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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發生后一段時間,林棉也沒有再聽到更多關于方晏的消息。家人只是含糊地告訴她,方晏已經被找到。至于其他具體的信息,卻一個字也不肯透露給她。仔細想來應該是不好的消息,于是大人們自作聰明地,刻意將她們完全隔離起來。 新學期伊始,林棉和同學一起下樓參加升旗儀式,在樓梯拐角眺望林槿的班級。人流熙攘,方晏不在其中,她并未如期報道。林棉只是想確認jiejie的平安,只是最近小姨也不再登門。 至于內部的家庭懲罰,mama宣布將林棉的零花錢對半砍掉,余下的錢剛剛夠她買學習用品和充值飯卡,其余不必要的支出要打申請。mama還規定今后林棉放學后必須和哥哥一起回家,不準她單獨一個人,于是她使用自行車的權利也隨之喪失。 簡直是晴天霹靂。她不再有余錢購買花里胡哨的動漫、雜志和零食。每天放了晚自習,要像個無法自理的小學生一樣站在校門口,規規矩矩等著林槿或者林聿來接她。 林棉好幾次故意磨蹭收拾書包,盡量拖得晚些,好倒逼他們不耐煩而干脆不等她??上@樣想時,林棉好幾次故意磨蹭收拾書包,盡量拖得晚些,好倒逼他們不耐煩而干脆不等她??上@樣做時,林槿并不生氣,只是慢悠悠地折返回來上樓來找她,見她動作遲緩,也不催,反倒幫忙擦上了黑板。 上高一的林聿下晚自習的時間比他們晚,只有碰到他們有事耽誤了才能遇上,比如林棉留下來畫黑板報,或者林槿做值日。 如果是林聿騎車來接,他和林槿通常一前一后,林棉就坐在林聿的后座上——畢竟他騎得穩。久而久之,有好事之人起了流言,說她在和隔壁高年級的男生交往。 林棉聽到這樣的傳聞,只是撇撇嘴。無聊的校園生活,仿佛長久浸在水底,這樣的八卦,不過是大家偶爾浮出水面換氣的方式。 她把這段傳言當笑話講給林聿聽,正說到興頭上,林聿突然手一滑,車身晃了兩下,他連忙按了兩下車鈴,用腳穩穩地剎住車。 林棉探頭往前看,原來是有人騎著電動車躥出來。 他低頭重新踩上腳踏板,不咸不淡地說:“你別說話了?!?/br> “為什么不允許我說話!” “因為很吵?!?/br> 比起她帶著情緒的反駁,他的語調依舊平平,連聲調都沒有起伏。這讓林棉覺得有些沒勁。最近他好像特別擅長以靜制動,總在她的情緒還未真正爆發之前,提前把爭吵的苗頭壓下去。她隱隱覺得,這是上次她莫名失蹤后,他留下的某種后遺癥。這樣一想,她反而有些愧疚了。 可在她沉默沒多久后,林聿又回頭問:“你怎么了?” “是你讓我不要說話的!”林棉氣得抬手,狠狠拍了他一下。 力道不大,她的手在他的背上停了一秒,那層薄薄的溫度順勢沾在衣料上面。秋天的夜晚無風,林聿覺得一切都很喧囂。他只好笑了一聲,壓住那些聲音。 “莫名其妙?!焙筮叺娜吮г拐f。 月考的成績發下來,林棉的成績馬馬虎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新班主任卻明顯不滿意,她站在講臺上,雙手抱臂,以一種防御又高壓的姿勢俯視著全班。全班的安靜被她解讀為滿不在乎和理直氣壯的無用,于是她宣布每個人都要寫一篇反思,講述他們對自己兩年后、叁年后和十年后對自己的期待。 等班主任走出教室后,原本僵硬的空氣才松動了些。林棉把成績單折好,塞進本子。今天周叁有外教課,她挺喜歡的。 梁韻潔在她視線的右前方,上半身伏在桌子上快速寫著什么。這個暑假過去,她看起來漂亮了許多,連額前的碎發也細細修整過,擋住了原本略有些空的額頭??锤嗪脮偷剑簑anjie shuku. 梁韻潔正在修改數學試卷,密密麻麻的文字占據了每道題目中間的空隙,筆仍舊不斷地像織布針一樣戳在上面。這次月考,她的數學成績一落千丈。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梁母對她每次的滿分成績有滿意,卻又略帶嘲諷。