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與上回他所見到的相比,這回紀二姑娘對溫大公子的聲音簡直冷得像冬日寒冰。 崔玨也認出了眼前犟著一動不肯動的丫鬟是紀二姑娘的人。 溫大公子雖然似乎“病”著,但畢竟是武勛世家的青年男子。 窮鼠嚙貍、狗急跳墻。 崔玨握著刀的手緊了緊,走到一處山石旁坐下,垂首閉目,把刀抱在了懷里。 修云閣內。 溫從陽似乎終于相信了紀明遙已經定親。 “是誰?”他竭盡全力,忍著沒有站起來,沒有靠近遙meimei。 他顫顫問:“他們給meimei定了誰?” “是先禮部崔尚書之子,現順天府丞崔大人的幼弟,今科探花?!?/br> 怕他承受不住,紀明遙沒有直接說出崔玨的名字。 但顯然,溫從陽還是被刺激得不輕。 他一時像是在笑,一時口中又在嗚咽。 他似恍然大悟一般,喃喃說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半晌才又看向紀明遙,帶著哭腔問:“meimei是甘愿的嗎?” 他問:“meimei就心甘情愿嗎?” “表哥,”紀明遙的聲線仍然平穩,帶著能讓人靜心的鎮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太太滿心替我打算,我自然是甘愿的?!?/br> “父母之命……”溫從陽重復著。 分明如蕙jiejie替他擋了心口那一腳,可為什么現在,他的心仿佛已經碎了一樣在疼? 四月初的艷陽天,他卻渾身發冷。 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 在他想問又不敢問的時候,紀明遙已先輕輕問了他一句:“已經十一天了,即便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都不與表哥說,表哥身邊那么多服侍的人,便沒有一個告訴表哥實情嗎?” 如果在她身上出現了這樣的大事,即便被勒令不許同她說,碧月她們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告訴她。 而她也相信自己,即便知道了實情,也不會連累碧月她們。 但在溫從陽身上,情況顯然截然相反。 雖然早知他的為人性情,對他也從無男女之間的“戀慕”之心,但在這一刻,紀明遙堅決確信了,不會做他的伴侶,對她來說是一種幸運。 同時,溫從陽也終于把話問了出來。 “meimei……與我、與我也是——” 他話里還含著希冀:“也是……父母之命嗎?” 紀明遙便認真看著他,認真回答:“是?!?/br> 她輕舒一口氣。 溫從陽卻竟還不甘心。 他又問:“meimei心里,我到底算——” “表哥,非禮勿言?!奔o明遙干脆地打斷他。 已經夠了,沒必要繼續留在這里了。 她站起身便要走,卻聽見了溫從陽的低泣:“meimei當真看得開,我卻不能……今后……我該如何過……” 在心里嘆了一聲,紀明遙又看回去。 “表哥,我們才十幾歲,將來還有幾十年要活?!彼J真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沒必要為了這一時的事,就悲觀認定將來的幾十年都過不好?!?/br> 失去mama,失去姥姥,失去原有的人生,失去“姨娘”,她都走過來了。 她還會繼續走下去。 就算她對溫從陽做一個道別。 紀明遙說:“表哥會過得好?!?/br> “會嗎?”溫從陽問著自己。 紀明遙說:“會?!?/br> 她的堅決肯定讓溫從陽心里又燃起一團火。 他因此鼓起勇氣,最后問道:“meimei,你從前夸我的那些……都是真心的嗎?” “是啊?!奔o明遙笑。 她每次夸溫從陽的時候,都是真心覺得他很好。 上輩子她卷來卷去,從幼兒園卷到大學,嗯……還不是個短命鬼…… 像他一樣恣意自在、單純無知,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是真的羨慕他啊。 …… 二meimei說完了。 修云閣外另一側的隱蔽處,紀明達扶著一株桃花樹,慢慢走了出來。 她自幼飽讀詩書,現下卻竟不知該怎么描述心里的感受……但總歸,二meimei已經和溫從陽說清楚了。 那就好。 理了理衣襟,她想繼續悄悄走出去,不要驚動了人。她觀察四周,卻恰好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對上了眼神。 ——崔玨?? ……他怎么在?! 紀明達愣在原地。 想到自己偷聽的舉止一定被他發現了,她面上有如火燒。 她也看清了崔玨的神色。 他眼中一如從前淡漠,既無欣喜,也無厭惡,是她夢中和清醒的時候都不喜歡的模樣。 但就是從這樣的眼神中,她卻感覺到了嘲諷。 她想說,不是她。 不是她引他來的。 她只是想自己聽一聽……沒想過讓他也知道……她并沒把這事告訴過一個外人,她還想問,他到底是怎么來的呢! 但最終,紀明達只是挺直了肩背。她依舊聲色不動,對他點了點頭,像是尋常長姐與妹丈的偶遇。 她離開了修云閣。 走出還有嫌疑的范圍外,被丫鬟嬤嬤們接到,紀明達才又轉到視野開闊處,向上望了一眼。 崔玨還站在原地,但早已不再看她。 他正看著走出來的二meimei……紀明遙。 - 崔玨竟然來了,還就在修云閣外。 紀明遙出去前,白鷺提前了不到幾句話的時間,小聲把這消息告訴了她。但看到崔玨正雙手抱刀、獨自一人在外面等她時,她仍然被驚到了。 隨即她又想笑。還有些感動。 定是徐老夫人騙他來的。 他這般帶著兵器、嚴陣以待……也是在擔心她吧。 否則并非休沐日,太太又未曾請他,他為何突然前來?又何需帶刀入花園? 若真是來“捉jian”的,既然來了,得知她和溫從陽在亭中,他為何又毫不好奇轉身就要走? 被青霜留下,聽過她與溫從陽的談話,他若有心有疑慮還不愿意溝通,也大可以一走了之。 她喜歡和率直的、有話直說的人相處。 至少,她喜歡崔玨這一次的行事,她也很感激他。 紀明遙加快腳步下了幾級臺階走到他身前,但她還沒開口,崔玨已先道:“并非有意偷聽姑娘的私事,是崔玨冒犯了?!?/br> 被他搶先開口了,紀明遙便笑:“是我要多謝你?!?/br> 崔玨微怔。 她的聲音與方才和溫大公子說話時不一樣了。 與上次他們“相看”時亦有不同。 紀二姑娘仰頭望著他,眼神依舊坦率真誠。 她說:“多謝你憂心我的安?!捕嘀x你信我,還留下等我?!?/br> 她的雙頰……像發間牡丹一樣,白里透粉。 被自己的想法驚住,崔玨手心霎時出了一層薄汗。 他將眼神移開,不再看紀二姑娘:“這不算什么?!庇窒蚺詡韧碎_半步:“姑娘先請?!?/br> “嗯……好?!奔o明遙低下頭,稍稍提起裙擺。 修云閣幾乎建在山頂,下去的路不算短。紀明遙一手扶著碧月,一手提著裙擺,用平常的速度向下走,但崔玨落后半步行在后面……總覺得紀二姑娘搖搖晃晃,走得危險。 他的手稍稍向前。 “太太對我極好,”紀明遙覺得還是應該和他解釋明白些,便笑著開口,“我在家里十五年都還安穩。今后,若還有似今日這般讓你為難的事,你……可以不用顧忌我?!?/br> 不想來就不用來。 啊,和聰明人說話真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