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6_第五章 未送出的信
五月,在太后的主持下,五阿哥娶了他他拉氏為嫡福晉。因太后早年就已敦促內務府為五阿哥準備宅子,所以婚后五阿哥和福晉就直接搬出了紫禁城。 五阿哥成婚那天,宜妃端坐在翊坤宮等待兒子的叩拜。嵐琪因在寧壽宮沒過去,并不知道那里的光景。后來前去觀禮的榮妃告訴她,宜妃從兒子沒進門起就哭,到五阿哥來叩拜時,她哭得話都說不出了。 這樣一聽,嵐琪心中很不忍,她和宜妃一樣,大兒子都不養在自己身邊,可胤禛把額娘放在心間疼,五阿哥卻對親娘形同陌路,站在做娘的立場,不計較曾經的恩怨得失,嵐琪委實覺得宜妃可憐,唯有對榮妃說:“將來九阿哥婚禮時,咱們放手讓她自己好好置辦,算是圓她一個念想?!?/br> 而這一年從年頭到初夏,新人進門、四阿哥離宮,再有五阿哥成婚,每日每日地忙碌,嵐琪和榮妃幾乎沒有停當的時候,反是五阿哥婚禮一過,突然閑下來,嵐琪竟閑得不知做些什么好。乾清宮里有年輕的妃嬪往來,輪不到她去插手;太后那兒和往年太皇太后不一樣,也不需要她時時刻刻伺候在跟前;六宮的事早就得心應手,不用花費太多心血;再者,妃嬪們大部分都有了年紀,不如早年那樣鬧騰了。紫禁城好像突然變了一個模樣,讓她有些不適應。 玄燁見她閑著無聊,便說要安排一下,帶她去瀛臺住一陣子,正好避暑。結果幾件朝廷大事壓下來,皇帝又抽不出閑暇,好在嵐琪漸漸適應,很快也習慣了相對悠閑的生活,把早些時候太忙碌而幾乎荒廢的字又練起來。玄燁便要她抄幾本經文,好讓他回頭用來賞人。 轉眼已在六月盛夏,那日晨起還是艷陽高照,午膳后,嵐琪看幾眼書打發時辰。天氣悶熱難耐,不知不覺就睡過去,等聽著嘩嘩雨聲醒來時,外頭已是烏云密布,電閃雷鳴,屋子里的暑氣倒是散了不少。 醒來口渴,想喚環春拿綠豆湯來,叫了兩聲卻是門前伺候的小宮女跑進來,戰戰兢兢說環春姑姑不在。嵐琪便問綠珠、紫玉她們,也說不在。她不免奇怪,見小宮女臉上有害怕之意,不愿為難她,好聲問:“她們去哪兒了?” 小宮女怕道:“姑姑不讓奴婢吵醒娘娘的,娘娘……” 嵐琪嚴肅了神情:“你好好說,我不讓她們怪你;你若不說,我也沒性子等你了?!?/br> 小宮女忙伏地道:“公主們偷跑出去,被侍衛拿下了,環春姑姑去領人了。紫玉姑姑她們去寧壽宮和乾清宮向太后和皇上稟告,生怕娘娘您一會兒動怒?!?/br> “被侍衛拿下?”嵐琪果然眉頭緊蹙,反復問著宮女,“什么叫偷跑出去?她們要去哪兒?哪個公主?溫憲嗎?” 等環春和乳母們從大雨中帶回兩個受驚的小祖宗,乍見娘娘立在屋檐下,都嚇得不輕。兩位公主低著腦袋不敢正眼看她們的母親,而此刻她們身上穿的都是宮女的衣裳,溫宸公主還那么瘦小,真虧得她們能找來合身的穿在身上。 大雨滂沱,環春她們手里的油紙傘漸漸撐不住了,可是主子立在門前動也不動,她們也只好僵在庭院里不敢擅動。綠珠幾人很快從寧壽宮和乾清宮回來,綠珠帶回太后娘娘的話,當眾說請德妃娘娘管教一下公主,又怯然到主子身邊輕聲說:“太后娘娘說,您若是氣大了,責罰也是應該的,但是公主們年紀小,請您下手別太狠了?!?