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若沒有紀二姑娘這個人,是不是大爺就能看見別人……或許就能看見她了呢? 從臺階到屋里的路太短了。 溫從陽把李如蕙放在榻上時,李如蕙愣了有一瞬,才把手從他肩頸上收回來。 溫從陽沒大在意,只以為是她疼得失了神。他忙叫人擰涼帕子來,先給李如蕙敷上鎮痛。 但他雖沒發覺,一屋子丫頭嬤嬤卻早已眼神亂飛—— 大爺平常再和氣,也是主子爺們,今兒就這么把如蕙抱進來了……難道,大奶奶進門之前,如蕙的那樣想頭,真的要成了? …… 理國伯與何夫人只有溫從陽和溫從淑兄妹兩個,上一輩,理國侯與張老夫人,也只有理國伯和溫夫人兩個孩子。 理國侯業已去了八載,溫夫人也已出閨十八年。理國伯的堂兄弟們更早在上一輩便隨各自父親分了出去。偌大的理國公府只住著張老夫人和理國伯一家五口,房舍自然寬裕得很。 溫從陽便是自己獨住一所靠近正堂的兩進院子,前院“書房”是小廝男仆伺候,后院便都是丫頭婆子。又因他是爺們,前后院之間的門禁并不嚴。 李如蕙摔著的地方是后院正房前的臺階。后院正中的甬路直通院門,院門又大開著,是以溫從陽把她抱進了屋子,外院許多小廝男仆也都看見了。 理國公府人少,熱鬧就不多,大爺的親事正是近幾年來最大的事,且如蕙姑娘的心思,下人里看出來的人不少,大爺平日又偏對她最親近……這事很快傳遍了半個府上。 眾人雖不敢明著議論,卻都伸著脖子等消息。 大爺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這抱都抱了,離親嘴收用還遠嗎? 如蕙姑娘的老子娘又在太太跟前兒最得臉,她真和大爺作了一處,再求得老太太點頭,哪怕老爺不高興,得個名分也不難吶! 但溫從陽并沒想到那么多。 待太醫請來了,他忙親自去院門接進來。李如蕙已挪進東稍間大床帳幔里,只露出扭傷的腳腕請太醫看診。 尋常跌傷,沒傷筋動骨,太醫開了藥便告辭了。 如蕙jiejie已無事,養幾日便能好??创巴馓焐性?,雨也還沒下,溫從陽便要再去花園里剪桃花。 只看他站起來,李如蕙便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大爺的體溫似乎還留在她腰背,卻這就又要去為紀二姑娘忙東忙西了。 她……再不主動些,她的心事,何年何月才能叫大爺知曉? “大爺……”李如蕙假做不知他正要出去,望著他笑道,“突然想起來,最多再有一二年,我便與大爺不在一處了?!?/br> 溫從陽滿腔興奮被這話潑得一冷。 他暫且顧不上桃花了,忙坐到床邊問:“這話可怎么說?!” “我的大爺,你忘了,你是爺們,我只是個丫頭……” 在溫從陽沒注意到時,李如蕙早用眼神把屋里另外兩個丫頭“請”了出去。 她低聲笑道:“咱們府上歷來寬和待下,從沒有過磋磨人的事,就算我、我也舍不得大爺,沒個說法,也沒有一直留我的理呀?!?/br> “我也總要有個歸處的?!彼釢卣f,眼中又含著期待。 ——只要大爺張口,說讓她留下! 溫從陽的確不舍得她。 長了這么大,身邊服侍的人來來去去換過多少,只有幾位嬤嬤和如蕙jiejie一直都在。如蕙jiejie又格外不同,她不會動不動苦口婆心地勸他上進,也不在他面前掐尖訴苦說功勞,只是默默做好一切。 所以,從三年前起,連娘都越過嬤嬤們,放心地把他院子里的事全交給了如蕙jiejie。 是他忘了,如蕙jiejie不能陪他一輩子—— 溫從陽垂著腦袋,嘆說:“jiejie放心,我明兒就去和太太求恩典,必不讓jiejie受委屈?!?/br> 細細分辨了這話并沒有留她的意思,李如蕙忙說:“太太已經發下恩典了,說都讓大爺做主呢!大爺……想怎么樣都好?!?/br> 她聲音里的哀婉纏綿讓溫從陽猛然抬起頭。 李如蕙咬著下唇,臉蛋通紅,淚眼漣漣。 這是她從未現在溫從陽面前的嬌媚可憐姿態。 溫從陽……畢竟是已經開了竅的男子,瞬時就看明白、也想明白了! 想明白后,他心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 遙meimei能愿意嗎? 原來想讓如蕙jiejie長長久久地留下不是沒有辦法,他本便舍不得如蕙jiejie走,現下更不忍心讓她出去了,可、可是—— 李如蕙心頭慌慌,看溫從陽的臉色從恍然大悟轉為欣喜,又變得為難。 她當然知道大爺是因誰在為難。 空氣又濕又悶,比以往還強烈得多的嫉妒與怨恨纏繞上她心間。 一聲春雷響起,風未止,雨又來。 風吹得窗子“啪啪”作響,在外間躲著的丫頭婆子忙進來關窗擦雨。大銅香爐里燃著的安神香似乎起了作用,李如蕙突然困乏得很。她委頓低下頭,看見她的手和大爺的手都放在錦褥上,只隔著不到半尺遠。 大爺的手向她湊近了。 