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她是—— 崔玨醒了。 怔坐了足有一刻鐘,他才叫小廝進來換一床被褥。 沐浴后,睡意全無。 已近五更,離平常起床的時辰不遠了,他索性走到書案邊,想繼續看睡前才翻閱了一半的古籍。 但書放在眼前半晌,他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心里去。 他只能繼續想那個夢。 崔玨顰起眉頭。 自幼至今,不知幾許人贊過他無所不學、學無不精,他時常告誡己身不許自滿,但也的確還沒遇見過他所不通之事。 今日他遇見了。 他……他似乎……還、還不會—— 第25章 美色所惑 幸好,五更很快來至。 今日是崔玨在陛下身邊記注起居的日子。 他停止再想昨夜的夢。 他起身更衣、整理儀表、出門至上陽宮大明殿,在只有幽微星光與燈光的路上,竟然體會到了一絲輕松。 昨日已和溫姨母議定盡量推遲婚期,成婚尚早,且不必為這等事憂慮。 上午如平常一般度過。 至正午,皇帝又賜給今日隨侍翰林午膳。 飯畢,崔玨與同僚一起往陛下面前謝恩。 皇帝又留他問了一句:“昨日匆匆去了安國公府,是有什么急事?” “是因近日京中無稽流言不少,恐有損紀二姑娘清譽,故與安國公夫人商議,推遲婚期?!贝瞢k答。 皇帝便道:“這些人成日不干正事,只知碎嘴傳謠!”他便命身旁太監:“若知道在朝官員有誰平白議論崔家和安國公府,壞人名聲,只管報給朕!朕也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崔玨謝恩道:“些許臣子家中小事,本不敢勞煩陛下,只是女子清譽要緊,臣便含愧領受了?!?/br> 皇帝笑道:“何需‘含愧’?你既為大周臣子,朕自該體恤關懷,不令小人有所毀損?!?/br> 從前看崔玨雖才識過人、進退有度,只是人過于年輕了,恐不夠穩重。但近兩日觀他在婚事上的行動考量,的確是個不卑不亢、少年老成、心懷恩義之人,倒可以用他看看。 他略作思索,便道:“既你婚期延后,恰有一件差事給你?!?/br> 崔玨肅然靜聽。 皇帝道:“去年冬日北疆多地雪災,朕雖派下欽差賑災,只恐尚有不到之處,使民生不安。朕欲再派數人到受災地驗看,你便與鐘御史一同到定涼去罷,一路好生習學討教、勿負朕之苦心?!?/br> 崔玨領命謝恩。 出宮后,他便至都察院尋見鐘御史,請教出差諸事。 因兩日后便要離京,辭別鐘御史,他又忙回家中,將此事告知兄長。 崔瑜不禁喜笑顏開:“竟想不到陛下如此栽培你!好、好??!” 換了個親事,雖不能趕著叫阿玨成家,竟也叫他多了個機會! 崔瑜是做過外任的,忙叫親信人等去預備出門行裝,又挑了幾個常出門的仆從跟隨,又親手寫拜帖給鐘御史,要提前謝他教導幼弟。 終于粗糙打點了大概,已在夜間。 崔瑜心中思索還有無遺漏處,忽想起因由在昨日之事,忙細問:“昨日是安國公府突然叫你去的,我回來得晚,也沒來得及問你。他家……真只是因流言,才叫你去商議婚期推后?” 紀家再要變動婚事,崔家可要不依了! 對皇帝,崔玨隱瞞了徐老夫人的謀算和紀二姑娘與溫家人相見一事。 對兄長,他亦然不提。 他只道:“正是因此?!?/br> 紀二姑娘的私事,不必讓兄嫂知曉。 她說——崔玨忽然想起——她說“家丑不可外揚”時的神情。 兄弟如此,崔瑜不好深究,也就不問了。 他便只說:“定涼遠在數千里外,來回只怕不止數月,也該告訴你岳家一聲?!?/br> 崔玨道:“明日去說?!?/br> 夜色已深,崔瑜便回妻子院中歇息。 他與嫡妻孟氏成婚七載,已有兩個女兒,長女六歲,幼女三歲。 已在二更,兩個女兒都睡下了。 崔瑜同孟氏看過孩子們的睡顏,才相攜回房,商議道:“本以為會在秋日前辦阿玨的親事,便不及修繕大院落。如今再看,只怕婚期要到明春了,不如把西跨院都修整起來,給他成親吧?!?/br> 崔家雖早已交還開國時賞下的侯府,現下在京中的崔宅卻也不小,是個南北足有五進、東西各帶跨院、向北還有花園的大宅。 家中人口少,兄弟兩人的官位又只在正四品和正七品,都不算高。前歲崔瑜升任回京時便低調行事,且封了東跨院不住,他與妻女住正房,崔玨未成親,獨身住在西邊一處書房。 去歲崔玨專心讀書舉業,家里不敢動工吵鬧。至今春他金榜題名,雖立刻與安國公府定了親事,卻也來不及大動工程。 