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5_第十章 皇貴妃仙逝
那一日后,皇帝下旨,免去四阿哥每日上書房,要他留在承乾宮照顧皇貴妃養病?;实鬯貋硪匀市⒅翁煜?,當日太皇太后彌留之際,皇帝十數日衣不解帶侍奉在慈寧宮,那對于他的兒子,自然也是同樣的要求,眼下宮里宮外都知道皇貴妃沉疴難愈,不必藏著掖著了。 四五日后,不知是否因為四阿哥日夜相伴,皇貴妃精神漸好,仿佛病癥有了緩解,因她數年來身子都是反反復復的,似乎這一次也能逃過一劫。宮內雖不乏盼著她不好的,但總有心地良善之人,出于對生命的珍重,希望皇貴妃能真正康復。 這一天,太后又親自到承乾宮探望皇貴妃,娘兒倆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太后離開后,就下懿旨召六宮前往承乾宮向皇貴妃請安,說這些日子荒廢了宮里的規矩,妃嬪之間莫要忘了宮里的尊卑。 皇貴妃今日一身明黃鳳袍,不知是否是趕制出來的袍子,竟能在一個瘦弱的病人身上十分合身,沒有晃晃蕩蕩地透出幾分凄涼感。和袍上所繡華麗貴重的鳳凰一樣,她高高端坐上首,在滿頭的珍珠寶石和美艷的脂粉襯托下,說不出的尊貴雍容。 皇貴妃的服色與皇后服色本就沒太多的差別,不懂其中區別的人,乍一眼把皇貴妃看成皇后也沒什么奇怪,只是宮里人都看習慣了,通常不會這樣誤會。倒是今天不知為什么,行禮后紛紛抬眸看皇貴妃時,但見明明病得瘦弱了的人,莫名更多出幾分貴氣。 幾位宮中舊人見過昔日赫舍里皇后和鈕祜祿皇后,心中尚且有此奇怪的感覺,那些鈕祜祿皇后薨逝后才入宮的,更覺得像是瞧見到六宮之主的模樣,位階低的妃嬪尚好,如宜妃、僖嬪幾人,心里頭都暗自抱怨穿戴得太低調,竟被病得快要死的皇貴妃比得沒影沒蹤了。 數日后,嵐琪本想去承乾宮看看皇貴妃,景陽宮突然來人說,朝鮮國進貢的東西送來了。嵐琪才想起這件事,今年本該三月里皇帝萬壽的進貢,朝鮮國足足遲了兩個月才送來,怪稀奇。 朝鮮這般藩屬國,每年向朝廷進獻歲貢之外,還有元旦、萬壽、冬至等的常貢。玄燁因早年敬奉太皇太后與太后,萬壽節極少鋪張慶祝,但各藩屬國的常貢不會少,每一次都會按時送來,唯有今年朝鮮國遲遲未進獻。彼時皇帝在返京途中,朝廷一時無人計較,后宮更加不得輕易干涉。 這會兒嵐琪到景陽宮,內務府已送來一些綿綢、貂皮、鹿皮、花席,銀兩馬匹之類自然不會往后宮送,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皇帝通常會分撥一些到后宮,讓妃嬪們自行分享。 榮妃正說:“今年送來的鹿皮極好,入秋給太后做炕上的褥子,坐著一定舒服極了?!?/br> 嵐琪不大在乎用的東西,大冷天屋子里都是燒地龍的,用新棉花做的褥子就夠舒服了,她的屋子里極少用這些獸皮,總覺得有氣味不舒服。 “這幾件皇貴妃、貴妃屋子里都要送去,余下的我這兒沒什么要的,派人問問惠妃、宜妃,再有就讓僖嬪、敬嬪她們自己來瞧瞧,按著位分給,免得又說我們不公平?!睒s妃笑著,卻從邊上另裝的匣子里拿出一把小佩刀,歡喜地說,“之前跟皇上提過,胤祉想要一把小刀玩,我只是在皇上面前隨口說過一句,這回皇上在進貢來的刀里挑了最好的一把,和這些東西一道送來,讓我自己留著給胤祉?!?/br> 嵐琪見榮jiejie這樣高興,故意酸溜溜地說:“我可什么都沒有呢,這些獸皮哪個稀罕,他們的料子也沒咱們的好,做衣裳穿硬邦邦的,jiejie把刀賞我吧?!?