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二jiejie……” 但就在紀明達也站起身之前,紀明德又怯生生開了口。 她輕輕弱弱地說:“大jiejie是覺得咱們一家姊妹更親近,所以話里才沒大注意,終究也是為了二jiejie好。二jiejie……何必動這么大的氣呀?!?/br> “紀明德,我勸你少在這里充好人?!奔o明遙冷笑一聲,“你還真是不長記性?!?/br> 正好,她就一起算一算這個攪事精方才挑事的賬。 她只瞥了一眼紀明德,仍對著紀明達問:“還要我再提醒你,今年三月初八日,大jiejie回門那天,你跑到熙和院都說了些什么嗎?你忘了不怕,我還記得清楚,要不要我一字一句再講給你聽聽?” 那天紀明德跑去熙和院,是想與二jiejie一起說一說大jiejie生活的難處……好以此拉進關系。 紀明德當然記得那天。 她臉色已經發白,手腳也涼,卻不信二jiejie真的會在此時此刻真說出那些話。 那天四meimei也在!二jiejie不是最擔心四meimei在家過得不好嗎? 真全說出來,大jiejie自是會怨恨她,難道就不會怨恨當時也在場、也知道了這份難堪的四meimei? 紀明德就仍撐著笑,多看了幾眼四meimei,才裝作無事說:“二jiejie說的什么,我真不記得了?!?/br> 何況口說無憑……即便真翻出來,大jiejie信誰還是兩說!她也沒說太多,不過一句話而已! “三jiejie不記得無妨,我也記得?!奔o明宜也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紀明遙沒有阻止。 四meimei已經十一歲,不再是懵懂幼童,她從小在安國公府長大,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再者,這事說大其實倒也不大,不過姊妹間的口角。她這做二jiejie的,現在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無用之人了。 算她狐假虎威吧。 ——是安國公府需要崔家,而非相反。 四meimei從來沒正面參與過姊妹間的爭執,她的話,大jiejie很有可能會信。 紀明德手腳發麻,不敢再說一個字。 而紀明達正希望,這只是二meimei為了擾亂她心神故意說的謊話。 四meimei……年紀還小,是被二meimei哄騙了。 看了看親女兒,溫夫人開口命:“四丫頭,那天三丫頭在熙和院說了什么話,你一字不差地說出來?!?/br> “三jiejie說,”紀明宜聲音清脆,將當日紀明德的語氣都模仿出來,“‘聽說大姐夫還是把那丫頭留下了,過幾日就擺酒封姨娘,以前可真想不到他竟是這樣的人’?!?/br> “只這一句?”溫夫人問。 “三jiejie說出來的只這一句?!奔o明宜回答,“二jiejie與我不愛聽這話,三jiejie就走了?!?/br> “你們說了什么?”溫夫人又問。 “二jiejie問三jiejie,既然現在厭棄大姐夫了,那大姐夫從前送的東西,三jiejie是否已經丟了;二jiejie又提議,若三jiejie果真擔憂大jiejie,可去舅舅家里陪伴。老太太、太太和大jiejie都一定高興?!奔o明宜回答。 “好孩子,”溫夫人笑了一笑,“你先坐?!?/br> 紀明宜道謝歸座。 再看向已經站不穩的紀明德,溫夫人聲音仍平穩柔和,笑問:“你四meimei說的,可都是真的?” 紀明德張不開口,說不出話。 “三姑娘累了,送她回去歇著吧?!睖胤蛉嗣卦?。 “是?!彼卦麓故壮隽?,與眾人一起扶住三姑娘,將人帶出去。 溫夫人這才又重新看向親女兒。 紀明達只怔怔看著三meimei的背影。 溫夫人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她向前伸手,握住明遙,含著歉意說:“熙和院還都給你留著呢,東西都沒動,日日有人打掃,你先和明宜明豐過去玩吧,中午再過來一起吃飯?!?/br> “是?!奔o明遙沒再堅持向紀明達要個說法。 四meimei與明豐向她走過來,她一邊一個牽住,很快往自己原來的屋子回去。 正房里服侍的人也都主動退至外面。 溫夫人拽住親女兒的手,讓她坐下。 紀明達就怔怔坐下。 “人心多變。眼見未必為實,耳聽未必為真。這樣簡單的道理——” 溫夫人輕聲說:“沒想到,直到今日,才有機會切身教給你?!?/br> 紀明達仍看著幾個meimei離去的方向,一動也不動。 溫夫人疼在心里,卻并不哄她勸她,只說:“這些年也是我忽略了,你總是太過驕傲,除了宮中貴人和自家長輩,世上凡不如你的人,你皆不放在眼里,總是要尋出人家的不是來教導訓誡。孟恭人再如何,也早都與你無關了,為何要私下議論貶低于她?