/br> 此時小宸兒突然從雨幕里跑過來,抱著額娘的腿哭道:“額娘,我錯了。額娘,不要生氣……” 小女兒嚇得身子不住地顫抖,嵐琪看得不免心疼,再抬眼望站在環春身邊的溫憲,大丫頭一臉的傲氣和不服,好像meimei求饒的舉動背叛了她似的,還惱怒地別過臉去。嵐琪一時惱火,呵斥溫憲:“是不是你的主意,帶著meimei跑出去?” 溫憲到底懼怕母親生氣,這一問嚇得她也是一顫。環春輕輕攙扶了公主,溫憲看看她,又看母親摟著meimei卻對自己發怒,突然委屈起來,也哭道:“我要去找皇祖母?!?/br> 嵐琪卻喝令環春:“把她帶進去,不許她再出永和宮的門?!?/br> 母親如此震怒,小宸兒嚇壞了,越發抱緊嵐琪,楚楚可憐地求額娘不生氣,可她的jiejie卻不懂服軟,越見額娘發怒越是擰,竟甩開環春的手就往外跑。 “你站??!”嵐琪大怒,不由自主地沖入雨幕中要捉女兒回來,誰曉得踩在青磚石階上,雨水打滑,她身子失去了重心,重重地跌倒下去。 溫憲才跑到門前要跨出門檻,突聽身后亂作一團,有人喊著:“娘娘摔倒了……” 大雨喧囂,夾雜著meimei的哭聲和宮女太監的嚷嚷聲,所有人都沖過去圍著母親和meimei轉。溫憲一人站在門前,覺得自己已經被忘記。雨水撲打在臉上,小姑娘心里更加委屈,即便擔心摔倒的額娘,還是傷心得轉身就要走。 但一腳才跨出門檻,雨幕中傳來額娘的訓斥聲,嚇得一眾宮女太監趕緊讓開道路。溫憲回身看到額娘站在那兒,左右攙扶著環春和綠珠,一臉怒意地瞪著自己:“你要去哪兒?你再跨出去試試?” 乳母們趕緊上來拉住公主。溫憲已經被淋濕了,meimei也濕透了,永和宮里所有人都淋了雨,眼下可不是教訓孩子的時候,大家各自忙碌著更換衣裳,就怕著涼得了風寒,回頭一個個傳,病倒一屋子人。 到底溫宸嬌弱,這樣淋一場雨,身子便發燙了。嵐琪后悔不已,摟著哄她好半天,小丫頭睡安穩了,身子也不燙,她才稍稍安心。 此刻環春才敢稟告怎么回事。原本姐妹倆在永和宮陪額娘用了午膳,就一道去寧壽宮,可半路上jiejie帶著meimei跑了,跟著的奴才都嚇得半死,又不敢往上稟告,先是一通亂找。到后來城門邊巡邏侍衛發現鬼鬼祟祟的小宮女,像是要混在人群里跑出去,先拿下來,因年紀太小,找來內務府的人問。內務府的人瞧見二位公主時,把內務府的人都嚇傻了。 “奴婢怕您動怒,實在不敢先喊醒您?!杯h春伏在地上說,“娘娘就責怪奴婢吧?!?/br> “都是你們寵的,不管她們倆犯了什么錯,都先去找太后搬救兵。她們都知道犯了錯不用怕,皇祖母護著呢?!睄圭魅滩蛔∮柍猸h春,但聲音一響,小宸兒就不安地躁動,她趕緊柔聲哄了哄,才讓環春攙扶她,慢慢走到外頭去。 才坐定,五公主的乳母來稟告,說公主換好了衣裳。嵐琪本想讓她把女兒帶來,一想小閨女在屋子里睡著,一會兒母女倆若發生爭執,要嚇著她,便吃力地站起來,要親自去看看大女兒。 環春勸主子別多動,雖然摔得不是很嚴重,可她有舊傷,就怕現在沒什么,回頭卻誘發舊疾。嵐琪說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扶著她慢慢地一步步走,剛到溫憲屋子里,大丫頭正要往外跑,和母親撞個正著,她怯怯地往后退了幾步,嵐琪冷著臉問她:“還要去找皇祖母?” 