/br> 榮妃推她一把:“在我這里現眼,你那永和宮里隨便掃掃,哪件不是寶貝?”說著派吉芯帶著禮單去翊坤宮、長春宮傳話,一面和嵐琪坐下吃茶,隨口道,“你知不知道朝鮮國這一次常貢為什么進獻得這么晚?” 嵐琪略略當閑話聽說些,到底什么事也不明白,只聽榮妃嘆息說:“真是哪兒都一樣,那個朝鮮國王也有許多嬪御,就不太平了,聽說今年新封的一個禧嬪,這個張氏曾一度被攆出王宮,在咱們這兒可不敢想吧?!?/br> 嵐琪滿不在乎地笑笑:“也算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過家都大了些?!?/br> 榮妃則道:“這還不是稀奇的,剛內務府送東西來,我隨口問了句今年怎么這么晚,他們說那個朝鮮國王忙著宮里嬪御的事,他的正室王妃四月里剛剛被趕出去,照他們那兒的話來說,就是廢了,還送了折子遞到朝廷來呢?!?/br> “廢了?”嵐琪有些訝異,照著紫禁城里的規格,那邊的王妃便是這里的皇后,順治爺雖然也曾一度廢后,這也因此被太皇太后念叨了一輩子,那邊怎么也輕易地就廢了正室。 榮妃冷笑道:“說那位王妃閔氏善妒,我看是這位禧嬪手腕夠毒辣,她在嬪位,距離王妃位一步之遙,人為刀俎,我為魚rou,那個王妃閔氏沒有子嗣,又失了恩寵,實在可憐?!?/br> 嵐琪端了茶喝,輕聲道:“一家不知一家事,咱們何須為不相干的人嘆息?!?/br> 榮妃卻嘆:“皇上十幾年不再立皇后,想想也有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br> 之后嵐琪離了景陽宮,還是帶著朝鮮的進貢之物去了承乾宮,正好皇貴妃剛醒來吃了藥,正與四阿哥說話,胤禛見母親來了,行禮站到一旁,嵐琪將東西放下一一拿給皇貴妃看,皇貴妃擺手笑:“誰稀罕他們的東西,每年看著可憐巴巴送進貢來,可我們朝廷賞賜回去的東西,夠他們得意的了,幾時虧待過他們?!?/br> 因見胤禛站在一旁傻乎乎聽兩人說話,便吩咐他去念書:“我和德妃娘娘說說話,沒你的事兒,今天小和子領來的功課,好好去念誦才是?!?/br> 胤禛臉上有笑容,看得兩個母親都高興,孩子走后嵐琪說榮妃從皇上那兒得了一把小佩刀,問要不要給胤禛也去討一把,皇貴妃不屑地說:“不稀罕他們的刀,蒙古送來的才好,下回你記著問皇上要一把?!?/br> 因皇貴妃精神尚可,兩人說說閑話,嵐琪將榮妃那兒聽來的朝鮮國閑事轉述給皇貴妃聽,皇貴妃靜幽幽地聽她說,好半天突然道:“那日我召見六宮時穿的袍子,是皇后的鳳袍,對不對?” 嵐琪怔住,一時不言語,皇貴妃則繼續道:“那不是我平日穿的袍子,你們說拿去讓覺禪貴人改,改得實在合體,但那不是我的袍子。這鳳袍,你們從哪兒弄來的?” “娘娘發現了?”嵐琪有些局促,不禁垂下眼簾。 皇貴妃嘆氣:“我想你們沒什么膽子做這種事,雖然只是細微的差別,可皇后就是皇后,皇貴妃就是皇貴……” “是皇上的意思,鳳袍是內務府新制的,嬪妾也是聽覺禪貴人說這袍子的規格不大對,才發現是皇后的服色?!睄圭髡J真地解釋道,“嬪妾不敢僭越,更不敢給您添麻煩,特地問了皇上,皇上只是點點頭說‘就拿那衣裳給皇貴妃穿’,所以嬪妾才讓覺禪貴人放心地改?!?/br> 皇貴妃呆呆地看著她,她想了好幾天,總覺得底下的人不敢做那種事,她是命不久矣的人,安上那么個罪名給她算什么?她無所謂其他的事,就不想因此牽連四阿哥,好在沒有什么人提起來,似乎都十幾年沒見過皇后該如何穿戴,誰也沒正經看出其中的差別。