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我看,倒不必退?!卑矅α艘恍?。 “這、這——” 溫夫人昨日便想過以紀明達的meimei替嫁的主意,今日安國公回來前,更是已將所有可能都考慮到,是以一聽這話,她不必多想便明白了。但她只作震驚問:“老爺的意思難道是——” “都是紀家的女兒,不分高低,”安國公笑道,“明達嫁得溫家,三丫頭……二丫頭便嫁不得崔玨么?” 溫夫人還是怔了片刻。 是啊,連老爺都清楚,都是紀家的女兒……明德擔不起和崔玨的婚事,明遙卻是合適的。 可她從前為孩子們打算親事時,竟分毫沒想過明遙也嫁得崔玨。她只想著,崔玨為人肅直,是難得一遇的杰才,崔家從開國來便是鐘鼎之家,又竟人口簡單,崔宅里只住著他和他兄嫂一家,上無婆母要侍奉,下亦無姬妾要容忍,以明達的倔脾氣,嫁去都幾乎不必受一點氣。崔家內事也少,且有崔瑜之妻掌管家事,明達若不愿cao勞,只需安詳清福。 這樣好的親事,今日之前,她從沒想過明遙。 明達說得不錯。 她是偏心得很。 被安國公牽著手回內室,溫夫人沒有嘗試掙脫。 她低著頭,看腳下織金地毯上繁復的花紋,嘆說:“我明日就叫崔玨來,和他說換嫁明遙,看能不能成吧?!?/br> 安國公卻沒立刻應聲道謝。 他想看夫人的神色,偏只能看見半個側臉。 在心中掂量一回,他笑問:“這竟成了姊妹換親了?是不是說出去不大好聽?” 斜睨他一眼,溫夫人也笑,問:“難道jiejie搶了meimei的親事很好聽嗎?” 咳嗽一聲,安國公移開眼神,沒答話。 溫夫人坐到床邊,順勢松開他的手,笑道:“我知道老爺想讓明德嫁。老爺若決心如此,我也不說什么,盡力辦就是??梢舱埨蠣斚胂?,明遙比明德年長,崔玨的年紀又在十八了,婚事不好再拖,只怕最遲明春就要辦成。長幼有序,咱們家本就要先辦明達的親事,再趕著嫁了明德,剩下明遙在家里,不但于她的名聲有礙,外人又豈不多想?連辦兩樁親事,家里未免忙亂,一時半會又上哪去尋一個配得上紀家和明遙的人?叫人打聽出內情,才是真丟大了人呢?!?/br> 她又說:“何況崔玨還未必愿意換人呢!明擺著的事:老爺只需把偏到天邊的心收回來些,就知道和他提誰更好成了?!?/br> 這話入情入理,著實無可辯駁。何況她若不情愿,換人之事只怕決不能成。 安國公便向夫人身邊坐下,笑道:“我只是隨口一句,也是擔心,還是太太想得周全?!?/br> 說這話,他又握住了溫夫人的手,身體也湊近了。 放在平日,溫夫人也就順從了他,可今日她著實沒這個心情,且當真有正事。 推開安國公,她起身笑道:“明日就要叫崔玨了,我得趕緊去和明遙知會一聲,免得咱們自家出差錯?!?/br> 安國公只得松開她:“辛苦夫人?!?/br> 窗外風雨仍急。 鏡月銀月等捧了蓑衣斗笠進來,服侍溫夫人穿戴,屋外廊下也有婆子舉好大傘等待。 屋里屋外又忙起來,全繞著溫夫人。安國公坐不大住,也走到溫夫人身邊,說:“我同夫人一起去吧?!?/br> “別!”溫夫人才不想他又挑刺教訓明遙,忙笑說,“老爺明日還要上衙門呢,已經冒雨回來又去了老太太那,再凍一次,染了風寒怎么辦?我去就是了?!?/br> 安國公很受用夫人的體貼,便笑道:“夫人到那喝碗姜湯?!?/br> 戴好蓑笠,溫夫人沒再回頭看他,直接走入雨中傘下。 …… 熙和院,紀明遙正努力安慰青霜:“花枝便不離樹,那花也早晚會落,何況都折下來了?又沒全落,上面還有許多呢!還能看。且花瓶也沒碎。你真過不去,等明兒天晴,再給我剪一支就完了?!?