀明達:“上午出去還好好的,現在為什么不舒服?” 看到他的臉,紀明達又不禁想起二meimei。 她又想吐,眉頭便控制不住皺起,眼中也出現厭煩,只勉強忍著,說:“大爺別問了,替我告罪就是?!?/br> “呵!”溫從陽忍不住發出一聲嘲諷。 他也不再給誰留顏面,就直接當著旁邊侍候的眾人冷笑說:“我是不配知道奶奶貴體如何,可老太太和太太難免問我,我說不知道,又要怪我不關心奶奶,或許還要罵我沒伺候好奶奶,把奶奶給氣著了!還請奶奶別為難我,到底怎么樣好歹給句準話——” 紀明達臉色更加蒼白,越發顯出憤怒。 溫從陽心中快意,便又上前一步,笑問:“還是說,奶奶的不舒服不能明著與人說,是見不得人的?” “大爺都在胡說什么!”紀明達要拼命才能忍住給他一巴掌的沖動,“大庭廣眾還沒到家,大爺就一點體面都不要了嗎?!” “體面?”溫從陽笑容更大。 “奶奶滿口‘體面尊重’,自己的心思又有多體面!” 他攥住紀明達的手腕,把人往車旁扯了一步,用只有他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慢聲細問:“奶奶敢不敢發誓?發誓說,你現在身上心里這些不舒服,沒有一點與遙meimei過得好有關?” 紀明達耳中似有雷鳴。 她腳下站不穩,退后兩步靠在車壁上,才堪堪沒有摔倒。 看著她神色變幻,卻就是不敢發誓,溫從陽大笑出聲。 什么國公之女、什么京中第一閨秀!不過也只是個見不得親meimei高興的人而已,不比他這無能紈绔高潔尊貴到哪里去! …… 天光漸暗了。 雖是在自己書房里,崔瑜卻生出幾分坐立不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