她想過,會不會是玄燁的心意,可好端端地,做這樣的事干什么。 “可惜只是件袍子?!被寿F妃悵然,轉過臉,稍稍挪動身子想換一個姿勢,嵐琪來攙扶她,觸手摸到胳膊時,那暌違十一年的驚恐又鉆進她心里,昔日鈕祜祿皇后也是這樣,到最后病得骨瘦如柴。 皇貴妃找到舒服的姿勢靠著,深深呼吸后,虛軟地闔目休憩,嵐琪坐在一旁,以為她要睡了,正想著要不要離開,卻聽皇貴妃開口:“你說鳳棲梧鸞停竹,我心里何嘗不那么希望,姑母的皇后是皇上追封的,我們佟家到底沒出過正經的皇后,從我入宮第一天起,就盼著住進坤寧宮去,可現在他愿意給我穿鳳袍,已經來不及了?!?/br> “娘娘真的在乎名分嗎?”嵐琪問,“皇上會這么做,不就是說明在他心里,只有您配得上中宮?” 皇貴妃哼笑:“你可真好哄,到底是被捧在心尖上的,想事情那么天真?!彼D了頓,又嘆息,“我穿什么規格的袍子,對胤禛的將來能有什么影響?只有我頭頂上的地位不同,才能長長久久地蔭庇于他,皇后和皇貴妃,終究是妻與妾的差別,你不在乎,我在乎?!?/br> 她們的確不一樣。嵐琪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兒,從宮女一路成為德妃,她自己都覺得這輩子該到頂了,不敢奢望更崇高的地位,甚至覺得那樣會壓了自己的福氣??苫寿F妃不同,皇親國戚出身的千金小姐,從她進宮第一天起,就自認是坤寧宮主人的不二人選,只是當年失之交臂,而鈕祜祿皇后死后,皇帝雖給了她后宮妃嬪最崇高的地位,卻始終沒有讓她入主中宮。 皇貴妃笑呵呵地說:“可惜我們家再沒有合適的女孩了,總想我們家能出個正經皇后才好,原打算在宗室里給胤禛挑一個媳婦,結果冷眼選了好幾年也沒有看中的,倒是毓溪這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歡,希望她將來能好好相夫教子,替我照顧胤禛?!?/br> 這話前言后語連起來聽,嵐琪心知不要接話才好,皇貴妃言下之意她給兒子選的媳婦將來是要做皇后的,這種話,皇貴妃如今這般說得,她可不能隨便掛在嘴上,雖然在她心里,也沒覺得這話多大逆不道,將來的事,誰知道會怎么樣。 “明天讓毓溪進宮來看看我,我想見見孩子?!被寿F妃吩咐嵐琪,“告訴她家里,我要留她住幾天,我這兒養著病人沒意思,胤禛也長大些了不大方便,領你那兒住兩天,白天來看看我就好?!?/br> 嵐琪應諾:“嬪妾這就去安排?!?/br> 之后又說會兒話,胤禛不放心地來看了看她們,正好嵐琪要走了,可皇貴妃卻突然喊下她,神情嚴肅地說:“方才我那些話,不必你去轉達,我若想說自然會對他講,我不要你開了口他看在你的面子上,再來施舍我?!?/br> 沒頭沒腦的話,胤禛聽得有些緊張,他不愿養母和生母不和睦,但嵐琪卻一笑了之,滿口答應,又拍拍胤禛的肩膀說:“去給額娘揉揉腿,她一直躺著血氣不通暢?!?/br> “是?!彼陌⒏绱饝?,送走了嵐琪,回到皇貴妃床前,見額娘心情甚好,笑著拉著他的手說,“明兒毓溪進宮,高興嗎?” 四阿哥喜歡毓溪,知道她能進宮當然歡喜,可眼下毓溪為什么進宮,他心里比誰都明白,心中難過,一整晚都不踏實,隔天在承乾宮門前見到穿一身夏荷色錦緞,窈窕嬌俏如蓮般的毓溪時,雖然眼前一亮,可旋即浮起的傷感,讓毓溪也看著緊張。 她溫柔地行禮后說:“四阿哥,好久不見?!?/br> 毓溪個子見高,瞧著像大姑娘,臉蛋兒稍稍拉長了些,不是從前圓圓的模樣,更加顯得好看。