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她轉過身,不再多看,毅然朝門口走去,只留下一道決絕的背影。 震耳欲聾的拍門聲還在繼續。 阿音恍惚間想起當初夫君辭別前笑著說她想太多的一幕,無聲地勾了勾唇角,眸中盡是不奈何。 事實證明,她還是想少了。 天災可怖,殺人猶用明刀,人禍可怖,冷槍暗箭誅心。 所以才有“欲行大善之事,必諳大惡之道”一說。 可惜他們明白得太晚。 可惜他們將人性想得太好。 第103章 第 103 章 木質的大門在眼前打開又合上, 直到將那道纖瘦的身影徹底吞沒。 場外一片靜默。 無數旁觀者此刻均是身臨其境,被水鏡中那壓抑的窒息感壓得久久緩不過氣。 有人看著這一幕氣得直發抖,半晌才開口:“那都是些什么人???臉也太大了吧!” “真就是升米恩斗米仇啊?!?/br> “我就想知道相峰主什么時候出現, 趕緊把這群人一窩端了。光是看到他們的嘴臉我的拳頭就要硬了?!?/br> “應該快了?!币蝗烁胶?,“不過之前的畫面中只看到相峰主帶著莊鳴離開,那侍衛和侍女后面怕不是也……” “不要吧,那也太慘了?!?/br> 不知道是聽見他們的對話還是趙長老自己靈力快維持不住搜魂,后續的進展陡然加快。 門外的動靜在后半夜才徹底消失。 許是莊主夫人用近乎慘烈的方式說服了他們,終于讓他們相信流云山莊已經徹底成了一個空殼, 根本沒有莫須有的被藏匿的食物。 而身為侍衛長的夜一自那晚以后也沒再回來,一時間, 這處院子仿佛成了一座被人遺忘的孤島。 許娘子在第二日開門時受到驚嚇, 一下子就病了。 眼看院內的食物一天天減少, 期間夜七出去過一次, 回來時整個人臉色蒼白。 以前看史書時,所謂饑荒落在紙上也不過是一句“xx年, 饑”, 如今真正遇上了, 才知道這短短幾個字中透出的絕望,以及病態。 原來吃人并不是一個夸張的形容詞。 他看著侍女懷中的小少爺, 又想起了夫人離開的那一晚, 一時間眼中浮現莫名的恐懼。 如果那晚的情形再發生一次,自己根本護不住小少爺。 城外的樹皮都被餓到發慌的人啃光了, 露出猙獰的樹干, 根本沒有可供找尋的食物。 夜七沉默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找到侍女,開口便是:“我們離開這里吧?!?/br> 兩人在許娘子的挽留中還是啟程了。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世, 道如此,處處都是如此。 或者說,更糟。 天災下的人不算人,因為光有人性是活不下來的。 于是侍女率先死在了作物死絕的荒地里。 等夜七找來時,她的尸體已經被圍著的人群啃食得不成人形。 夜七眼神中已是死水般的平靜。 因此,當他問及侍女的死因時,其余的人并未察覺二人有何交集,只是在心中哂笑這世道能管好自己的死活就不錯了,竟還有人關心別人的是怎么死的。 后來夜七才知道,侍女為了一小把稻米自愿委身與一群男人身下,那群禽獸騙了人不夠,完事竟直接將其殺害,好祭一祭自己一番云雨過后稍顯空虛的五臟廟。 世間的妖魔仿佛伴隨著天災齊齊涌入人間。 夜七面無表情地殺了那**yin侍女的男人,面無表情地上路。 覬覦小少爺的,殺了。 攔路打劫的,殺了。 不懷好意的,殺了。 到最后,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殺什么人,為什么殺人了。 后來,他也死了。 水鏡還在亮著,對著光照刺眼的日光,仿佛能透過鏡面感受到天上那灼熱的溫度。 失去庇護的嬰孩即便在盛世也未必能活下來,更別提這種人性泯滅的亂世了。 突然,光線一暗,一張放大的臉驟然出現在水鏡上。 滄桑、貪婪,而又令人作嘔。 所有人盯著這一幕呼吸一緊,然而還沒等到后續,水鏡陡然一黑。 虞初羽先一步察覺到不對,順手扯過身邊的江淮急急朝后退去。 江淮不明所以:“怎么了?” 場外的人正要表示不滿,就感覺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氣息以審判臺為中心朝外席卷開來,頃刻間朝他們壓來。 嗡—— 眨眼間,現場眾人如被割的麥子般倒了一大片。 所有人渾身上下如遭重擊,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 虞初羽和江淮也沒有避免,不過由于兩人當時在往后退,拉開了一段距離,倒是減少了一些傷害。 