溫憲垂著臉不言語,偷偷抬眼看到額娘裙底下的腳在挪動,一步一步,很吃力。她心疼極了,剛想開口說她不是去找皇祖母,是想去看看額娘,可母親卻先開口,嚴肅地吩咐著:“環春,去把藤條拿來?!?/br> 驕傲的公主被嚇得猛然抬起頭,驚恐地看著母親,可是屋子里空蕩蕩的,環春、乳母早就不見了,只有額娘吃力地站在那兒。 “還不來攙扶額娘?”嵐琪臉上神情是暖暖的,并沒有擺出凌厲兇悍的模樣,說著朝溫憲伸出了手。 驕傲的公主卻哭了,落著眼淚跑來小心翼翼地攙扶額娘,把母親送到里頭,小聲怯然問:“額娘,您摔哪兒了?” 嵐琪沖她虎了臉,輕聲氣呼呼道:“額娘摔屁股上了,從兩級臺階滑下來,你說疼不疼?” 溫憲呆呆地聽著,淚容中竟露出幾分笑意,終于黏上來撒嬌:“額娘不拿藤條了嗎?額娘,我剛剛是想去看您,不是想跑去寧壽宮?!?/br> 嵐琪抱著女兒,摸摸她身上不像meimei那樣有發燒的嫌疑,除了眼中的驚恐不安,小姑娘完好無損、全須全尾地站在眼前,她已經滿足了。 “小宸兒說jiejie要帶她去四哥家里玩,你胡鬧?!睄圭髟谂畠浩ü缮吓牧艘话驼?,嚴肅地說,“不說你們根本跑不出去,就算真跑出去了,外頭的世界什么樣你們知道嗎?萬一遇見壞人被拐跑了,往后再也見不到額娘怎么辦?額娘會傷心死的?!?/br> 溫憲伏在母親懷里,小聲說:“她們講的,四哥家里不遠,出了城門就到了?!?/br> “不知天高地厚?!睄圭饔峙牧藘上缕ü勺鳛閼土P。小丫頭扭動著身子,捧著額娘的臉頰說:“額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br> “你已經是大jiejie,額娘在你這年紀時,都要進宮當差了?!睄圭鬏p輕一嘆,努力不叫自己心軟,嚴肅地責備溫憲,“每次額娘都說下不為例,可你總還是會闖禍犯錯。額娘不怕你們做錯事,額娘是怕你們胡鬧受傷,身上也好,心里也好,你叫額娘怎么舍得?你可是大姑娘了,還跟小時候一樣頑皮怎么行?將來你二十歲三十歲了,額娘也跟在你身后轉悠?” 溫憲賊兮兮地笑著點點頭,把臉埋在母親懷里。嵐琪卻輕輕撫摸她的背脊說:“還有剛才,怎么小宸兒來跟額娘撒嬌認錯,你就翻臉要跑了?先頭還老老實實站著呢。你是不是又亂想,想額娘多疼meimei不疼jiejie?” 果然女兒“嗯”了一聲,黏著她不肯動。嵐琪哭笑不得,耐心地哄著她:“從沒有這樣的事,把你送去皇祖母那兒的原因,額娘說過,過些年額娘就告訴你。你總是這樣冤枉人,就不怕額娘傷心?你是額娘的心頭rou?!?/br> 金枝玉葉的公主,自小在千般寵愛下長大,五公主更是被太后寵到天上去的。公主們的心智,就遠不如那些貴族小姐開竅早。 那些女孩子從小都等著選秀,等著入宮或去別的高門大戶生存,面對她們的是必須自己去爭取的人生??晒鱾儾煌?,即便將來要為了國家遠嫁和親,身為大清強國的公主,就是在遙遠的草原上,父親的威嚴、皇室的尊貴依舊能蔭庇,能讓她們極好地生活。因此皇室對于公主的教養,遠不如對皇子那般苛刻,溫憲長到十一二歲的年紀,還像個嬌滴滴的小丫頭。 