夏荷色粉嫩的衣裳配得她肌膚愈發白嫩,陽光底下站著,好似周身自有光芒,十分耀眼。方才一路從宮外進來,一路遇見宮女太監,都停下腳步偷偷看她,知道是烏拉那拉家的小姐,窸窸窣窣不知交頭接耳地說什么。 “額娘在等你?!必范G有些冷淡,不知是彼此都長大了,還是今天心里不痛快,沒有像從前那般親和,轉身徑自朝門里走,也不管毓溪是否跟進門。 此時嵐琪正好從永和宮過來,手里一左一右帶著胤祥和溫宸,瞧見毓溪愣在門前,溫柔地喚了聲:“毓溪來了?” 大小姐轉身見是德妃娘娘,趕緊上前來行禮,溫宸跑到大jiejie身旁,摸摸她身上的衣服,嬌滴滴口齒不清地說著:“好看,jiejie好看?!?/br> 毓溪靦腆地笑著,退步朝小公主行禮,嵐琪上前問道:“怎么不進門?” “這就要進去了?!必瓜瓜卵酆?,猶豫了會兒說,“娘娘,四阿哥看著很不高興,好像不大愿意臣女進宮?!?/br> 嵐琪卻笑:“多體諒他些,夜里我再告訴你為什么,快進去?!庇值?,“你來了我就不帶他們去陪皇貴妃解悶了,你和皇貴妃娘娘好好說會兒話,夜里到永和宮去住,你的東西也讓人送過來?!?/br> 說著推毓溪進承乾宮的門,自己領著倆孩子回永和宮,不多久就有人將毓溪小姐的細軟送過來,嵐琪讓放在偏殿的屋子,那之后一整天都沒見過毓溪,直等入夜時分,她從寧壽宮請安回來時,正好見毓溪走來。 “皇貴妃娘娘睡著了,四阿哥說臣女陪了一天,夜里不用在那里,讓臣女來永和宮歇息?!贝丝痰呢瓜?,面上有好看的笑容,不知一整天在承乾宮和皇貴妃以及胤禛說了什么話,比起上午進門時忐忑不安的樣子,這會兒更有貴族千金的風范。 “我這兒可不清閑,要哄幾個小祖宗睡下才好,今天溫宸念叨了漂亮jiejie一整天,一會兒替我照顧她?!睄圭骱苡H和地笑著,挽了毓溪的手進門,可才要入正殿時,外頭有人來的動靜,在門前似乎還有幾分糾葛,紫玉跑去張望了會兒,回來想附耳對主子稟告,嵐琪卻擔心嚇著毓溪,索性大大方方讓她講。 這才知道,是有人欺負了王常在,在她的膳食里放泥水,女人們把罪魁禍首找了出來,扭送來永和宮請德妃娘娘發落,王常在也跟來了,卻一直說著:“算了,算了?!?/br> “毓溪你先進去,讓環春拿黃桃切了給你吃,我一會兒就來?!睄圭魉砷_孩子的手,徑直就到永和宮門外,外頭幾個答應官女子張牙舞爪地押著一人,王常在在邊上驚得花容失色。 眾人見德妃出來,紛紛屈膝行禮,嵐琪也沒讓她們起來,直接又問了一遍緣故,問起王常在時,她嚇得淚珠子打轉:“嬪妾沒事的,娘娘,就算了吧?!?/br> 王常在是和袁答應住在一處的,這些女人并不和她們一起,其中不乏有了年份的“老”答應,這么多年不如意,心里竟扭曲成這樣,嵐琪見那被押著的宮嬪是堵了嘴的,邊讓身邊小太監去扯下來,那人一透過氣就喊:“你們坑害我,是你們讓我做的,德妃娘娘,是她們,唔……” 可不等她喊完話,又被邊上的人堵住了。一眾人都面如菜色,王常在在邊上一臉迷茫,嵐琪大約知道了些什么,榮jiejie和惠妃過去每年都要處理很多這種破事兒,女人們閑得發慌了就窩里斗,弄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你坑我我坑你,好像這樣才能活得下去,不然就要悶死了憋死了。 想想心中不免窩火惱她們沒出息,可又能怎么樣,這種事宮里屢禁不止,好像就是她們存活的法門一般。嵐琪示意王常在起身,喚左右宮女太監:“送王常在回去,讓太醫瞧瞧,開幾服安神的湯藥,天氣那么熱,常在受了驚嚇別招惹暑氣?!?