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哦?!?/br> “我是說,我給你時間?!币υ普目?,伸手反復戳他發髻,“但要快點離開他,不然等到我把義兄找回來,我哥到時要原配不要你,你不要面子???” “萬一你哥到時兩個都要呢?” “那他就不是云家的種,什么東西?!币υ普饸鈦?,堅決一夫一夫,嚴于律己,并嚴于律兄,“我兩個都搶,一個也不給他留,讓我義兄自由自在去,不要他這個濫情的精蟲?!?/br> “萬一阿郎到時也喜歡顧山卿呢?” “哼,我才不是管不住老二的。哦我是說,我只中意一個,這點自制必須得有。再者么,我和義兄還有點舊怨,見了面,我要打他幾頓再說?!?/br> “……” 一段送到門口的小路拖得許久,顧小燈聽著兩人來往的鬼話,末了到門前止步:“我還有惶恐?!?/br> 姚云正笑了一聲:“嗯?” “萬一樓主欲殺我,你哥或許能保護我,你呢,你可以嗎?我不是挑撥你父子,我只是……” “挑撥也行,我不在乎?!币υ普皖^打斷他,“我不會讓你死。只要你愛我,和我一起睡,那我就是專一的斷袖,我喜歡你有聲有色地看我,才不會讓你泡在水晶缸里?!?/br> 顧小燈便如他所愿地看他,心里瑟瑟發抖地想著水晶缸。 姚云正忽然靠得極近,鼻尖都和他相貼上,眼里溢著癡迷:“你看我的眼神……獨一無二。顧小燈,我在你眼里是活著的,我舍不得你死的??丛谀阕屛一钪姆萆?,你要快點到我床上來,我大發慈悲地等等你?!?/br> 顧小燈眼睛一動,眼角就被揩去了一滴淚珠,姚云正舔過自己的手指,心滿意足地推門而出。 等他走了半晌,顧小燈才一步步后退倒著走,等回到暖閣里,他咻的一溜煙,哐哐當當地鉆進被窩里躲起來。 * 一個時辰后,蘇明雅和關云霽都回來了,顧小燈正獨自捧著晚膳的碗食不知味,見他們回來筷子都掉了,急忙捧出拾撿回來的令徽問東問西。 顧瑾玉一不在關云霽便上前去摸他腦袋:“沒事,這些怎么在你這里?” 蘇明雅眼里有些疲倦神色,掩口悶咳兩聲緩過來,各令徽下午都在他那里持有,簡短地解釋了一番,紫庸壇的人借故調走檢查而已,不定時查令徽是常態,并沒有發生其他異狀。 顧小燈反過來被圍著追問,關云霽不忘把筷子撿回來,一副餓得暈頭轉向的模樣,大膽地刨著顧小燈碗里的吃,惹來蘇明雅眉頭緊皺。 這一天于誰都是勞碌,顧小燈讓他們同桌而食,一邊斟酌著措辭,膳后才挑著重點盡說了一番,金罌窟重之,姚云正次之,他們只在意次之的,蘇明雅立即上手來檢查他臉上的易容和身體的康健,關云霽鐵青著臉,把錯都往云氏兄弟身上歸因,罵罵咧咧地臭罵顧瑾玉和姚云正。 顧小燈聽得汗顏,關云霽活像大鵝,他就是大鵝。 他不由得想人的性情是穩定的。蘇葛關八年前和八年后基本一致。 本性難移。 他等著那個性情變得最多的回來,顧瑾玉說會在他入睡前回來,顧小燈以前起居穩定,亥時四刻前入睡,顧瑾玉便真在三刻時回來了。 歸家的野狗看見主人便汪了一聲,顧小燈破涕為笑,一伸手就抱了個滿懷。 顧瑾玉發梢濕漉,兀自在外洗刷過一身血污,敗絮其中也要金玉在外。 顧小燈不住地摸著他脊背,確認他沒事,就委屈地倒豆子似的把黃昏的事說了,顧瑾玉雙眼漆黑,抵著他額間哄他,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的情緒穩定:“無妨,梁鄴城出了亂子,我會讓樞機司主動把姚云正分派出去處理事端,他沒有機會再來欺凌你?!?/br> 顧小燈頓時止住了淚,當即想到城中的兩個哥:“難道是我哥和世子哥他們做了什么嗎?” “對,他們有自己的任務,也在今天執行,成功了?!鳖欒裰惶峤Y果,一筆帶過般,仿佛輕而易舉。 