不久,小宸兒穿著寢衣就著急地跑來,乳母們攔也攔不住,她就怕額娘打jiejie,醒來聽說額娘和jiejie在一起,立刻就跑來,結果jiejie卻睡著了。嵐琪讓她和jiejie一起挨著,溫柔地哄著說:“你們淋了雨,要好好休息,小宸兒乖乖地幫額娘看著jiejie可好?” 小閨女甜甜地答應,拍拍枕頭說:“額娘也睡覺?!?/br> 嵐琪自然不能睡,她還等著另一個人來呢。果然雨過天晴,日落西山前,天空清透明亮的那陣子,皇帝風風火火地從乾清宮趕來,一臉要收拾小東西的怒氣,反而被嵐琪笑道:“都好幾個時辰了,皇上還沒消氣?” 這件事因鬧得動靜不小,雨后就在宮內傳開。宮里人一向知道德妃的五公主被太后寵愛,她一個公主的吃穿用度,都快趕上毓慶宮了。 原本沒人計較一個小孩子,可這兩年公主的份例開始轉往永和宮里送,難免沒有人不擠對德妃仗著女兒撈好處。這會兒聽說倆姐妹鬧得要偷跑出宮,自然而然就傳出公主缺乏教養的話。 只是那些人太糊涂,也不瞧瞧五公主是誰養大的,這話雖是沖著德妃去,卻生生惹怒了慈祥如佛爺一般的太后。嘴碎刻薄的受到懲罰不說,隔兩天太后就下懿旨,讓四阿哥堂堂正正來接meimei去宅子里玩一天,往后每個月都安排這么一個日子,叫她們姑嫂多多親近。 如此張揚的決定,無非是要告誡所有人,她的溫憲只能寵,容不得任何人質疑。 七月初,瑛福晉再次生下健康的男嬰,太后竟讓四阿哥帶meimei出宮的時候,讓四福晉領她們去阿靈阿府上看看小姨母和外甥。這動靜鬧得有些大了,二位公主出門一趟,前呼后擁,甚是扎眼。 鐘粹宮里聽得動靜,布貴人趕來問嵐琪怎么回事,擔心地說:“你一向低調謹慎,孩子們這樣招搖,別人該說閑話?!?/br> 嵐琪面上笑著答應,心里則比誰都明白,既然連皇帝都不反對,那么太后越做得張揚,對她的女兒就越有好處,將來要把閨女留在京畿,太后一句話,誰還敢說個不字?玄燁早十多年擺的棋盤,現在開始下棋,剛剛好。 本來嵐琪對布jiejie無話不說,但布jiejie的端靜也是遠嫁,她怎么忍心去說自己為了女兒不遠嫁而花費那么多心思的話。 這年第一場雪落下,內務府已經提前開始預備貴妃的后事,咸福宮里從早到晚不斷地有太醫出入,鈕祜祿家的人也來叩拜過了。這日毓溪進宮,嵐琪便領她一道過來。貴妃已在彌留之際,半昏不醒的狀態,不能言語,也不能認人,這幾天來都只見她是這個模樣,湯藥已經送不下去,就等著生命消逝了。 嵐琪吩咐毓溪:“你年紀輕,這里的事不必你照應,到寧壽宮陪著太后,大概就這幾天了,來來回回也麻煩,就在寧壽宮住下等著吧?!?/br> 毓溪答應了,又向榻上昏迷的貴妃福了福身后,便帶著人離開。咸福宮的人請德妃娘娘到外頭歇息。嵐琪問起冬云何在,底下小宮女說冬云姑姑在給貴妃娘娘熬藥。 “湯藥已經送不進了,太醫說不用準備,可是姑姑說貴妃娘娘若醒來,就還能吃藥,吃了藥病才會好?!毙m女垂首無奈地說著,“德妃娘娘,奴婢們瞧著冬云姑姑這幾日好像有些癡癡呆呆,都很害怕?!?/br> 一旁的環春責備她們:“胡說什么?你們姑姑是舍不得貴妃娘娘,想盡心伺候她而已,你們也該幫幫她?!?/br> 嵐琪沒有言語。宮女們退下后,陸續有其他人前來探望貴妃,自然并非所有人都能見到貴妃,反而都來德妃面前行禮。 