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嬤嬤笑道：“老太太早起精神不大好，太太便同老爺說，別叫許多人去吵著老太太了。姑娘們稍后再去看老太太便是?！?/br>
    說著這話，她心里不知已經嘆了幾聲。

    老太太從來看二姑娘不順眼，二姑娘回門的大喜日子，太太舍不得二姑娘到老太太那去受冷眼，才勸了老爺不在安慶堂見禮。難道大姑娘真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大姑娘又是為什么和大姑爺一起來的？

    這可真是……

    從安國公府大門到正堂安和堂約有兩箭之地。紀明達問一句祖母，馮嬤嬤答完，又關懷一句二姑娘，倒也很快就行到了院門前。

    紀明遙停步，等崔玨過來，一起進去。

    他們還要一同見禮。

    所有人也都停下腳步，看崔玨向紀明遙走過去。

    崔玨快到身邊了，紀明遙便轉向正北。

    而崔玨堅定地、不含一絲猶豫地牽住了她。

    紀明遙沒忍住，看了一眼他們交握的手。

    這可不是在崔家，更不是在他們自己房里，這里是安國公府，他們正在紀家幾十上百人的注視下。

    他轉性了？

    還是有意在“娘家人”面前給她顏面？

    突然之間，紀明遙只看到崔玨的耳朵沒有紅。她沒有時間細看他的神情，所以猜不到這一次牽手是因為什么。

    但，她本有五分真怒的心忽然寧靜了下來。

    一會還要見太太、見四meimei和明豐，都是讓她高興的人。

    何必在應該開心的日子為不要緊的人生氣。

    紀明遙與崔玨一同走進去。

    其他人當然在看著他們，尤其是紀明達與溫從陽。

    紀明達只能想到，這定是他們在崔家就商議好的，崔玨要給二meimei做面子，才會如此。

    一定是這樣。

    崔玨牽住二meimei的時候，二meimei顯然很不習慣。

    而溫從陽想到的是：

    如果沒有紀明達莫名其妙要嫁給他，現在牽著遙meimei去見岳父岳母的……就是他了。

    安和堂內。

    看著明遙和女婿牽手走過來，溫夫人心里只有欣慰和安心。

    安國公面上也露出了微笑。

    二丫頭雖不孝順，若能勾得崔玨與她一心，也就不算無用了。

    新婚夫婦入堂見禮，溫夫人一疊聲地叫起，把明遙摟在身邊。

    崔玨又與其余幾位妻妹妻弟見過，便被安國公連溫從陽一起帶出了正堂。

    紀明達坐在母親另一側。

    溫夫人很想問明遙這三日在崔家過得如何，但眼前顯然有個更要緊的問題。

    她看向親女兒，輕聲問：“怎么讓從陽也來了？”

    紀明遙也直接看著紀明達，等一個答案。

    今晨回來之前，紀明達幾乎一夜沒睡，一直在想怎么與娘解釋。她知道溫從陽也來會讓家里難堪，但她沒有辦法。她想，只要和娘說清楚她的難處，娘定然會體諒她。

    甚至在車上，她還想過要學二meimei的撒嬌做癡，哄娘高興。

    可真到了被娘詢問的這一刻，看見二meimei坐在娘身側，和娘一起等著她的回答，紀明達卻不想服軟解釋了。

    現在這樣，又好像二meimei才是娘的親女兒，娘在替二meimei討還公道……而她只是個不懂事的異母jiejie！

    一時想不出新的答復，紀明達索性用昨夜溫從陽的話回答。

    她說：“二meimei已經成了婚，他也是安國公府的女婿，難道讓他一輩子都不再來家里了嗎?！?/br>
    紀明遙笑了一笑，不再看她。

    溫夫人心中期待盡去，此刻只余失望。

    但不能毀了明遙的回門大禮。

    她便暫時不想就在身邊的親女兒，只笑問明遙：“看來——女婿和你是不錯的了？”

    若只在太太面前，紀明遙愿意多說些她在崔家的生活。但這堂中還有紀明達與紀明德，所以她只用官樣語句回答，笑道：“二爺對我很好，兄長和嫂子也疼我如親meimei一樣，請太太放心?！?/br>
    即便只是官樣回答，也讓溫夫人心中喜歡。

    她又問一句：“崔家的飯食合不合你的胃口？帶去的廚子怎么安置的？”

    紀明遙笑道：“飯菜還算可口。廚子且讓他閑著呢?！?/br>
    溫夫人不免關心：“是不是怕麻煩你嫂子？”

    雖說成婚前往來不少，也算相熟了，真成了婚到底又不一樣。不過孟恭人不是挑剔刻薄的人，明遙更不是扭捏的性子。

    她便又問：“不會是你懶得張口，就耽延著了？”