/br> “那是溫大爺折給姑娘的,”青霜憋著淚,“怎么一樣呢?” 她又反?。骸拔以缭撓胫?,上午的云就厚,就該下午下雨,我該早些把花瓶挪進來——” “好了好了!”紀明遙忙笑道,“你真事事全料到,該去朝堂司天監,還在家里做什么丫頭!” 旁邊碧月等都笑了,都和青霜說:“姑娘為哄你都說笑話了,還不快好了!還要姑娘怎么樣?” 紀明遙一笑,沒反駁說她沒說笑話。 青霜到底沒忍住,掉了幾滴淚:“明兒我就讓人找溫大爺,替我賠罪,請溫大爺再折一支給姑娘?!?/br> 紀明遙想說大可不必,她真的不在乎屋里擺的花是不是溫從陽摘的,實際上她更信賴丫鬟們的審美……但想到已經快過定了,她該表現得對溫從陽更看重,便沒阻攔,只說:“你找人去記得拿屋里的銀子,不許拿自己的體己錢,不然,我才要罰你?!?/br> 她屋里碧月是一等丫頭,領一兩銀子的月例,余下春澗四個都只領一吊錢。雖然安國公府給下人的福利不差,她們都不缺錢,但她不能讓熙和院的人花辛苦掙的錢去干這種事。 青霜忙要再求姑娘,外頭婆子急急敲門,說:“太太來看姑娘了!” 紀明遙忙從床上下來,青霜也顧不得別的了,忙給姑娘找鞋,又忙問:“這個天兒太太怎么來了?!” 自然沒人回答她。 紀明遙拖拉著一只鞋走出臥房,溫夫人正從外面進來。一眼掃見她鬢發散亂,還沒穿大衣服,溫夫人便笑:“好個懶丫頭!難道午覺睡到這會子?可再有半個時辰就該吃晚飯了!” “太太知道,雨聲最催人困的?!奔o明遙彎腰把鞋提上,笑把溫夫人往東屋請,“我床上亂,太太別看了,先讓她們收拾?!?/br> “你呀!”溫夫人擦了手,戳一下她的額頭,吩咐碧月,“還不快給你姑娘穿好衣裳?還是叫她披著被子和我說話?” 紀明遙穿好衣服,簡單梳順頭發挽了個纂兒,溫夫人已經喝完一碗姜茶,又叫紀明遙也喝一碗驅寒。 下了雨的確天涼,紀明遙又比誰都更怕她自己生病,她接過碗,眉頭都沒皺,就一口喝了個干凈。 她喝得爽快,溫夫人看得心里也爽快。 紀明遙放下碗,她探身給她擦嘴角,到底沒直接把事說出口,而是笑問:“想好晚上吃什么了沒有?” “中午吃多了,太太若沒來,我本想著隨便吃兩口就罷了,晚上好睡覺?!奔o明遙笑道,“可太太既來了,我請太太和我一起吃飯,咱們熱鬧,又是下雨天,不如吃鍋子吧!” “這主意好,我也正想這一口吃呢!”溫夫人忙命人去廚房傳話,“快備齊我和二姑娘愛吃的菜色,各樣鮮rou鮮蔬家里有的都要,湯就要雞酸湯底,開胃,多加些菌子,再去把我去年釀的葡萄酒拿一瓶來!” 紀明遙摸了摸肚子,覺得她好像是有點餓了。 她平常睡得早,戌初三刻(晚上七點四十五)之前必會上床,最多再在床上玩一兩刻鐘就睡,而安國公府吃晚飯的時間在下午五到六點。為減輕腸胃負擔,也是為保證睡眠質量,她一直秉持“早吃飽、午吃好、晚吃少”的飲食理念,晚飯最多吃五分飽。 今天是特殊情況。 太太冒雨過來,必有大事要說。除了婚事,她身上還能有什么大事?說起婚事,只怕一時半刻說不完,看太太的樣子又不好開口,不如一起吃飽飯,再喝點酒,吃完就好說了。 銅鍋一燒,涮菜很快也擺了堂屋滿桌子。 蘸料調好,葡萄酒倒進幾乎透明的水晶杯里,紀明遙和溫夫人挨著坐下,默契地先好好吃飯。 陰涼的春雨夜里,一口酸湯羊rou下肚,溫夫人覺得渾身都通透了。 飽餐一頓,她就在紀明遙屋里洗漱換衣服。 兩人都披著頭發,穿著里衣,外面披一件斗篷,并排坐在床邊泡腳,兩邊各有一個丫鬟拿著烘香的濕潤棉巾給她們擦頭發,好去了鍋子的味兒。 臥房里只剩兩三個心腹人。 “明遙……”攬過紀明遙的肩膀,仔細盯著她的神色,溫夫人斟酌再四,還是以小心鄭重的態度,用只能兩人聽見的聲音,開門見山,輕輕問道,“不叫你嫁從陽了,叫你嫁更好的,怎么樣?” 第11章 戳破私心 什么算“好婚事”? 放在上輩子,明遙應該會說……她還沒滿十八周歲,更不到法定結婚年齡,根本沒考慮過這些??! 從高考結束,她就決定好了不會在大學里談戀愛。她只想以無敵的績點結束每個學期,多多實習、豐富簡歷,到大三再根據實際情況決定是考研、出國還是直接工作。 但才過完大學第一個學期,她就猝死了。 那就沒得選了。 而對這輩子的她來說,溫家完全稱得上是“好婚事”。 首先,兩家知根知底,不是盲婚啞嫁,這都不必細說。 其次,理國公府仍屬“鐘鳴鼎食”,生活水平與紀家相差無幾,她成婚過去,不會因適應新生活有太多不便。溫家的錢雖沒多到花不完,但也不會用她的嫁妝填窟窿。 再次呢,溫從陽雖然不學無術,胸無大志,但托賴于理國公府的家風,他對國朝律法仍甚為尊敬,人也有基本的良知,不會作jian犯科,欺壓百姓。且不在官場實位,因朝廷政治受到牽連的可能就大大降低了——在這時代能富貴平安一生多不容易! 做了十多年表兄妹,她和溫從陽誰都沒勸過對方“上進”,應該也算一種默契? 她以后還是不會對他有過多期待。只要他也不要求她像太太一樣,做一個八面玲瓏、家內府外事事周到的完美夫人,他們一起躺平,那日子應該也不比在家差多少。 至于婆媳關系…… 看在太太面上,何夫人總不會太過為難她。 起碼相比于徐老夫人,何夫人簡直能算完美婆婆了! 所以,比溫從陽還好的親事,能是誰家? 不、不對,在這之前,還有一個問題—— “為什么不叫我嫁表哥了?”紀明遙大感不解,“太太,出什么事了?” 雖然溫從陽達不到完美婚事的標準,但溫家畢竟是太太的娘家!若無大事發生,太太怎么會悔婚? 見明遙眼中只有驚詫,并無傷心不舍,溫夫人心里才有了八分底。 她忙笑道:“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要對明遙提起親女兒的夢,她仍覺羞慚難言,又實不能不說,只能忍著臉熱,把紀明達的夢境和徐老夫人的說法大概講明。 明明親閨女夢見不好,卻和明遙說是“更好的”? “依我的話,無稽夢魘,哪里當得真?”溫夫人低著頭,已是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了,“可我勸了兩日,老太太就是不肯改主意……實是沒了辦法……明達她畢竟有此一夢,與崔玨婚姻不順,明遙,你若也忌諱,只管和我實說,我絕不強你嫁他?!?/br> 紀明遙聽得有些呆。 這……上輩子她也看過幾本言情網文……“因婚前噩夢與庶妹換親事”這種事,竟然在現實里也會發生嗎? 不過,和在她身上發生的穿越重生相比,似乎又沒有那么離奇。 但紀明達的話里還有很多空白之處—— 沒糾結太長時間,紀明遙便以疑問的方式,向溫夫人指明:“太太……大jiejie是只夢見了和崔翰林的婚后嗎?既是夢見將來……不知大jiejie可與太太說過,我與表哥,今后如何?” 溫夫人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 合情合理的一句詢問,聽在她耳中卻有如雷鳴。 她突然想明白了一直所疑惑的,也或許是她欺瞞自己沒有深想的: 明達為什么分明瞧不上從陽,還非要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