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她不用欲蓋彌彰地對崔玨說:老太太對我挺好的;崔玨也肯定不會問: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為難了? 他們都對今天發生了什么心知肚明。 崔玨也的確沒有問。 請紀二姑娘下山時,他本已變回了一手握刀,現在卻又覺得另一只手空著不大舒服。他索性仍雙手環起,把刀抱在胸前,回問紀二姑娘:“似今日這樣的事,很多嗎?” 紀明遙想了想:“也沒有太多?!?/br> 小針對、小算計不少,但像今天這種程度的惡毒陰謀還是第一次。 換一個人,只怕已經在和太太退親了。 崔玨卻直接指出:“那就是有不少?!?/br> “好啦!”紀明遙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家丑不可外揚’——” 她神情輕松,眼中含笑,幾乎可以稱得上神采飛揚,小巧的面龐似乎會發光,將樹叢下的陰影豁然照亮。 崔玨才發現,原來這里還有一片薔薇花從。 他倏然想起,那日兄長問他時,他本想說,“清水出芙蓉”。 紀二姑娘,有如清水出芙蓉。 沉默片刻,崔玨請紀二姑娘轉行至離此最近的另一處亭中。 確認了身邊都是紀二姑娘可信之人,他道:“近幾日京中有些不大好的傳言,若姑娘……的確不舍家中,我會和姨母說盡量推遲婚期,以杜絕流言紛擾?!?/br> “什么……流言?”紀明遙一時沒反應過來。 崔玨不知該如何詳說。 但很快,紀明遙已經完全明白了—— 還能是什么流言?! 能讓他這樣的,除了男女私情之外,還能有什么? 那她方才的問題……好蠢! 紀明遙本還不太尷尬,但看見崔玨耳根泛起可疑的紅色,在他如玉的肌膚上甚是明顯……還張口似乎要解釋,她忙起身說:“我知道了……成婚早晚,還請你與太太商議……不知你可認得路?” 崔玨亦忙起身:“還請姑娘留人指路?!?/br> 尷尬的話題已經過去了,想了一想,紀明遙笑道:“還是我帶你去吧,不然也太過失禮?!?/br> 正好,她也有話須得和太太說。 紀二姑娘如此坦然,崔玨便也鎮定道:“姑娘請?!?/br> 仍是紀明遙在前半步。 在心內粗糙復盤一遍今日,紀明遙發現了一個不算重要,但值得一提的問題。 見面的機會不多,她便直接說了:“似乎今日我對你一直沒用敬稱,今后,我當如何稱呼你呢?” 上上次見面,也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她和任何一個陌生女性一樣,稱他是“崔翰林”。但那之后的第三天,他們就定親了。定親當天,他們沒單獨說過話。再之后就是這一次。 還稱他為“崔翰林”,似乎有些生疏,但改稱“崔公子”,又覺得哪里奇怪…… 總之是稱呼他,就交給他決定吧。 直到將要行出花園,她才聽到崔玨的答案。 “就照從前吧?!彼f。 還照從前,那就是“崔翰林”嗎? 紀明遙側身笑道:“好?!?/br> 崔玨幾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如此便好,何需那些黏膩字眼相稱。 正院到了。 紀明遙與崔玨一同入內。 溫夫人已經知道了崔玨來,還幾乎全程在修云閣外聽完了明遙與從陽的相見。 她心內怨自己粗糙大意,竟疏忽了安慶堂,更恨極了老太太,卻還不能發作。 終于不斷聽得人報,兩人一起下了山、一起又到“水心亭”坐了一會,又一起向正院來了……直到親眼看見兩人一前一后出現在面前,她提著的心才勉強算是放下了一半。 果然是明遙!還好是明遙! 除了明遙,家里還有誰能將此事圓融過去? 她站起來等著兩個孩子,想先和崔玨說一句“平白耽誤了你的差事,還讓你看笑話了”,以試探他心內真正所想,可卻是明遙快步走過來,先到了她面前,還沒事似的和她笑:“太太,我有幾句話想回,不長,請太太先聽我說吧?!?/br> ……這孩子??! 溫夫人瞪她一眼,且不答她,仍先看崔玨。 崔玨見禮:“我今日已無別事,姨母先聽二姑娘說便是?!?/br> 溫夫人便忙叫人上茶,細看崔玨面色平靜、并無怒意,方攜了明遙到臥房來。 