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第164章 姚云正主持了一上午的祀神,晌午后才從神像上下來,臉上面具一摘,冷汗直流,一上午都撐著用內功把聲音傳遠傳回蕩,對于他這個重傷還沒痊愈的人來說實在有點逞強了。 他的好父親也在神像上俯瞰全場,見他退場便跟來看他的情況,姚云正醞釀出笑:“父親大人,我還以為您會去忙別的大事不來呢?!?/br> 姚云暉端詳他的臉:“為父七天沒見到你了,心里放不下?!?/br> “讓您勞神牽掛兒子,真對不住?!?/br> “陽奉陰違的小子?!币υ茣熜?,說著把右手按在他肩膀上輸送去了內力,“一次祀神日而已,我兒如此賣力是為了什么?” “自然是兒子虔誠奉神?!?/br> 姚云正笑著應答,想插科打諢把姚云暉打發走,卻忽然看到了對方鬢邊出現了刺眼的一縷白發,他的笑當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爹?!币υ普痼@了,“你老了?” “是啊,爹老了。這有什么奇怪的,是人就有老的一天?!?/br> “……”姚云正難以接受,“是最近的瑣事太多了嗎?讓我替你一陣,你去林碑泡幾天?!?/br> “不用?!币υ茣焾猿职褍攘斀o他,拍拍他肩膀,“晚上一起用膳,你娘也想你了,你總不去看她,她會傷心的?!?/br> 姚云正揪了幾瞬的心瞬間攤平了:“知道了?!?/br> 他想到今天已經是十月十五了,雖然距離歲末的新年還有兩個半月,新年是云珍的生辰,再過不去也要過下去,他爹也許從現在就開始懷念亡妻和夭折幼子,這沒什么奇怪的。 “該去林碑的還得是你,右臉這兒有疤了,這么一撇著實不美觀,想辦法把疤祛了?!币υ茣煻嗽斔哪?,“好好一張臉,這是你娘給你的,莫要辜負?!?/br> 姚云正的耐心迅速見底,笑意反向變深:“知道了,父親放心?!?/br> 說了幾番話后他便揮手作別,飲盡一盞香灰水果腹,如魚得水地穿過薄薄的煙霧,悄無聲息地停在一個距離親哥位置不遠也不近的地方,近到能看清某個臭小貓的身影,遠到能避免被親哥發現,省得被揍一頓,挨不住了。 等了半時辰,親哥一行人才在稍作小歇后回來。 姚云正揚起臉望去,餓獸一樣盯著,恨不得在佰三的身上勾下一塊rou,然而盯了半天,直到下午的聽諭都開始了,他才不確定地小心往他們的方向靠近。 花了大半個下午的精力窺伺,隔著朦朧的煙霧和震耳欲聾的喧囂,姚云正歪著腦袋發現親哥和臭小貓似乎都不在,還留在這兒的是只是身形相似的擋箭牌。 這顯然是預設過了。姚云正環顧了四下,他確信如果此時和他父親一起聯手下命令,搜查千機樓各處,一定能把顧瑾玉扣進甕里,審問出個所以然來。 只是和他一起的佰三勢必也會鎖進紫庸壇里受刑。 姚云正沒有猶豫太久便決定隱瞞不報。正如他發現從神醫谷擄出來的小替身是個易容的假貨,他由此懷疑佰三可能是小替身的事。 無證據是一個緣由,不想讓臭小貓變成癟小貓也是一個緣由。 * 一天的光陰如煎春秋,顧小燈一天之內去了兩處兇案現場,劇烈的懼憎情緒過后便是一地荒蕪的麻痹式清靈。 酉時他和顧瑾玉回到寢殿,他給他施了針喂了藥,顧瑾玉眼睛的顏色變化劇烈,他還沒來得及看他穩定下來,顧瑾玉就被姚云暉召去了。 走時顧小燈擔心得拉著他袖子放不開,顧瑾玉低頭來與他耳鬢廝磨,只道無妨:“我很好,不用擔心我,樞機司不叫我,我也要去一趟的,今晚我會在你入睡前回來?!?/br> 見他狀似平靜,顧小燈只好松了手,轉而等蘇關二人回來打聽下午的情況,誰知顧瑾玉前腳剛離開不久,姚云正后腳就丁零當啷地來了。 