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管不了的熊孩子真是煩死了! 幸好,一兩年后,他長大了些,可能是人懂事了,也可能是人到少年自尊受挫,總之,他不再想盡辦法纏著她了,真是著實讓她輕松了許多。 更幸好,兩府的長輩都沒人認為是她“勾引”的溫從陽,連徐老夫人都沒有! 輕松日子過了兩年,便是嫡母暗示她會嫁回溫家,和溫從陽結親。 她還以為溫從陽會因為她這幾年的疏離心灰意冷,哪知他還是熱情得像一團火。 他的興奮都寫在眼睛里了…… 究竟還沒過明路,他們又真的到了該避諱男女大防的年紀,她和溫從陽見面反而沒有年幼時頻繁。 這也給了她思考和緩和的時間。 雖然沒有人考慮過她喜不喜歡這門婚事,喜不喜歡溫從陽,但綜合看來,這門婚事實際上很不錯了。 太太希望她嫁過去。 太太期許她能與溫從陽“夫妻和美”。 “夫為妻綱”,這是她未來的夫……“君”,是她人生后幾十年生活的伴侶,是她將來還能否安穩生活的關鍵人物。 她認真摸索著和溫從陽的相處方式,努力發掘他的閃光點,直到現在,她已經能從這段關系中感到舒適。 紀明遙不知道在安慶堂發生了什么,會讓太太如此疲憊又小心地問她對溫從陽怎么看。 斟酌再三,她回答:“是會與我定親的表哥?!?/br> 聽到這個回答,溫夫人頓覺輕松,心頭卻又涌起愧疚。 ——明遙果然只是遵從她的話,才與從陽相處嗎? 怕明遙是在她面前不好意思、或是被她嚇著了沒說實話,溫夫人細瞧她的神色,正對上她坦蕩澄澈的雙眼。 沒有怨恨。 沒有不甘。 更沒有遮飾和隱瞞。 一股比方才強烈得多的愧悔席卷了溫夫人胸腔。她將紀明遙緊緊摟到懷里,忍了一整個上午的淚水潸然落下:“明遙!” 她不及屏退服侍的人,已不禁大聲哭道:“是我對不住你!” 不但紀明遙愣住,屋里丫頭婆子也全傻了。 太太還在抱著她哭……紀明遙忙先看跟太太去安慶堂的幾個丫鬟婆子,發現太太最信重的鏡月和馮嬤嬤都對她眼神躲閃,眼中還有……憐憫嗎? 她忽覺后背發寒,又忙看其他人,都和她一樣不明所以。 太太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她肩頭,更砸得紀明遙心中發顫。 她示意只讓馮嬤嬤、鏡月和碧月留下,試探著回抱了溫夫人,開口:“太太……沒有對不住我?!?/br> 她不知道溫夫人到底是為了什么才這樣,不敢妄加安慰,只能遵從本心,說著與她自己相關的話:“若沒有太太,不是太太給我姨娘伸冤,只怕直接害了她的人今日還活得好好的,只怕,連我都活不成——” “不許說這不吉利的話!”溫夫人一手捂住紀明遙的嘴,一手擋住自己的眼睛。 “太太……”紀明遙當真不知該怎么辦了。 溫夫人還在不住抽噎,紀明遙的眼前也模糊起來。 她又想起了她的“姨娘”,那個在這一世生下她的女人,她的第二位生身母親。 她姓沈。 “姨娘”死的時候,紀明遙才四歲,按理說,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能進靈堂,也不好進臨終之人所在的屋子。 但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孩子。所以她不顧一切哭著鬧著,拼命踢打所有攔她的人,硬是求得太太松口,闖了進去。 她也一直都記得,“姨娘”緊緊抓著她的手腕,斷斷續續說:“二姐兒……我、我要活不成了……” 她們是親母女,血脈相連,“姨娘”卻只能敬稱她為“姐兒”“姑娘”。 “姨娘”看著她,努力地笑,用盡力氣叮囑她:“多聽太太的話……敬愛太太,沒有太太,哪里有我們……” 姨娘身下的血似乎流不盡。 紀明遙當然答應了“姨娘”。 這么多年,她也都是這么做的。 有時候,她恍惚也會覺得,太太就像她的第三位母親。 紀明遙再次回抱住了溫夫人。 在明遙懷里,溫慧竟然感覺到了心安。發泄地哭完,她起身擦淚,才恍然發現,這個當年她心懷愧疚養下的孩子,已經長成了清風寒木、亭亭獨立的模樣。 回想起來,她對明遙,竟然從養她是愧疚,到現在,還是愧疚。 洗過臉,抿好鬢發,溫慧大概平復好心緒,也有了如何應對安慶堂的主意。 她攬著明遙的肩膀,親自送她出院子,承諾道:“你只管安心?!?/br> 她笑著說:“不管怎樣,我必不會讓你吃虧的?!?/br> …… 紀明遙才一邁進自己房中,屋內所有丫鬟嬤嬤便全“呼喇喇”圍了上來。 