最為嚴重的要數站在莊鳴身邊的趙長老。 一大灘血液自他口中噴出,濺了一地,整個人更是面如金紙,顯示是受到了不可逆的反噬。 虞初羽撐著手從地面爬起來,臉上驚疑不定。 剛剛那一刻她分明感受到兩股氣息。 其中一道她并不陌生,和前幾日頓悟時天道降下的福澤有異曲同工之處。 莊鳴身上究竟存在什么秘密,竟是連天道也要出手掩飾的? 另一道氣息又是什么? 很快,前頭就有人解答了她的后一個疑惑。 穆志明捂著胸口站起身,顯然也受了不小的傷。 他的眼中帶著不可置信,驚呼出聲:“相泠!” 但隨即很快反應過來,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不,不對,是她留下的禁制?!?/br> 他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快步走到趙長老身邊,沒等眾人看清便迅速拿出一枚丹藥給他服下,須臾的功夫,趙長老的臉上就有了血色。 “快,再看看剛才那里,后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他顧不上當事人此刻的狀態,態度強硬地說。 趙長老臉色不太好,自己剛受了這么重的傷便被要求趕場似的受下一場,臉色自然好不到哪去。 “穆峰主,剛剛那一幕你也看見了,那道禁制根本不是我能破開的?!?/br> “再試一次?!蹦轮久骱敛煌俗?,“我助你?!?/br> 趙長老顯然并不想答應,但不知是顧及什么,到底沒再吭聲,只默默地做好搜魂的起手勢。 水鏡泛開層層漣漪,似乎是在和什么東西抗爭,遲遲沒顯示畫面,半晌,漣漪終于褪去,畫面變得清晰,正是之前看到過的相泠出場的一幕。 穆志明:“不對,不是這里。中間的呢?” 趙長老聞言咬著牙往前探去。 這一次,他的臉上很快就出現了冷汗。 但意料之中那兩道禁制并未觸發。 畫面一轉,又回到了阿音和男人的對話。 “不對,不對?!蹦轮久魉浪蓝⒅R,“往后,我要的是這期間的畫面?!?/br> 畫面再次切回相泠。 折騰了許久,水鏡卻始終只在這兩個片段之間徘徊,二者中間的部分像是被人徒手抹去,留下一段空白。 穆志明一松手,趙長老終于得以切斷搜魂,整個人如同虛脫般癱坐在地,身上已經被淋漓的汗液浸濕,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江淮不知何時越過人群出現在審判臺上,扶起被人用完就扔,此刻如同破布般無知無覺躺在地上的莊鳴,對旁邊兩人怒目而視:“此前他同意搜魂是自證清白,既然都知道他不是兇手,就為了一己私欲窺探他人記憶,怎么都不是正派所為吧?更別說搜魂這非人道的手段!” 穆志明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臉色本就不太好,聞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是我們離火道的事,還輪不到一個外人來置喙?!?/br> 莊鳴這時堪堪恢復意識,聞言硬撐起身,目光中帶著執拗:“我只是我師父的徒弟,既然你們強行定罪時從未將我視為離火道的人,今后我也不會與離火道有任何關系?!?/br> “把我的刀還我,從今往后,我再不會踏入這里一步?!?/br> 穆志明死死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思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向旁邊被方才的氣息波及尚未起身的離火道弟子一抬下巴:“給他?!?/br> 莊鳴接過他遞過來的刀,在江淮的攙扶下不甚利索地朝臺下走去。 “莊……師弟?!苯璧穆曇魪纳砗髠鱽?。 莊鳴腳步一頓,回過頭無甚表情地看向江黎:“江師姐?!?/br> 見他回頭,江黎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沉默半晌,才吐出三個字:“對不起?!?/br> 莊鳴視線頓了頓,轉身離開。 虞初羽朝臺上看了一眼,也不動聲色地離開此地,跟上兩人的腳步。 瞧著前進的方向,意有所感:“這就要走了?” 莊鳴:“既然這不是我的歸處,還留下做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