/br> 王常在俯首謝恩,被永和宮的宮女太監簇擁著離去,嵐琪這才面對那些“可憐人”,嘆息道:“瞧著皇上寵她,你們就胡來,算算年資你們都比她有臉面,宮里的姐妹們皇上一向都不虧待,份例之上本宮和榮妃也從不短了你們什么,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算計這些不痛不癢的事做什么?若是真有本事,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來,好叫人對你們刮目相看,這樣鬧一場,又能落得什么?榮妃娘娘近年來脾氣可不如從前那么好了,你們瞧著本宮脾氣還好對付,就來永和宮鬧,不如這樣子,本宮讓人領你們去景陽宮門前跪著,看看榮妃娘娘怎么打發你們?” 眾人俯首求德妃娘娘開恩,可嵐琪冷臉說:“宮里的規矩不能不當一回事,從前榮妃娘娘就是太姑息你們了,大概瞧著本宮素性脾氣好,以為本宮比她更好對付?你們怎么不想想,永和宮上下規矩那么大,是怎么來的?再者萬歲爺如今寵著王常在,這事兒還得給皇上一個交代?!?/br> 女人們呆呆地望著德妃,今晚真是得不償失,德妃好像是摸透了她們的德行,根本不查問事情的究竟,因為她們就是窩里斗狗咬狗,看誰不順眼了,就想法兒排擠她,今天是你,明天又是她,翻來覆去地不消停。 “長街那里通風,很涼快,你們去跪兩個時辰好好清醒清醒,只是不能讓你們黑燈瞎火地跪在那里,周遭打著燈籠,招惹蚊蟲什么的,自己防著點兒?!睄圭骼淠亓滔逻@句話,轉身便回門里去,聽得身后哭泣哀求甚至互相抱怨指責的話,心里頭一沉,她知道過些日子還會有這種破事,榮jiejie那兒說,她不隔兩天管幾件,心里還缺了什么似的,又無奈又可悲。 嵐琪往里走時,眼邊掠過熟悉的身影,她駐足側臉一看,毓溪竟就站在門旁,這里即便看不清外頭的光景,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嵐琪倏然瞪向邊上的環春,環春嚇得伏地說:“小姐硬要出來,奴婢……” “毓溪,你跟我來?!睄圭黪久?,她也舍不得責罰環春,只吩咐她去準備毓溪的臥房,便徑直往內殿去。 進了門,小姑娘戰戰兢兢很害怕,臉上漲得通紅,見有宮女打水來伺候娘娘洗手,親自捧過來,可心里害怕水盆晃得很厲害,嵐琪瞧她這模樣,突然心里發笑。小姑娘這么害怕,將來做了婆媳,她若真偶爾訓斥兒媳婦幾句,胤禛是不是要心疼得護短了? 洗了手換下衣裳,環春也收拾好毓溪小姐的屋子回來了,嵐琪又讓她帶毓溪去洗漱,自己則讓人把胤禵抱來。 十四阿哥長得很結實,嵐琪諸多孩子里,小十四最能吃,乳母奶水豐盈也不夠他吃,已經另配了乳母一道照顧,圓滾滾的小家伙,胳膊腿都是藕節一般,穿著褲子還看不見,洗澡時瞧見那大腿,竟要趕上嵐琪自己了。 “這樣下去太胖了,不如早些斷奶的好?!睄圭鞅е鴕ou乎乎沉甸甸的兒子,夏天就像個小火球似的黏在身上,小家伙兩腿蹬著要自己走,咿咿呀呀地說話,母子倆玩了好半天,嵐琪怕又要熱得一身汗,才叫乳母抱走。 彼時環春帶著毓溪小姐進來,小姑娘換下了白天的衣裳,一身水湖綠的常衣,而她手里還牽著嬌滴滴的溫宸,小公主一身寢衣,揉著眼睛已經犯困了,可是拽著漂亮jiejie的手不肯放,毓溪坐到涼炕上,抱著小公主哄她,溫宸漸漸在懷里睡安穩,嵐琪瞧見毓溪也是滿面疲倦,便笑道:“也去睡吧?!?