午后,瑛福晉進宮,姐妹倆在咸福宮相伴,榮妃時不時來一趟,惠妃、宜妃也不敢不當回事,這樣又足足耗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時,貴妃的氣息已經越來越弱。 “去乾清宮傳話,請皇上來?!比章湮魃?,四妃在門外商議后,終于決定請皇帝來見最后一面。 小半個時辰后,圣駕到門前,玄燁進了貴妃的屋子,嵐琪與其他人也隨在身后。榻上貴妃只等著咽下最后一口氣,對于外界的一切都沒了反應,要說皇帝來不來也一樣,想必她根本已經不知道了。 宮女在榻邊放了凳子,玄燁坐下,凝視著已然病得沒了模樣的貴妃。不知為何,此刻竟想不起來她曾經的模樣,也想不起來她做過的種種,反而記起的,是那一年孝昭皇后彌留之際,自己去見她的模樣。 妃嬪中,宜妃搶在前面,距離皇帝幾步遠的距離,將嵐琪、榮妃、惠妃等都擠在身后。好在誰也不會和她計較,如今她也難得見一次皇帝,嵐琪樂得站在人后,可以安靜地看眼前的一切。 宜妃故作悲戚道:“大概貴妃娘娘還惦記著皇上,一直懸著口氣沒下去?!?/br> 皇帝轉身看她一眼,臉上說不出喜怒的神情。宜妃反而覺得尷尬,澀澀一笑,別過了臉。但玄燁卻點頭說:“應該是,朕疏于關心貴妃,心中一直很自責?!?/br> 說著話,玄燁從人群里找到嵐琪,兩人四目相對,嵐琪對他微微一笑。玄燁定了定神,便轉過身伸出手,將貴妃瘦得皮包骨頭的手握在掌心,溫和地說著:“朕來看你了?!?/br> 眾人親眼看到病榻上的人抽搐了一下,旋即緊閉的雙眼竟溢出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淌。玄燁緊緊蹙眉,握著她的手沒有動,但感覺到貴妃的手指在挪動,指尖在他掌心輕輕畫了幾下,但很快就沒動靜了。 “皇上!”宜妃驚呼一聲。玄燁轉身問怎么了,宜妃指著榻上的貴妃說:“娘娘她……好像沒氣兒了?!?/br> 玄燁再轉身看,貴妃臉上的生氣正一點點散去,怪不得剛剛手指在掌心稍稍幾下就沒動靜了,就在剛剛的一瞬,她已經離世了? 太醫趕上前為貴妃把脈,旋即就伏地哭道:“皇上節哀,貴妃娘娘仙逝了?!?/br> 話音才落,緊跟著聽見瓷器碎裂的聲響。眾人等不及悲傷就先吃了一驚,轉身看到冬云站在門前,她剛才似乎捧著湯藥,現下碎片散了一地,湯藥也灑了。 梁公公已經帶人來請皇上離開。嵐琪諸人也知道規矩,跪請皇帝回乾清宮,內務府里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她們幾人會料理好這里的事。 一時間,咸福宮上下皆縞素,三宮六院的妃嬪都素服前來候命。宮內辦喪事向來有規矩,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四妃在宮女的侍奉下換了縞素后,貴妃已被收殮奉入梓宮,依照皇帝的旨意暫停在咸福宮,宮內正殿設靈臺供香火,引妃嬪親貴在此叩拜哭靈。 因是夜漸深,未免皇城關防有疏忽,不宜此刻讓宮外之人前來吊唁,其他的事等明日天明再議。嵐琪諸人行禮后,安排守夜之人后,便要各自散去。榮妃扶著嵐琪說:“你先歇著去,這幾日都是你盯著呢,明日親王福晉什么的來,你再來支應不遲?!?