然而過程是張等晴在毀壞千機樓的據地時命懸一線過,顧平瀚替他擋過了危險,只是過于非人的身軀和體力暴露在張等晴眼前,被他發現了傀儡身。 顧瑾玉希望他對千機樓的憤怒能有多烈就多烈。 顧小燈扒拉著他說話,不時摸摸他眼睛和手腕,總覺得顧瑾玉冷靜得不太像他,說到口干舌燥時,顧瑾玉渡來一口水,撫了半晌就揣起他往床上放,不帶情欲地哄他入睡休息:“今天受驚了是不是,森卿守著你,小燈別怕,好好睡一覺,有事明早再說,最近辛苦我的山卿了?!?/br> 顧小燈逞強著絮絮:“我不會,真累的不是你啊……” 雖然嘴上生龍活虎,自愈力非凡,但腦子實誠地叫囂起休息來,顧小燈經不住顧瑾玉日漸爐火純青的安撫,黏黏糊糊間便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夜半迷迷糊糊地伸手,下意識想摸摸蓬勃的胸肌,恍惚里摸了個空,意識驟然清醒了。 顧小燈猛爬起來,胡亂摸到床前的匣子打開掏出夜明珠照明,枕邊床尾空,床下雙履在,他趕緊赤腳下地,貓著腳步惴惴不安地出了暖閣,猝然看到了顧瑾玉杵在幾面支離破碎的鏡子前。 上月他從棠棣閣出來,對一切映照之物極為排斥,此時那些鏡子分明就是他上個月自己毀了去的物件,如今夜半卻搜出來拼全了,照出近百個支離的倒影。 顧小燈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滯,以為天塌了,那廂顧瑾玉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欲上前又欲后退:“……對不起?!?/br> 顧小燈艱難地回神,天又補好了,他短促地笑一聲:“是該請罪!半夜三更不睡覺,起來孤芳自賞???好啊顧森卿,背著我偷偷當臭美的公孔雀?!?/br> 他疾步走過去,顧瑾玉不那么緊繃了,伸手把他抱進了懷里,夜明珠被擠到地上去,顧小燈踮腳掛住他的脖子,摸到了顧瑾玉散在后頸的散發,是日日夜夜的枕邊人,摸沒兩下他便發覺顧瑾玉的頭發短了。 顧小燈有些懵:“你半夜起來剪頭發?” “唔?!?/br> “腦子在想什么???” “沒什么?!?/br> 顧小燈抓著他的頭發推開一點擁抱,顧瑾玉額發垂到鼻梁去,他便上手把那些碎發往上捋,看到他的眼睛又成了不祥的異瞳,顏色和之前反過來,成了左黑右紅,眼里燃燒著什么似的,饒是他也發怵了幾瞬。 顧小燈摸索顧瑾玉的手,診到了亂如麻的脈象,一時著急得團團轉,逮著他軟硬兼施地追問,渾然不知地踩到他腳背上,顧瑾玉只攬著他一動不動。 連番團團轉后,顧瑾玉古里古怪地說:“頭發長了礙事?!?/br> 顧小燈忿忿地踮腳把他的發型揉成一團亂:“怎么,妨礙你當和尚???法號禁欲?” 顧瑾玉便笑,猩紅的眼睛驚心動魄:“不禁。出家不能開戒,不出?!?/br> 他抱緊顧小燈,色戒和殺戒都海嘯似的爆發。 * 深夜,姚云暉佇立在一個明亮的水晶缸前,想著顧瑾玉今晚再進棠棣閣之后說的話。 “您為什么能容忍一群太上皇在背后有權無責地居高臨下?!?/br> “瑾玉,閣里都是我們云氏的在世先賢,來日我,你,你弟弟,都有可能位列其中,不可不尊,又為何不尊?!?/br> “來日太遠,朝夕太近,天無二日,朝無二君。叔父,侄歸家已有時日,不解分權其意,晉集權震八方,云分權治一境,前有成效后有何績,臨陽城神醫谷攻克不下,梁鄴城江湖余黨作亂,分權治下御令低效,甚有左右互搏,如何陳兵北上反晉?如何復千秋之業?” “云氏子弟,不該逆心反上,你父——” “我父敗之生于斯長于斯,侄與之不同,但求叔父允許一試?!?/br> “試什么?” “侄愿代叔父集權,覆滅棠棣閣,勝則叔父再無掣肘,敗則侄獨死負罪?!?