再尤其明遙就是那個性子,卻也從沒礙著過誰,你又為何總是要與她過不去呢?” 紀明達緩緩轉向母親,仍然張不開口。 “是因為你祖母——”溫夫人咬了咬牙,才把下面的話說出來,“是因為老太太總與你說‘嫡庶尊卑’的話,你聽得多了,就當真了,所以才看不起你這些庶出的meimei們?” 不是看不起明遙,為什么十幾年來,無論明遙如何退讓、卻避,明達都處處與她過不去? 不是看不起三丫頭,為什么三丫頭那么明顯的小心思,直到今日、直到今時,明達還不敢信? 明達在老太太跟前養了十四五年,早已與老太太最親,即便她是親娘也比不過。 所以,從前她教導明達,從不多提老太太的一句不是。 經過李姨娘的事,她還以為孩子已經長大了,以后會越來越好的。 誰知今日一看,明達竟更執拗左性了,越發入了迷障。 “男子不論,現在哪里還只論女兒家的嫡庶,”溫夫人嘆說,“各家結親,首要只看女孩子的父親是誰、身份高低,看門第、看家風,再看是由誰養大、看教養如何、看家里是否重視。嫡庶不嫡庶的,最多再看舅家是否得力,遠不如女孩子本人的人物品性要緊?!?/br> “我知道?!奔o明達終于應了一句。 這么簡單的道理,她當然知道。 她還曾勸過三meimei。她說,都是安國府的女兒,全大周現今只有父親一位國公,除了皇家的人,天下男子,只有配不上她的,沒有她配不上的。 ——真是她看錯了人嗎? 可三meimei的乖巧、懂事,她一日又一日的陪伴,難道便不是真的嗎? 溫夫人看得出來,女兒大概又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可她不能、也不敢說再多了。 孩子……終究還是和老太太更親啊。 去年對她講了從陽要過來,她說給老太太,險些釀出大禍。 若她再把今日的話也說給老太太,家里又少不了一場大鬧。 兩個月連著辦了兩場親事,她也著實沒精神再應對老太太的生事。 于是,溫夫人幾乎是求著女兒,問她:“一會去看你祖母,這里的爭執就別提一個字吧。咱們清清靜靜過一天?!?/br> 她說:“再與崔家鬧起來,你父親只怕要不許老太太的人回來了?!?/br> 母親的話語仍然溫柔,卻戳得人的心發疼。 娘在疑心她,紀明達心想。 可那時——溫從陽來的那時——她并沒想到祖母會去找崔玨過來??! 崔玨即便來了,不是也沒退了和二meimei的親事嗎。 連爹都答應把祖母的人叫回來了。 娘是還在怪她嗎? 又是因為二meimei……又是因為二meimei! 但她現在沒力氣再與娘爭執了。 她回家快一個時辰,娘到現在都沒問過她,是不是溫從陽讓她為難、給了她委屈受。 娘根本不為她擔憂。 于是,面對母親的請求,紀明達默然許久,才說出一聲:“是?!?/br> …… 女兒去看她祖母了。 溫夫人身心俱疲,累得不想再說一個字,卻還是在女兒起身后,使眼色給了她的乳母王嬤嬤,讓人留下。 王嬤嬤便先與姑娘一同出去,再和姑娘說去看看親友,尋機繞回了正堂。 溫夫人直接問:“你看姑娘和姑爺是怎么樣?” 王嬤嬤早有一肚子話,此時連忙全倒給太太聽,又說:“奴才說得過分些:哪怕隨便一個男人,有幾個受得住媳婦這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大爺到底還是國公府的爺們呢,從小捧寶貝一樣捧大的,奶奶好像言語和順,是給大爺面子,可心里對大爺瞧不上,哪能真瞞???我看大爺心里都明白,所以不愿意過來,這人都不愿意來,就更別談交心了?!?/br> 她又嘆道:“雖說夫妻之間一輩子都不交心的也多了,可奶奶總和大爺這樣……我只怕,遲早成仇??!” 早在王嬤嬤說到“奶奶只要大爺一個月來那五天,別的日子不管”的時候,溫夫人已經知道問題大了。 想得冒犯些……連宮里皇帝寵幸皇后,都未必會有明達對從陽這般強硬隨心,哪怕心里相差不大,行動上也會更尊重。何況明達是“妻”,從陽才是“夫”。明達對從陽的賢惠、尊重都只浮在表面,連多一絲都懶得敷衍,倒也怪不得……從陽快忍不得了。 “想給從陽捐官倒是好事,”溫夫人又問王嬤嬤一遍,“可姑娘真沒先和姑爺說一個字,就直接去找她婆婆了?” “是啊?!蓖鯆邒呙φ堊镎f,“奶奶只忽然說要去找太太,也沒與我們說是做什么去,我們也是等姑娘說完才知道?!?/br> “這事怪不得你們?!睖胤蛉藝@道。 “你去吧?!彼f,“我問你的話,你且不要告訴你姑娘。待我想想……” 太太面色疲憊至極,王嬤嬤也不敢再多話,忙應下一聲,便靜悄悄退了出去。 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安和堂中,溫夫人心里也覺得發空。 她還能再教明達什么? 她還能怎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