/br> 毓溪卻搖搖頭:“臣女還要聽您說話呢?!?/br> “不著急一晚上說那些話?!睄圭餍χ?,讓環春抱走溫宸,可見毓溪坐著不動,她再要開口,小姑娘先跪伏在炕上說:“娘娘恕罪,方才……方才臣女就是想看看怎么回事,往后再也不敢了。今天皇貴妃娘娘對臣女說了好些話,都有些聽糊涂了?!?/br> 嵐琪讓她坐好再講,屏退了殿內的宮女,見她抱溫宸脖子里蒙了一層汗,拿起團扇輕輕地搖,笑著問:“你進宮前,家里額娘是不是對你交代過什么了?” 毓溪點了點頭,低垂著腦袋,手指間繞著肩頭瀉下的青絲,嫣紅的雙唇微微嚅動著,似乎想說而不敢說。 嵐琪心里則想,眼下光景,烏拉那拉家教女兒,一定會要求她對自己尊敬,皇貴妃的身子不會拖太久,將來他們家女兒的婆婆,只有自己這個四阿哥的親額娘。過去幾年毓溪都是跟著皇貴妃轉悠的,此一時彼一時,烏拉那拉家不會不明白。 嵐琪緩緩道:“早年我在慈寧宮伺候太皇太后,親眼看見裕親王府里的側福晉和格格們跪在殿外頭,長長一排人,個個穿著體面貴氣十足,卻像被懲罰的孩子似的跪在那里,那情景,誰看了都當笑話,我也忘不掉?!?/br> 這話說得慢悠悠,嵐琪面上波瀾不驚,可眼前的小姑娘卻愣住了,不過十來歲的小丫頭,因為爹娘刻意用心的教化,眼底比同齡的孩子多幾分成熟氣韻。嵐琪在她這么大時,哪怕惦記著要進宮做宮女了,在家也是樂呵呵天真無憂,此刻看著毓溪,倒像是看到自己做常在那會兒的模樣。 “方才宮門外那出鬧劇,你也看到了, 看著咋咋呼呼,其實不過是家長里短的瑣事?!睄圭鞣畔聢F扇,示意毓溪伸手過來,將柔嫩的小手握在掌心,大熱天的竟有幾分冰涼。毓溪手心出了汗,她自己也覺得尷尬,局促不安地低垂著臉,雙頰漲得通紅。 “你知道自己將來的身份,不管皇貴妃娘娘今天對你說了什么,自己放在心里就好?!睄圭鳒厝岬卣f著,稍稍用力握住她的手,“再大再難的事,也總有解決的法子,再能干聰明的人,也是歷經坎坷一步步走來,現在好好做你的千金小姐,將來好好做胤禛的福晉,路要一步步走,想那么久遠的事做什么?” 毓溪點點頭,她不敢說,今天皇貴妃娘娘對她說:將來你要好好輔佐胤禛,我的兒媳婦,是要做皇后的。 “你家里的姨娘們,不鬧嗎?”嵐琪問。 毓溪搖了搖頭,她的阿瑪也有妾室,但是家里一直都太太平平,人家都說是額娘治家有方,她一個姑娘家關在閨閣里學琴棋書畫學規矩,哪兒知道額娘是怎么治家的。 嵐琪印象里,毓溪的額娘覺羅氏,是個溫柔大方的婦人,但那份氣質本是由傲氣和貴氣襯托,相比之下,裕親王福晉她們都不及覺羅氏,果然一個能把家料理得滴水不漏,擺平那些鶯鶯燕燕的姬妾的女人,自有一番氣度。 “德妃娘娘?!卑肷?,毓溪囁嚅,聲如蚊吟般說,“臣女怕自己做不好,阿瑪總是看著臣女搖頭嘆氣,說臣女性子太弱,難當大任?!?/br> “什么是大任?”嵐琪笑問。 毓溪愣一愣,到底不敢說阿瑪額娘還有皇貴妃他們,都指望自己將來成為皇后這樣的話,她晃了晃腦袋說:“臣女不知道?!?/br> 嵐琪溫柔地笑著,一面起身拉她起來,似乎要她去歇著了,一面滿不在乎地說:“人只要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就足夠了,將來能照顧好你的夫婿,哪怕只是起居飲食,那也是天大的功勞,怎么就算不得大任?你若愿意聽我的話,把心好好放在肚子里,管別人指望你什么,要緊的是胤禛呀,等等看將來他希望你怎么樣,你再煩惱好了?!?