/br> 嵐琪才點頭,未及開口,突然聽見宮女的尖叫聲,眾人都嚇了一跳。嵐琪心里驀地一慌,似乎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從皇帝離開乾清宮后,她就沒再見到冬云。 “娘……娘娘……娘娘,冬云上吊了?!鼻叭タ磩屿o的太監連滾帶爬從咸福宮后院跑出來,滾在地上瑟瑟發抖。 眾人一陣唏噓,忙有人去后頭料理,只聽得妃嬪中有人說:“這個冬云跟了孝昭皇后又跟了貴妃,如今為主子殉葬,也算忠心耿耿了,這年頭,這樣的奴才也是少有了?!?/br> 也有人說:“何必死呢,好好活著,將來跟著十阿哥出去,也是一份孝心?!?/br> 此時跟去的太醫來回稟說沒的救了,嵐琪心中一沉。玄燁答應她不逼冬云殉葬,結果冬云卻自己尋了死,她并不懷疑玄燁騙了自己,這點事若要騙,又何苦 先告訴她。昨天宮女們就說冬云這幾日癡癡呆呆,她來的這幾天也看在眼里,冬云大概是真的生無可戀了。 “你們先回去吧?!睒s妃上前來催嵐琪離開,她也實在疲倦,不想再留下,但告訴榮jiejie,她答應嵐瑛給冬云一個好去處,可如今她自縊歿了,那就不要像其他宮女太監那樣送去亂葬崗,讓她的家人來把她接回去,葬回故里才好。 兩天后,皇帝下旨為貴妃謚號溫僖,將宮內人叫慣了的“溫”字真正賜給了她。太后又下恩旨,讓鈕祜祿家的人來收拾幾件貴妃的遺物帶回家中供奉收藏。嵐琪和meimei一道在寧壽宮謝恩后,便踏雪往咸福宮來。 行至咸福宮附近,卻見那里早早站了幾個人,宮女太監撐著大油紙傘,傘下站著一身縞素的宮嬪,待走近了,才發現是佟嬪。 佟嬪見嵐琪過來,主動迎上來。嵐琪則道:“皇上已經下旨除服,你怎么還一身縞素?快快回去換了。宮里還奉養著太后,這樣可不敬?!?/br> 佟嬪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無奈一笑:“沒來得及換下,剛剛接到皇上的旨意,就想過來看看了?!?/br> “皇上的旨意?”嵐琪問。 佟嬪點頭:“是口諭,皇上傳了句話給嬪妾,說嬪妾這些年照顧貴妃有功,如今貴妃仙逝,要賞賜嬪妾妃位的尊貴,讓嬪妾打點準備好,臘月里就行冊封之禮?!?/br> 嵐琪微微笑道:“這是好事,我早先就與你說過,宮里尊貴的人非你莫屬?!?/br> 佟嬪卻道:“嬪妾壓根兒沒照顧過她,不過也無所謂了。但妃位只能有四人,如今嬪妾也要占一位,該是德妃jiejie您晉貴妃了吧?” “怎么會呢?”嵐琪卻笑,“只因宮里規矩不能越級晉封,你總要在妃位停一停,可你不會長久在妃位,我們幾位卻已在妃位十幾年,你說還動不動得?” “是嗎?”佟嬪慘慘一笑,“那將來,嬪妾也會是貴妃?” 嵐琪心頭一緊,忙拉著她的手說:“那些話早幾年我就對你說明白了,要不要變成第二個她,全看你自己?;屎箅m不曾囑托我照顧meimei,可你在我心里和她是不一樣的,往后的日子,我但凡還有精力,就會繼續分擔宮里的事,你安心在高位坐著。好meimei,既然這一生已經注定無奈,就不要再掙扎得讓自己遍體鱗傷,好好過日子,開開心心的,是不是?” 佟嬪微微含淚:“為了jiejie的不甘心,嬪妾也要好好的?!?