最后一個跟從的丫鬟進來,碧月伸手一撈就關上了房門。 紀明遙已經轉過多寶閣。她擦了手,便在東側間臨窗榻上常坐的位置上坐下??匆晃葑尤硕季o張擔心地望著她,她輕松笑了笑,接過白鷺手上的茶,問:“還有幾刻鐘吃午飯?” “還有兩刻多點!”花影立刻回說。 “那快叫廚上給我添一個清炒豌豆苗,一個炸鵪鶉,給太太添一個薺菜炒香干、一個菠菜豆腐湯,再加一個槐花炒蛋?!奔o明遙笑著吩咐。 “哎!”花影立刻就去了,腳步飛快。 今日沒跟二姑娘出門的其他人身上也松了松: 姑娘還念著添菜,還給太太也添了,想來雖然太太從安慶堂出來的時候面色冷得像要殺人——從沈姨娘和三姑娘姨娘的事過后,多少年沒見太太這般生氣了——但應該對姑娘……沒甚不好的吧? 向來只有老太太為難姑娘,太太是這府上最心疼姑娘的。 可姑娘,又是為什么好像哭過? 碧月先對眾人搖頭,又分別對某幾個人眼神暗示。 姑娘自己還糊涂著,還寬慰她們,她們服侍的人,不該再讓姑娘為難了。 用實際行動安撫了一院子的人,紀明遙吃得略撐。在院子里數著轉了二十圈,大概消食后,她躺回床上倒頭就睡。 身體是一切的本錢。 除非天塌下來,否則她絕不會為任何事少吃一口飯,少睡一刻覺。 何況還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臥房之外,東側間的窗子微微開著,窗前白瓷瓶里養著一支繁盛梨花。 不知何時,陰云行至。風聲漸大,霍然將窗戶吹得大開。 白瓷瓶劇烈晃動了數下,被丫鬟險險扶住,嬌嫩柔弱的梨花花瓣卻禁不得這樣的風吹,委落了滿地。 …… 站在梨花樹下,李如蕙呆望了許久。 直到身后捧著花瓶的婆子催促,她才低頭??粗约盒箱P的桃花,她不覺挪動腳步,走到了桃花樹旁。 “姑娘,”婆子賠笑提醒,“大爺要的是梨花呀?!?/br> “……那幾樹梨花都沒有好的?!崩钊甾牧硪粋€婆子手上拿過剪子,踮腳剪斷兩支桃花。 兩個婆子互相看了看,都沒再作聲。 大爺對下人向來寬和,如蕙姑娘又比別人不一樣,是大爺最貼心的人……就算她故意不聽大爺的吩咐,大爺也不會計較,她們何必多話。反是得罪了她,她哪天和她爹娘抱怨兩句,對她們才沒好處呢。 插好花枝,李如蕙親手捧著細頸瓶回去。 見到大爺前,她先抿起笑,柔聲說道:“梨花我沒瞧見很好的,先折了桃花,等明日我再去看看?!?/br> 溫從陽自然沒有責備她,只是遺憾:“可惜了,不知遙meimei把花擺在哪……” 站起來走了走,他又有了主意:“既然咱們家的桃花好,我何不送兩支過去?” 他說走就走,李如蕙只好放下花瓶急急跟上,偏一個沒注意,下臺階時崴了腳。 聽見痛呼,溫從陽忙停步回身。 見如蕙jiejie歪在階上,抱著腿一臉痛苦,他又忙蹲下捏她的骨頭,皺眉說:“似是沒傷著骨頭……還是快請個太醫來看吧!”1(請看作話注釋) 一聲吩咐下去,自有婆子忙去傳話,還有許多人七手八腳要扶李如蕙起來。 看這些人扶得不像樣,又對上了如蕙jiejie含淚的眼睛……溫從陽一個心軟,親手把人抱了起來。 -------------------- 1古代小說中就有寫過勛貴給仆人請太醫哦。 第9章 退親? 倚在溫從陽肩頭,抬眼便是他線條利落的下頜和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喉結,隔著單薄的春袍感受到他熾熱的溫度,想到他有力的臂膀正環在她身上……李如蕙的心撲通撲通狂跳。 她從大爺七歲開始服侍,多年來貼身伺候,替大爺洗澡穿衣都是尋常。大爺身上哪里她都見過,哪一處磕了碰了,大爺漸漸地不再愛和太太、老太太提起,都是她記在心上去回話。 大爺……一年比一年長大了,肩膀寬闊,身上各處也因苦練騎射越發緊實,她有時服侍大爺都覺得耳熱臉紅……她又怕大爺看見,又怕大爺真的沒察覺……娘說得不錯,她畢竟年歲大了…… 大爺才十七。 她比大爺大了足足六歲。 大爺喜歡的是年歲相當的姑太太家的二小姐。 比那位姑娘,她大了……八歲。 從十二三歲開始,大爺眼里就只看得到紀二姑娘了。因紀二姑娘變得客氣疏離,大爺傷心得夜里睡不著覺,偷偷哭過七八次。他不好意思讓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也躲著奶嬤嬤們,都是她在旁寬慰他的心。 可大爺不知道她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