    “都不是?！奔o明遙比較模糊地說，“是還不到時候?！?/br>
    崔家的內事，沒必要對紀明達尤其是紀明德說得太清楚。

    溫夫人也不是不明白明遙的顧慮。

    她雖難免覺得好好的回門日子，這樣太過生分，卻也不再多說，專等一會散了，私下再細問，只又說起禮單，笑問：“是你嫂子預備的？”

    “是，”紀明遙笑道，“嫂子疼我，連禮單都備了三份，讓我選一份?！?/br>
    溫夫人便笑說：“果然疼你！但這也太麻煩她了。你回去和她說，今后都是骨rou至親，不必再如此小心?！?/br>
    “是！”紀明遙連忙應下，又笑道，“果然這話還是得太太說才好，我晨起本來也想說，又覺得不合適、不夠分量！”

    “你呀！”溫夫人疼愛地摸摸她的臉，“我算知道了，原來說那一長句，是替你嫂子表功呢！”

    紀明遙“嘿嘿”一笑。

    她兩人親昵無間，紀明達坐在一旁愈發胸悶。

    紀明德坐在下首，將上方三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攥著手帕，她仔細稱量。

    她是不可能再與二jiejie好的了。大姐夫的前程自是遠不如二姐夫，可二姐夫她用不上，便是無用，還不如一心站著大jiejie，起碼大jiejie愿意幫她。

    那她該說些什么，才能讓大jiejie高興、二jiejie難看？

    尋見一個空，紀明德便開了口。

    她笑道：“孟恭人想來是不熟悉咱們這樣人家的禮數，所以才為難，連禮單都寫了三份。二jiejie本來和孟恭人好，怎么不先幫著寫呢?！?/br>
    ——挑事精又開始了！

    紀明遙只笑不開口，聽太太說紀明德：“才進門的年輕媳婦，難道成婚不到三天就插手家事？三丫頭，老爺正滿京看你的親事呢，過上一年半載你出了閣，到人家可不能如此無禮行事?！?/br>
    紀明德只能站起來，低頭認錯，“多謝太太教導?！?/br>
    “好了，坐吧?！睖胤蛉藨械〗趟?。

    紀明德又告罪才坐下，忍著被當眾訓斥的沒臉偷眼看大jiejie。

    大jiejie……好像沒高興起來，反而還更不快了。

    為什么！

    紀明達想起了上次的夢。

    夢里的她正是娘說的那樣，“成婚不到三天就想插手家事”的……無禮之人。

    可這又如何不合禮數、如何不規矩、又如何是錯？！

    紀明達不明白！

    “我記得崔家的家業早已分好，”她忍不住說，“既已分業，二meimei自該掌著自家的事，也該早日從崔府丞和孟恭人處把產業接回來才是?！?/br>
    她不管母親不斷阻止警告的眼色，只看著紀明遙，笑道：“二meimei雖然懶惰，只這事是萬萬懶不得的。你與孟恭人再好，她畢竟是小戶出身，掌家若有不妥，連你也丟臉，也是讓咱們家——”

    “明達！”溫夫人終于冷喝出聲。

    “大jiejie?！奔o明遙輕輕站了起來。

    這次，她必須堅決地要維護嫂子，不能兼顧是否會讓太太為難了。

    松開太太的手，紀明遙向前半步，冷聲道：“大jiejie從小賢淑明理，怎么今日今時竟忘了，你口中的‘孟恭人’是我長嫂、是與我夫家兄長一同撫養我夫君長大的人？長嫂如母，嫂子雖然與我友善，我卻不敢有所不敬。大jiejie又與我是一家親姐妹，為何言語間卻對我所敬之人如此輕慢？今日是我歸寧之日，大jiejie卻又不顧我之顏面，兩次當眾說我‘懶惰’，大jiejie這些話，究竟是對我長嫂，還是對我？”

    “若是對我——”

    她又向前半步，直視紀明達震驚憤怒的雙目，聲音鎮定而堅決：“那便不需牽扯旁人，請在這里明說就是！”

    第39章 箭矢如光

    紀明達從來不曾想到過，二meimei會對她如此盛怒厲言指責。

    從二meimei被母親撫養至今，前后共是一十二年整，她常因二meimei行為不妥有所勸誡教導。二meimei不肯聽，她難免生氣，亦有言語過于尖銳之時。二meimei有時會勉強敷衍她幾句，有時是直接尋機躲走，有時又會請娘來做主，但的確是從沒有過直言反駁甚至駁斥她的時候的。

    如今竟也變了。

    紀明達不禁先看了娘一眼。

    其實不必看，她也知道娘果然是與二meimei一條心的，都認為她有錯。

    可她究竟何錯之有??！

    二meimei仍正冷冷看著她，看得紀明達心內煩躁怒火越燃越旺。

    好啊，她想，她就與二meimei好好說上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