丁零作響的是他手里甩動著的令徽,他站在寢殿門口朝顧小燈晃手:“不請我進去談談?” 顧小燈雙手袖在袖中,看到其中兩枚令徽是蘇關上午所佩,失神片刻,他點了點頭:“二少主,請?!?/br> 姚云正便趾高氣揚地穿過守衛的死士,大門在身后緩緩閉合,他看到親哥的寢殿樸實到粗糙,心想簡直是個大陰溝,光亮如此稀薄,竟也忍得下。 最亮的光點在身前,姚云正從上到下地看了幾遍,冷不丁地試探著叫道:“顧小燈?!?/br> 顧小燈心亂如麻中,聽到了也沒反應,只顧著噔噔走到書案的窗邊去,一推開窗便把手伸出去,雨水沖刷過指尖,十指連心地冷。 直到覺得兩手沒有血腥味,顧小燈才轉頭看向來人,圓滾滾的眼睛里充滿疑惑。 姚云正怪異地沉默了一會,有些生氣地把手里的令徽一枚枚地丟向他。 顧小燈躲避不及,閉著眼被第一枚砸中額頭,滿腦子想著得接住,在窗邊手忙腳亂起來,身前一陣風聲,臭弟弟不知又發哪門子瘋,拖著他離了窗邊。 “唔?” 顧小燈被拎到椅子里去,姚云正單膝抵上椅沿,單手卡住他下頜用力地檢查起他的臉來。 “嗷!” 顧小燈嗷嗷叫罵,對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充滿懵逼。 臭弟弟卻是在頭頂上笑了,他一抬頭就看到他臉上刺眼的淺疤和酒窩。 “膽小鬼,搗蛋鬼,難纏鬼,臭弟弟?!币υ普癯栌窒衲罱浰频囊鞒?,“佰三?顧小燈?” 顧小燈瞠目結舌,他這會壓根沒這么罵他,這些詞匯都是當初在樓船上轉瞬即逝地罵過。 不等他說話,姚云正用手里剩下的令徽刮著他的臉,易容蹭不了一點,但顧小燈莫名覺得自己的外殼被剝落了。 “你就是我在西平城見過的那個小替身,說,是不是?”姚云正用關云霽的令徽貼著顧小燈的唇珠威逼利誘,“要是敢說不是,我就把你男人全剮了,一個片著下鍋涮,一個剁了下鍋炸。你要是識相承認是,少主就大發慈悲,不殺你也不欺負你,你冒名跑進來,還有下午和我好大哥半道開溜的事,我都給你瞞著,不讓你到樓主那里受刑?!?/br> 顧小燈:“……” “說!”姚云正興奮得不自知,令徽丟了滿地,粗糙的指腹摩挲著手里人的眼角,“敢騙我,我就把你眼睛挖出來,再jian得你滿地亂爬?!?/br> 顧小燈:“…………” 他麻了,白天就麻了,姚云正和白天所見的相比就像一碟咸不拉幾的涼拌菜,此刻他意外地感到冷靜,像在看什么撒潑打滾的大小孩。 他不想刺激姚云正,謹慎問道:“你真的會瞞著你父親?” “不然呢?我十天前就懷疑你了!換做是我父親,疑心不超過三天就能把你的腦袋砍下來踩成爛泥?!?/br> 姚云正生氣地笑了,靠近他唧唧歪歪地控訴:“因為你,我心煩意亂得閉關,結果滿腦子還是你,我就去神醫谷抓另一個嫂子了,結果他娘的是個假貨。既然別人可以易容成你,你為什么不可能易容成別人?我姚云正不三心二意,我才沒有一口氣中意兩三個,你是祀神廟的佰三也是樓船上的顧小燈,對不對?朝秦暮楚的是你!” 顧小燈眼睛又瞪得圓滾滾的:“你去了神醫谷?你還抓了人?那那,那人還好嗎?” 姚云正要被氣死了:“你沒看到我臉上的疤嗎?你不會關心我的嗎?” “關心你的話,你能放過其他人?” “當然!” 姚云正理不直但氣壯。 顧小燈看了他一會,明白了他的邏輯,便伸手摸了摸他右臉的疤:“疼嗎?” 刺猬的刺消失了:“廢話?!?/br> 顧小燈摸出那傷的新,愈合的快,頓時知道他這陣子療傷定是用了不知多少藥血,下午在金罌窟的所見又想了起來,忍不住轉頭干嘔了兩聲。 刺猬的刺又豎起來了:“碰我兩下就這么惡心?” 顧小燈掩口搖頭,忍著咽回辛楚,沙啞地拉扯回話題:“云正,你說要談談,便是想談我的身份嗎?” 