/br> 嵐琪沉下心,心想不能急著立刻就叫佟嬪大徹大悟,必然是貴妃的死刺激到了她,不是平日安安靜靜就一定沒事,也許是努力刻意地忍耐,一旦有什么事讓她堅持不下去,指不定就要崩潰了。 此刻她溫柔地說:“是你告訴我,皇后娘娘去世時是含笑的,我相信娘娘她除了生命不能長久的遺憾,對于世間的一切都放下了。meimei你先回去,我忙完這里的事,就多來陪陪你,封妃的事皇上一旦下旨,就該有人來給你送禮道喜,那些煩瑣的事,我手把手教你該怎么做?!?/br> 柔弱的人含淚點頭:“德妃jiejie,嬪妾會好好的?!?/br> 嵐琪讓儲秀宮的下人們要好生照顧佟嬪娘娘,親眼看著她穩妥地離開,才舒口氣。一直侍立在邊上的嵐瑛走上來,掏出帕子將落在jiejie發髻上的雪花抖落,心疼地說:“jiejie這個當家主母,可真不好當?!?/br> 嵐琪一怔,嗔怪:“jiejie不過是一介妃子,怎敢自稱當家主母?宮里可要謹言慎行?!?/br> 嵐瑛卻看著jiejie,不知想什么,略遺憾地嘆了一聲,挽著她一道往咸福宮門內走。咸福宮里的一切都撤下了,貴妃生前所用的東西大多都歸攏起來,貴重之物內務府會寫明單子貯藏,將來留給十阿哥。 細小零散的東西,等鈕祜祿家來收幾樣帶去家里后,就讓底下的奴才自行打發,估摸著左不過是拿去換了錢。貴妃生前瘋瘋癲癲,她的東西留著,那些宮女太監也怕瘆人。 嵐瑛小心收了幾樣,列下單子報備到內務府,便讓下人拿著回頭帶出宮。轉身見jiejie站在貴妃榻前發呆,便上前來問:“jiejie怎么了?” 嵐琪眼中有晶瑩之物,用帕子掩了掩:“我沒事,想到過去種種,心里有些難過。再看佟嬪的模樣,就想在這宮里,身份地位果然是表面的,能不能過得好,全看那位主子給不給機會?!?/br> “皇上待jiejie可是真心的?!睄圭团录医銇y想,輕輕搖著她說,“連我這個小姨子都當親妹子疼了,jiejie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嵐琪笑道:“怎么敢不知足?就光看看她們的境遇和人生,還敢不知足嗎?皇上真心待我好,我知道,很幸福,也很滿足。但這些事、這些人真真切切在眼前,我不可能當作看不到,我又多少牽涉其中,難免會觸動心神?!?/br> 嵐瑛笑道:“這下我可放心了,皇上總叫我要多多哄jiejie高興,我說我怎么哄呀,不得皇上哄才管用嗎?皇上就說我不疼你,還說他白疼我了?!?/br> 嵐琪嫌棄道:“瞧瞧你們倆私下里都說些什么,有沒有點規矩?” 兩人見此處無事,說著話便要一道離開,后院卻跑來小宮女,手里捧著一只包袱說:“德妃娘娘、福晉,這是冬云姑姑生前的東西,還沒被帶走?!?/br> “來收殮她的人沒帶走?”嵐瑛問著,吩咐下人去接過來。嵐琪卻道:“畢竟是宮里的東西,讓敬事房派人來記錄一下,然后我叫人給你拿去,還給她的家人?!?/br> 嵐瑛沒有異議,隨jiejie一道出了門,說起阿靈阿找來冬云的家人,要把她發送回家鄉安葬,從jiejie這兒拿的賞銀都給了家人,因恐家人貪財虧待她,又另從府上派人一路送去,貪財也罷了,務必保證冬云能魂歸故里才好。 