與他商議后,崔瑜夫妻便只命將他書房后的院子細加修繕,以作新房,待新人進門,再慢慢修整其他院落。 現在是全來得及了。 孟氏先答應著,卻又說道:“只是當初說的,等弟妹進門再大修別的院子,也是怕咱們修的不合人家的意,到底是新婦居住,也要合她心意才好。我只怕咱們出力不討好?!?/br> 她說得崔瑜又猶豫起來:“我是看阿玨竟比從前在意這婚事……又恰有時間。照你說的,咱們該去問問安國公府?!?/br> 他笑道:“正是明日也要告訴他們府上,阿玨要出遠門了?!?/br> 孟氏才真正答應下來:“小半個月了,我也該去安國公府走動走動了。到底還是親家呢?!?/br> 她神色算不上好,崔瑜便忙問:“他家給過你委屈受了?” “那倒沒有!”孟氏忙道,“安國公夫人真真是慈和大度,我沒有二話,只是他們家的老夫人……” 這話她也忍了多時了。 對著丈夫,她實話氣道:“我不喜歡!” 她出身不高,父親只做過按察副使,是因與公公同在一地為官,兩家才結了兒女親事。 徐老夫人——安國公老夫人——自是身份尊貴遠過于她,可她孟安然就該被人用鼻孔看嗎? 若是再無往來還罷了,偏偏崔家和安國公府也成了親家。家里婆婆又不在了,她是長嫂,以后少不得多上安國公府的門,可一想到還要常見徐老夫人那張臉,她心里就不舒坦! “也虧得有安國公夫人在!”孟安然真情實意道,“不然,我看哪家的女眷都不肯與他家往來!” 崔瑜好笑又心疼地抱住妻子,嘆道:“終歸是我能為不足——” “這與你能為、官位如何有什么干系?”孟安然打斷他的話,“若只有身份高才能得她正眼相待,我還不稀罕呢!” 崔瑜到底不舍得妻子多受委屈,便說:“明日也不必非要你去,我與阿玨過去便是了?!?/br> 罵過幾句,孟安然心里已然舒坦不少。 她笑道:“該去還是得去呀,躲也躲不過一世。況且我該去的?!?/br> 她又說:“徐老夫人最多也只是給幾個冷眼罷了,真言語為難是沒有的。我又不是琉璃水晶做的人兒,那么脆,當沒看見就行了?!?/br> 收拾一番躺在床上,想著兄弟的婚事,崔瑜又問妻子:“你看咱們弟妹……紀二姑娘,到底怎么樣?” 不管哪位姑娘,他從阿玨嘴里是一句都問不出來,只能從他行動、神色上窺見一二,也未必準。 還是得聽聽夫人的。 孟安然陷入思索。 “二姑娘啊……” 過了半晌,她卻只笑道:“總歸是溫夫人養出來的女孩子,我看錯不了!” 崔瑜等了半天,就等來這一句話,忙問:“就沒有別的了?” “別的——”孟安然斟酌著,又只說出一樣,“二姑娘模樣是極好的!真是從沒見過那么清麗又嬌媚的小姑娘,用古人的話說,就是‘淡妝濃抹總相宜’——但你是做大伯子的,怎好與你多說這個?!?/br> 崔瑜也的確不好多議論未來弟婦的樣貌,卻還是追問了一句:“那模樣是與阿玨極相配的了?” “那是相配得很!”孟安然笑道,“她只需當地一站,整間屋子便都亮了——” 她霍然坐起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崔瑜忙問。 孟安然恍然道:“怪不得從前去安國公府,我總見不著二姑娘——原來是她生得太好了,只怕是、只怕是徐老夫人防著她與咱家人見面呢!” “照這么說……”她自言自語,“我聽見的那些話,也未必是真的了?” “什么話呀?什么話?”崔瑜真是好奇得很了! “說二姑娘生性憊懶……不敬尊長……”孟安然看著他說,“還有……因幾件小事就把奶嬤嬤攆走了,脾氣差得很……” 夫妻二人面面相覷。 過了有半刻,是崔瑜先開口,說:“都是一家的女孩子,何必在親家面前毀人名聲?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若真是‘誤會’,怎么二姑娘長了如今十五歲,竟只有我聽見了這些話,別人都沒有?”孟安然說,“過年的時候我也問過幾家夫人,還有說他家大姑娘和二姑娘都被先皇后贊過的呢!” 她竟這么簡單就被騙了……還險些真信了??! “那也是親孫女??!”崔瑜仍是不敢信。 “親孫女又怎么樣?”孟安然說,“十根手指還分長短,老人家偏心的也多了。大姑娘是徐老夫人身邊養大的,那些話也都是我在安慶堂聽見的,管你怎么想,我是覺得這話未必是真?!?/br> 崔瑜深深發愁道:“就怕真是真的,不是誤了阿玨一輩子嗎?” 這話孟安然就不好再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