/br> 小姑娘羞赧得脖子都發紅,年紀雖小,看模樣大人的事已經懂了不少,烏拉那拉家把女兒當未來的王府福晉甚至未來的皇后教養,能不揠苗助長地讓她盡早懂事嗎? “傻丫頭,將來你只要能和胤禛和和美美,哄得他高興,他哄得你高興,小日子過起來了,油鹽醬醋的小事也好,皇室宗親里的大事也好,一件件都能學起來,現在著急也沒用?!睄圭鲹е」媚锍鲩T,喚環春來領路,輕輕推她說,“好好歇息,明兒還要陪著皇貴妃娘娘說話?!?/br> 環春送毓溪小姐去臥房,吩咐那邊的宮女照顧好,折回來想伺候主子安寢,卻見主子站在原地一動沒動,稍稍走近,竟是見她淚流滿面,嚇了一跳忙挽著胳膊問:“娘娘,您怎么了?” 嵐琪回過神,怔怔地看著她,抬手抹掉眼淚,自嘲地笑著:“我真沒用,怎么又哭了?!?/br> 環春攙扶她進門,擔心地問為什么哭,才聽嵐琪哽咽道:“我想太皇太后了,剛才對毓溪說那番話時,滿腦子都是太皇太后從前對我說話的樣子,那些話,也是她曾經對我說了,我記在心里的?!?/br> 好久不見主子為太皇太后悲傷,環春沒多勸說,知道這一陣上來了,散了就好,耐心陪了半天,果然就好了。 一夜相安,翌日嵐琪領著毓溪來承乾宮,皇貴妃只和小姑娘說了幾句話,就打發她和胤禛去說話,私下對嵐琪說:“太皇太后不讓她進宮,雖然少了些閑言閑語,但倆孩子有些生分,昨天站在我們面前一點兒不像小時候那么親熱,看著有些著急?!?/br> 嵐琪則勸:“是都長大懂事了,又不是兄弟姐妹,哪兒敢親熱?” 皇貴妃覺得有道理,憧憬著一雙孩子的將來,面上滿是笑意,與嵐琪閑話幾句后,榮妃也到了,循例向皇貴妃稟告一些事,雖然皇貴妃如今早就聽不得也管不得,規矩總還要做給旁人看。 提起昨晚王常在的事,皇貴妃聽了嘖嘖:“沒想到你比榮妃還厲害,大熱天讓她們照著燈籠跪在夜里,這得喂飽多少蚊子?” 嵐琪故意酸溜溜地說:“嬪妾這樣做,王常在才面上有光,嬪妾可要顧及她的主子,萬一人家不高興了,還要怨嬪妾治下無方?!?/br> 她沒有明說是玄燁,一句她的主子來指代,落得皇貴妃嗤笑揶揄:“她的主子難道不是你的主子,你家主子摟著她的時候,顧及你,顧及咱們了嗎?自己的女人自己疼去,你替他cao什么心,往后她們真打起來撕破臉才好看,到時候讓她的主子心疼去吧?!?/br> 那日圣駕久違地來了永和宮,因是玄燁臨時起意,沒有讓人傳話,到了門前才曉得嵐琪在寧壽宮陪著,他等了片刻歪在涼榻上睡過去了,聽見水聲才睜開眼,正見嵐琪絞了帕子,溫熱的帕子往他額頭脖子里擦拭,玄燁咕噥:“大熱天的,涼水才舒服?!?/br> 嵐琪不耐煩地說:“總是貪涼,回頭病了頭疼腦熱,又磨人伺候?!辈乓D身,被玄燁拉住手,睡眼惺忪地說著:“你從前不是這樣的?!?/br> “從前什么樣兒?”嵐琪掙脫開了手,撂下帕子,自己再洗了手,吩咐紫玉送兩碗百合湯來,自己拿了團扇在玄燁身旁坐了,輕輕搖扇子皺眉說,“就這么胡亂躺下了,脫了外衣肚子上蓋一條毯子多好,輕輕松松地躺著,也不會睡出一身汗?!?/br> 玄燁懶懶地,只管拉著她的手說:“你屋子里連冰都舍不得用?!?/br> 嵐琪睨他一眼,有些話擱在心頭沒說,她一直都備著玄燁會來,總是怕他一身熱汗過來,進屋子受涼,雖然最近因為王常在和平貴人得寵,皇帝好一陣子不入后宮,來也只是去承乾宮探望皇貴妃,永和宮門檻上都要積灰了也不見他蹤影,可她還是每天都讓人準備這些細小的事,哪怕自己熱一些,也不在屋子里用冰。 “我又不是胤禵胤祥,你從前多嬌滴滴的人,只會在我懷里撒嬌,現在卻總是反過來教訓人,你是教訓兒子們教訓慣了是不是?”