李如蕙瞪大雙眼,看見自己的手被大爺松松握住。 “等遙meimei過來,讓她做主吧?!睖貜年栕杂X想到了很不錯的主意,安心笑道,“你們從小也相識,遙meimei更不會虧待你了?!?/br> …… “下雨了啊?!?/br> 溫夫人望著窗外說。 這是二姑娘回房之后,太太說的第二句話。在這之前,太太只說了一句:“叫門上緊盯著,老爺回來立刻請過來,不許請不到!” 哪怕吃午飯時,太太也只是默默吃著二姑娘點的三道菜,一言不發。 滿屋都像因這一句話活過來了一樣。 “是啊,下雨了好,”馮嬤嬤笑道,“等老爺回來,自然是得到太太這里來換濕衣服,安慶堂更不好把人請去了?!?/br> 她是溫夫人的奶嬤嬤,今年已五十有七了,腰腿都還好得很,精神也好,便一直沒告老,在里面服侍。 “嗯?!睖胤蛉诵α诵?。 老太太畢竟是“老”太太了。 她才是這個府上的當家太太。 她叫人拿了銅鏡過來,認真斟酌一回表情。待安國公進門,她便快迎上去幾步,不顧安國公濕了的袍角,虛虛扶在他懷里,喚一聲:“老爺!” 安國公簡直愣在當地。 自從沈姨娘的事后,他知道十一年來太太怨恨他,只當他是丈夫還敬著他……可別說是近十年了,就是新婚之時,太太才十七八歲的時候,也從未當著旁人的面與他這般親近過! “是又出了什么大事急著找我?”把夫人往懷里再送了送,安國公發出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輕柔聲音。 又輕喚一聲“老爺”,溫夫人才低低訴說:“我勸了這兩日,老太太和明達還是定要退親,還不知怎么瞧上了從陽,定要明達嫁去溫家?!?/br> “老爺是知道我為兩個孩子的親事花了多少心思的!”不必偽裝,她的委屈都滿溢在了言語間,“沒想到老太太瞧不上崔玨,非要退,我不能駁,可……這讓我怎么和崔家提呢?以后又怎么再見舅舅家里和松先生?” ——退親? 崔玨今晨還在紫微殿記錄陛下起居,得陛下賜了午膳,午后便被劉相逮住,生拉硬拽請至家中賞雨;太太的舅舅今春才升的戶部尚書,今生拜相有望;還有同做媒人的松先生,更是先帝之師,陛下登基以來年年親去看望請教,母親和明達倒還是鬧著要退親? 安國公的眉頭緊緊皺起。 半晌,他起身說:“我再去勸勸老太太?!?/br> “我就不去了,怕老太太看見我再生氣?!睖胤蛉艘退?。 “讓你受委屈了?!卑矅逯?,“這事怨不得你。我去去就回來?!?/br> 目送他的背影急匆匆消失在雨中,溫夫人心中發出一聲嗤笑。 她就知道,他天性涼薄,心中只有自己的權勢尊榮富貴,她不幫著勸,老太太和明達怎么可能說得動他。 只要他也不愿意,她不辦退親的事,這爛攤子看老太太怎么收拾! …… 越靠近安慶堂,安國公的頭便越“突突”發疼。 老太太倔得很!太太沒勸動,只怕他也不大好勸。再者,若明達真個寧死不嫁,喜事變喪事,豈不更和崔玨結了仇? 可這門親事絕不能退! 邁進穿堂前,煩躁聽著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安國公忽覺福至心靈。 ——他又不是只有一個待嫁的女兒。 第10章 換親 暫時有了主意,安國公見母親時,心中煩躁便少了許多。 徐老夫人還是一口咬定,高僧算出來崔玨妨害紀明達的運道,正是溫從陽旺她。 安國公試探著深問了兩句,見母親實不肯多說,他假做皺眉沉思,半晌方嘆道:“這可難辦了?!?/br> “有什么難辦的?”徐老夫人轉著佛珠笑道,“明達才是親家太太的親外孫女,溫家絕沒有不愿意的。至于崔家,既是你媳婦說的親事,讓她去退了就完了?!?/br> 安國公并不與母親多解釋朝政時局,只道:“太太也不好退?!?/br> 徐老夫人面露不屑,才要再張口,安國公已起身告退:“母親請容兒子回去再與太太商議商議?!?/br> “你是夫,她是妻,你倒還要看她的臉色?!毙炖戏蛉吮г?,“這兒女親事,家家都是當父親的說了算,你父親在的日子,也是他做主給你娶的媳婦,怎么到了你這,竟全聽你媳婦的了?” 安國公心里又煩起來,說一句:“那也是兒子看了也好,又回過老太太,才告訴媒人讓崔家下的定!” 被兒子頂回來,徐老太太胸口發悶,一股火瞬時沖上心口??擅鬟_的親事要緊。她把佛珠一握,自覺忍了這口氣,說道:“那快找你太太去罷!” 安國公沒再說什么,行了禮退出去。 再冒雨回到正院,他扯掉蓑衣丟給丫鬟,只與溫夫人嘆說:“老太太定要明達嫁溫家,我也說不動?!?/br> 看見他的眼神,溫夫人便知他根本沒盡力勸。 她心里自是疑惑——難道老爺竟舍得對崔玨撒手了?面上卻沒多動一根眉毛,只無奈嘆道:“那退親的事,少不得也請老爺cao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