姚云正看到他眼里的淚光,怒氣不知怎的消弭于無形:“對?!?/br> 顧小燈問了他不少其他問題,聽他幾番篤定,便點了頭。 姚云正安靜了半晌,又上手檢查起他的臉:“顧小燈?!?/br> “嗯?!鳖櫺糨p應一聲,“這是顧山卿原本的名字,如你所說,我是他的替身,只因長得像,所以冒名了。小燈也好,佰三也好,名字就像外衣,換了一件我也還是我?!?/br> 他不問是誰幫他大費周折地潛進來,只問他的目的,即便答案呼之欲出:“……你來千機樓干什么?” “因為想念顧瑾玉?!?/br> “可你只是個替身?!?/br> “不礙事?!?/br> 姚云正有些倉惶,他覺得他的心情就像當初在祀神廟被佰三和鬼刀手撼動一樣。 顧小燈不礙事,但他有事。 顧小燈斟酌著腹稿準備應對,又負手背到身后去摸索著藏在腰帶里的毒。 姚云正臉上帶著茫然,卻是問了他之前回信上的一句話:“你在信上說我是有娘生沒娘養,為什么在信上這么回我?!?/br> 顧小燈楞住,只能答道:“尋常罵人的話而已,誰叫你先在信上百般罵我?!?/br> “可你說中了?!?/br> 顧小燈心里抽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回以什么。 “我沒有,我哥有,還是兩個?!币υ普拷?,眼神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拿你當替身而已,他不愛你,他也不缺人愛。我不是他那樣的人。你考慮一下我,行不行?” 顧小燈就知道他會說這種鬼話。 他并不慌張,他也有鬼話:“可我知道二少主你也是更在意顧山卿,我比不上,我給你哥哥當別人的替身就夠了?!?/br> 結果姚云正說:“我的義兄沒死,他在長洛,等我把他接回來,我哥棄你求他,我不會。我只要你。顧山卿和你,我只要你?!?/br> 顧小燈毛骨悚然。 第165章 顧小燈原本抱著一縷僥幸,希望義兄能在姚云正心里占據重一些的分量,抵過所謂的嫂子。 可無論是義兄山卿,還是小燈佰三,只要站在顧瑾玉身邊,流露七八分真情實意,姚云正就都會窮追不舍。 他哪里喜歡他,只是霸道無理地要摘別人的果子,信誓旦旦地說這果子的甘甜有自己的一份。 姚云正和他父親一樣,與人相處,不會創造什么,更不會呵護什么,他們只習慣眼饞,然后掠奪占領,然后摧毀殆盡,是故縱有長久之物,也無長久之人。 他實在不想被毀。 姚云正并不能糾纏太久,他有些細微的焦躁,顧小燈感覺到了他的時不我待,真情實意各摻半地和他周旋,不過半個時辰,他已數不清自己說出了多少句鬼話,脊背一陣陣發毛。 姚云正能被一聲分不清真假的“阿郎”順得心花怒放,被珍視、被愛重的感覺顯然不是嘴上說說就成真的,但僅是嘴上言語,姚云正也沒聽過。 哄騙他就和應付顧瑾玉之外的男人一樣萬變不離其宗。 戌時時,姚云正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顧小燈相隨在左,不給握手,只是手背與之輕挨,和他絮絮輕聲說些話,叮囑他珍重身體,溫聲乞求考慮易夫的時間,話不說死也不說活,可憐兮兮的。 姚云正歪頭看自己沒得逞的空手,后知后覺地感到奇特的舒坦,心里似乎有一塊地方在汩汩流出清泉,躁郁由此得潤平抹去。 他也想像他一樣說些好聽的情話,讓他別這么可憐巴巴、眼淚汪汪,可一出口又是古怪的下三路,大約是從前看太多遍他小義兄的多情話本所導致:“放心吧,我的身體很快就會好徹底,哪哪都不會留下后遺癥,而且我比我哥年輕,肯定讓你更爽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