玄燁皺眉頭,明明眼底都是笑意和安心,卻裝出不悅的模樣,慵懶地嘀咕著,“往后朕不來了,朕怎么平白無故多出個媽來?!?/br> 嵐琪在他肩上重重一捶,轉身要走,卻被用力一拉跌入懷里,涼榻還算寬敞,容得下兩個人,嵐琪掙扎了幾下說太熱了膩歪,玄燁卻貪婪地擁著說:“你身上又涼又香,讓朕抱一會兒?!?/br> 她極輕聲地說:“自己抱著更年輕更香更軟的人,把亂七八糟的事都丟給人家,從前是太皇太后承歡膝下的孫子媳婦,也是人家心尖上眼睛里的人,現在沒人疼了,每天做的也是雞毛蒜皮的事,年紀也大了,怎么看都像個老媽子了是不是?” 腰下被輕輕一捏,嵐琪身子一哆嗦,玄燁在她身邊呵氣,曖昧地說著:“要不要試試看,是不是真成了老mama了?” “臣妾還年輕呢?!睄圭鲯暝?,卻被抱得更緊了,她那點兒出息撐不了多久,很快就在人家懷里投降,委屈地說了聲,“我就是想你了?!?/br> “我知道?!毙钶p輕一笑,安心地擁著她,兩人也不說話,不多久玄燁竟又睡著了,嵐琪知道他累,不舍得吵醒,僵著身子陪他小睡片刻,皇帝一下睡不久,果然很快又醒過來。 兩人對坐用百合湯,玄燁喜歡永和宮里清淡的口味,說著閑話,問嵐琪在寧壽宮做什么,嵐琪應道:“安親王老福晉帶著兒媳婦們進宮給太后請安,臣妾去作陪了,老福晉精神好多了?!?/br> 嵐琪頓了頓又說:“朝政的事臣妾不能干涉,但這也算得是宗室里的家事,臣妾不問皇上為什么,就想請您一個示下,對安親王府,到底怎么個態度才好?” 玄燁一時沒說話,他心里明白,安親王二月里沒的,那會兒他還在江南,對于安親王的后事沒有上心,宗室里的人都看著呢。 嵐琪耐心地等著玄燁回答,可皇帝看似心無旁騖地喝百合湯,實則不自覺就微微皺了眉,像是在思量自己的問話,她不免有些擔心,是不是問得太多了。 今日進宮來請安的安親王福晉,是安親王的繼室,系出名門,和太子的外祖父是嫡親兄妹,二月里喪夫后在家持服,今日才算帶著媳婦們來給太后請安。她們還沒進門時,太后就對嵐琪說,這些宗室皇親也不容易,常要與宮里走動走動,才顯得她們尊貴,不然時日一長家里若不再出個能在朝廷舉足輕重的子弟,很容易就落魄。 安親王昔日是為皇帝平定三藩的大功臣,如今死后未得皇帝重視,誰都覺得奇怪,嵐琪也是意識到這一點,不知該如何應付王府女眷,也是太后托她私下里探探皇帝的口風,太后也不想做出多余的事,給皇帝添麻煩。 “來了就以禮相待,不必太過親熱,宗親那么多,你們忙得過來嗎?”玄燁一口氣喝干了百合湯,嵐琪要喚宮女端水來侍候洗漱,他卻笑悠悠地把嵐琪面前那碗拿過去又胃口極好地喝了大半碗才撂下,之后洗手漱口時,才繼續說,“前頭的事和你們不相干,和她們也不相干,朕可容不得宗室里的男人在朝廷不成了,讓個女人來宮里打秋風,你也別瞎好心,跟榮妃學著點?!?/br> 嵐琪見皇帝心情不壞,才安心些,也玩笑說:“合著榮jiejie樣樣都好,臣妾怎么做都不叫人放心的?” 宮女們退下,玄燁在她額頭上一扣,責怪道:“那晚你把幾個答應和官女子罰跪在長街上,打了燈籠引蚊蟲來,她們被叮得可慘了,你下手也忒狠,朕都想不出,你能做出這樣的事?!?/br> 嵐琪嘖嘖:“臣妾是疏忽了,人家可是伺候過皇上的人,細皮嫩rou要保養著等皇上臨幸,結果卻叫蚊子叮得一身包,是臣妾太狠了?!?/br> 玄燁氣得瞪她,人家卻麻利地爬到身后去,柔軟的手有勁地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