回永和宮的路上,嵐琪問meimei:“你說冬云忠心耿耿,她是想魂歸故里,還是陪葬在主子身邊?” 嵐瑛苦笑道:“誰知道呢?我是想,把她送回故里,來世投胎找一戶好人家,別再做奴才了。若是陪葬主子身邊,下輩子還做主仆嗎?” 嵐琪只管聽著,meimei又可惜道:“她為什么要殉葬呢?好容易可以過幾天安逸的日子?!?/br> “也許她是覺得,離了紫禁城無處可去?!睄圭髦噶酥干砗蟮沫h春,對meimei道,“環春就說,她在宮里想家,可每每回家探親,不出兩日就想回宮,在這里頭十幾年二十年的,出了皇城門,就不知道怎么過日子了?!?/br> 嵐瑛點頭道:“冬云一輩子都在宮里伺候主子,是不知該怎么辦了,留在宮里也不是,離宮也不是,就只有……”她長長地嘆息,“真是可惜了一個好人?!?/br> 之后姐妹倆回永和宮再說說話,嵐瑛便趕在暴風雪前離宮。今年冬天特別陰冷,好幾日不見放晴,一直陰沉沉地刮風下雪,趕上貴妃的喪事,四阿哥府里又夭折了一個孩子,永和宮上下都提不起精神,還是嵐瑛來坐了半天,才稍稍熱鬧了些。 傍晚書房傳話來,說皇帝召見所有的阿哥一道去乾清宮用晚膳,所以十三、十四阿哥不回來了,溫宸公主也在寧壽宮,因下大雪太后不讓出來,這幾天就和jiejie一道住在那兒。永和宮里冷冷清清的,嵐琪便吩咐環春不用為她準備太多膳食,簡簡單單吃兩口就好,她也沒什么胃口。 天色漸暗,她在書案前抄罷一本佛經收筆,合十祝禱后,等墨跡干涸,便將經書收納起來,靜下心做著這些事,心情也慢慢平和安穩。 不多時環春進來,手里托著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件,稟告主子:“敬事房的人查驗了冬云留下的那些東西,在一方首飾盒子的暗格里找到這封信?!?/br> 嵐琪拿來坐到燈下看,信封是封了口的,已經發脆泛黃,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她看了看環春,環春輕聲說:“敬事房的人說,總要請娘娘看過后,才能確定能不能和那些東西一道讓人帶出宮,若是信里有什么不妥當的話語,傳出去就不好了?!?/br> “我正是知道這個規矩,才沒讓嵐瑛直接把東西帶走?!睄圭鞒恋榈榈卣f,“我也是狠心的,皇上說冬云知道得太多,所以不能留她在世,我心里就多了這個警醒,連她身后之物都不放過?!?/br> 環春安撫道:“這是您的責任?!?/br> “是吧?!睄圭鬏p嘆,便拿起剪子剪開了信封,方才摸著里頭就沒多厚實,打開果然只有薄薄兩頁紙,字跡娟秀,是出自女人之手,而信首“萬歲敬啟,臣妾鈕祜祿氏頓首……”直叫嵐琪心驚。 她匆匆將信紙合上,沒有再往下看內容,對環春道:“去告訴敬事房的人,信不得外傳,其他東西派人送去阿靈阿府上,這封信的事,也不許再讓旁人知道,否則決不輕饒?!?/br> 環春謹慎地應下,立時便去吩咐。嵐琪手里握著信,滿是想要看下去的好奇心,可她還是鄭重地收納好,用玉鎮尺壓在桌上。再將綠珠、紫玉叫來,讓她們去接十三、十四阿哥時,向梁公公傳句話,說永和宮的地龍新修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