/br> 姚云暉伸手敲了敲水晶缸,里面波光粼粼,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腰,你的長子也要去以卵擊石了,真有趣,你和兄長沒養育過他一天,他的腦子是怎么長成和你們一樣的?” 水晶缸里的長□□浮如海藻,也不知是贊許還是反對。 “罷了,他想去就讓他去吧?!币υ茣煹挠沂仲N著水晶,觸手生溫,“讓小錯給正兒鋪路去吧,就像兄長自絕于前給我讓路一樣,你說好不好?你放心,就算小錯失敗了,我也不會讓他死滅,最差也讓他能和兄長團聚,這樣不錯對不對?” 沒有回答就是默許,十八年來都是順心如意,沒有絲毫忤逆背叛,姚云暉甚為滿足。 剛想把這種喜悅慷慨贈與愛子,回頭才發現愛子又悄悄跑走了。 姚云暉嘆口氣,搖搖頭,轉而和水晶分享起兒子的成長:“正兒長大了,有時叛逆不順,不如近我一樣近你,你別嗔怪他,他心底是懂事聽話的,他終有一日會找到此生意義所在,我和你一樣期待。只是,只是,如果他不幸成了斷袖,你會怪我沒教好他嗎?” 不答也是默認,姚云暉便認起錯來:“你若怪我,我屆時再斷一掌贖罪好嗎?只是那樣一來……” 姚云暉長嘆,憂心地想,當真是個逆子,便喟嘆:“要是珍兒在就好了?!?/br> 暖閣外恰時有去而復返的腳步停在檻前,停頓半晌,借著暴雨聲又離去。 * 夜半,雨聲蕭索。 張等晴一身濁衣還沒換下,他站著,低頭俯視坐在位子上的顧平瀚,顧平瀚抬頭看他,幾次張口想說話,礙于強大的氣場,直覺不說比較妥當。 張等晴出神了片刻,又按住他的手診起脈象來,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每次診都一片虛無。 他的眼睛就又移到顧平瀚的脖子上,就在今天,他親眼見到這人突然在包圍中閃到他面前,脖頸被敵人的子母劍劃傷了。 但從傷口中濺出來的是什么呢,不是血,不是他張等晴跳到嗓子眼的心臟,卻是一些從沒見過的紅色飛蟲。 他又去觸碰顧平瀚的脖頸,沒有豁口,只有一道微不可查的細小疤痕,只有冰冷的溫度。 這家伙沒有脈象,也沒有體溫。 這下真是一條棒縋了。 “別難過?!鳖櫰藉爻雎暳?,不知第幾次解釋,“我在中元節死的,吳嗔用百蠱留住了我的六分意識,我現在是百蠱支撐的傀儡?!?/br> 張等晴仍然沉默著。 “但我依然,可以給你摘果子。我吃不了,看你吃,我這里,”顧平瀚指指心臟的位置,“就有一種快樂的感覺,就像還完整地活著?!?/br> 想了想,他改口:“更完整?!?/br> 顧平瀚有許多話想說,言語單?。骸拔宜狼?,想著你,所以,你一定覺得我現在更討人厭了。如果煩,告訴我,我努力不糾纏你。如果還是煩,做完這里的事之后,讓吳嗔把蠱收回去,我走時無憾,可以瞑目?!?/br> 張等晴開了口:“閉嘴?!?/br> 顧平瀚正襟危坐:“好的?!?/br> 張等晴在等消息,等到快要天亮,顧瑾玉的人才把確切的信交到了他手上。 他就在顧平瀚的注目下看完了顧平瀚變成這樣的來龍去脈,憤怒和悲愴卡在胸膛里,以至于呈現出一種麻痹式的平靜。 顧平瀚以為他真的很平靜,遲鈍地失落了片刻,忽然聽到張等晴喃喃道:“仙人板板,老子要殺了他……” 顧平瀚小心翼翼:“殺瑾玉?” 畢竟他不痛快了就在嘴上把顧瑾玉喊打喊殺一頓。 張等晴沒聽到,臉上血色全無,拿著信的指尖直抖:“殺人兇手,兇手……” 顧平瀚于是明白,他的心上人在哭,哭著說要給他報仇。 他原本殘破的心臟便又覺得完整起來。 第166章 森 十月十六,后半夜。 夜已極深,烏云暴雨掩去了月沉日出,顧瑾玉背靠著床板,把顧小燈放在腿上抱著裹著,把他揉得東倒西歪,顧小燈便發出哼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