她甩甩卷子,光滑的卷子瞬間有了斜劈的一道折皺。隨后,她仿佛要模仿一個聰明人那樣講話,在梁智強面前,語調刻意地拖長:“現在考得好有什么用?女生到了初高中就不行了,尤其是數學?!彼援敂祵W出了差錯,她連自己也沒法原諒了。 林棉在成績單上看到了她的成績,最終沒走過去打擾她。 午飯,梁韻潔習慣一個人坐著。她剛剛利用外教課寫掉了大半篇反思。她幾乎是帶著憤怒在寫這些文字,那些關于職業、身份乃至服飾的描寫根本無關未來的期待,根本不是。 她知道,墊在文字底下的是她自己貧瘠的身板,母親的譏誚是生產墨汁的rufang。甚至她也是她母親的產品,連她的憤怒也不過是從那個家庭繼承來的二手貨。同學們在外教的帶領下吟唱著關于青春的樂曲,她回憶起每次在夢里聞到周圍腐爛水果的氣息,那是她最先壞掉的部分。 “韻潔,你吃牛rou嗎?我這個太多吃不下了?!绷置薏恢朗裁磿r候坐到了對面,把碗里的土豆牛rou分給她。 梁韻潔看到她在用白色紙巾擦拭不銹鋼上面的牛rou汁水,小小一攤,她擦得怡然自得。 “你的夢想是什么?” “你說那個作業嗎?還沒開始寫?!绷置薨雅K掉的紙巾折起來,臟的一面藏起來,放到一邊。 “不是。我是問你的夢想?!?/br> “我沒有夢想唉?!?/br> 那么的坦率和懶散,輕飄飄落進她的廢墟里。 “那你要這樣一輩子生活嗎?” 對面的人開始思考起來,但臉上的神情依舊不是十分在意。 林棉搖頭作為回答。 “錢呢,錢從哪里來?”梁韻潔追問。 “這個我確實沒仔細想過,沒錢……應該不是大問題,” 梁韻茹討厭這兩句話,討厭她這樣的理所應當,可以這樣自然地表現出對家人的依賴。她煩透了。 為什么不解釋那個謠言,林棉?梁韻潔真想直接問她。 “林棉,我聽說你哥的數學成績很好?!彼龘Q了種口氣,像在模仿瘦弱的貓,那只曾經到她家店門口乞食的貓。她知道林棉會被打動的,她向來如此。 林棉的眼睛一亮:“是的,他最近進競賽隊了。很厲害吧?” “可以把他的初中數學筆記本借給我看看嗎?我這次數學考得不好,我想看著自學?!?/br> 林棉顯然沒料到她會開口提這個,微怔了下。但考慮到梁韻潔家里的情況,她隨即點點頭:“可以啊。他數學很好,有時候我都看不懂他寫的東西?!?/br> 一雙眼睛隨著敘述彎起來,她是迫不及待從內心某個地方抽出這句話來分享的,帶著點驕傲,也帶著點天然的謙虛,真心替哥哥高興的同時怕別人誤會她炫耀。 “我先回去找他問問。他一般不太讓別人翻他的東西,”怕梁韻潔會失望,林棉馬上用肯定的語氣說,“但我跟他說一聲,應該是沒問題的?!?/br> 說完,林棉低頭撥了撥自己碗里的飯,她自覺那句“我跟他說一聲”語速太快了些。 梁韻潔點點頭。那句“我跟他說一聲”確實很順口,似乎她早就習慣擁有別人,理直氣壯,不需考慮借不借得出,只需考慮她肯不肯。 林棉碗里還剩最后一小塊牛rou,她用筷子挑出來塞進嘴巴,筋多,剛才她把好的都分給了梁韻潔。 “你哥是怎么學數學的?”梁韻潔裝做漫不經心地繼續問。 林棉想了想,說:“就是一直在學。他很早就開始做奧數那一類的題目。小時候那種特別難的題,連我爸爸都不會,他就能做?!?/br> 她繼續補充說:“不過他也不是全都厲害。他作文就寫得特別爛。以前我們一起練習寫日記,我寫兩頁,他只寫一句話?!?/br> “他寫的什么?” “他寫:‘今天無事發生,以上?!?/br> 說完林棉自己笑出來,笑得很輕快很得體。 在想象中,梁韻潔已經站起來打斷她的笑,告訴她不喜歡她的特權,雖然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 但她不會這么做。梁韻潔收起筷子,在透明玻璃投下來的陽光里坐著,她想起那只貓的結局。因為誤食他們家摻老鼠藥的飯菜在水泥地上抽搐,那么丑陋的灰色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