她想先問崔玨是否真不介意,明遙卻已開口說:“太太,表哥過來之前,舅舅和舅母竟沒告訴他我已定親了?!?/br> 溫慧一時竟沒聽懂這句話,隨即大驚。 “果真嗎?”她忙問,“果真沒說?” “我如何拿這話騙太太呢!” 紀明遙是真覺得后怕:“我以為表哥必已知情,為叫他斷了心思,話不免說得硬了些,誰知他竟還不知道!我只好親口把哪一日定的、定了誰告訴他,真怕他一時氣急,亂喊亂動,又折了哪里,出什么意外,不但我難見太太,太太也在外祖母和舅母面前為難。幸好都算說清楚了——” 她求道:“只是今后不管再有什么,我都不敢再見表哥了?!?/br> 理國公府也太會坑她了??! 溫從陽本來就是不能接受不會與她成婚了才挨打,再得知她已定親,必然還會有一頓鬧。他親爹親媽親奶奶不說清楚,倒全叫她做惡人??也太“信任”她了??! 萬一溫從陽在修云閣發瘋受傷,不是全成了她的責任??? 碰瓷吧這是??! 這都什么事?。?! 從陽就在府里還沒走,一問便知,溫夫人更清楚明遙沒必要說這個謊。 她自思一回,也覺氣惱。 明遙就帶了兩三個丫頭進去,從陽即便折了肋骨,也是弓馬嫻熟的青年公子,若他不管不顧發起狂來,丫頭們只怕護不住明遙! 哥哥嫂子竟不想想,明遙也只是個孩子,怎么禁得起這么大責任?真出了事,豈不還傷了多年情分? 她先允諾明遙:“今天你已是幫了大忙了。今后不管從陽再怎么樣,也不管誰要找你,都先過不去我這關!” 紀明遙放心了:“多謝太太!” 她又簡單說了幾句顧嬤嬤:“只怕讓外祖母誤會我無禮?!?/br> “這個老貨!”溫夫人皺眉道,“她竟也越發拿大了!不必怕她,我去與你外祖母說,她也該吃個教訓!” 崔玨還在外面等著,已說了這么久話,她不好再多耽誤時間,便叫明遙先回去:“今日之事我自有道理,你不用多擔心,回去好生歇著吧?!?/br> 紀明遙本來也沒想管安慶堂的事。 她的活終于干完了,一身輕松地告退,從堂屋出去,沒再特意到東側間屏風內,與崔玨再做道別。 方才已經互相點頭致意,禮數夠了。他還讓她稱呼他為“崔翰林”,應該也不喜歡她夾纏不清。 下班! 出了后穿堂,青霜張口就要請罪,被紀明遙一把拽?。骸盎厝ピ僬f?!?/br> 崔玨一定會將他如何來此、又如何來至花園對太太說清楚,其余的事,她也相信他有分寸。 而徐老夫人做了什么都輪不到她一個孫女去說,她也只需看太太和安國公如何處理。 那么,她要做的只有—— “多虧你這個小機靈鬼!”紀明遙要嘉獎功臣! 她進了屋子就揉青霜的臉:“你有什么想要的?給你放三天假?上次你說順德齋的桃花酥好吃,這就找人給你各樣都買上一筐!” 青霜被揉得張不開嘴,“嗚嗚嗚嗚”跟著姑娘進了臥房,看姑娘走到妝臺前,拿起一對金鐲就往她手上套:“這個沒多重,樣式好看,你常戴也不突兀,以后換錢也便宜,就賞你這次的功勞!” 套完,紀明遙不給青霜推辭的時間,直接叫碧月拿錢:“快讓人到順德齋多多地買點心回來!” “姑娘,姑娘!”青霜連三趕四說,“這賞也太重了,還要多,我不敢領了!” 她忙舉起手腕,露出絞絲金鐲,笑道:“我已得了賞,點心就我請吧,再置兩桌酒菜,請咱們院里的人都吃一杯,算是同賀姑娘喜得佳婿,也是去一去這些時日的晦氣!如何?” “這個好!”碧月忙笑道,“只是你才服侍幾年,有多少力量,請了點心又要請酒吃?我們也要賀姑娘呢,不如咱們湊份子吧!” 春澗等都說很是,幾個人吱吱喳喳,又拉上三個嬤嬤一起,把紀明遙擠得沒處說話。 聽她們一人湊二三百個錢,出得不算多,她想一想,以后再在別處給她們補回來就行了。 今天的確值得高興??! 高興的紀明遙多吃了半壺酒,醉得睡到了半夜。 晚飯時沒去請安,沒人來挑她的禮。 睡得朦朧間,她似乎聽見碧月說:“安慶堂鬧了一場,老太太的幾個陪房叫老爺攆去莊子上了?!?/br> 紀明遙輕哼兩聲。 她嘴唇睡得紅撲撲的,像茜紅色的綢緞,又似初開的薔薇花瓣。 …… 崔玨含住了薔薇花瓣。 柔軟輕薄,帶著純粹的花香和些許墨香。 他好似身處在無窮蓮葉中,隨著小船輕晃。 一層薄霧阻擋了他的視線,他欲伸手拂開,卻勞而無功。他只能重新看向這花的主人—— 她烏云似的發間還簪著一朵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