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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晏在附近的旅店為她開了一間鐘點房,還特意買了藥。房間里冷氣充足,驅散了外面的暑氣,讓林棉終于能稍微緩過來。 她安靜地躺在床上,臉色依舊有些蒼白。方晏擰濕毛巾,替她擦拭額頭和脖頸,涼意緩緩滲入她guntang的皮膚。隨后,方晏倒了一杯溫水,遞到她唇邊:“先喝點水,補充一下?!?/br> 敏金在房間里地走來走去,嘴里的口香糖吹了又破。她找到遙控器,打開電視轉換了幾個頻道,嘈雜的對話聲在房間里此起彼伏,突然不耐煩地摁掉遙控器,房間陷入新的安靜。 方晏感受到了敏金的焦躁,這令她頗有些為難?;疖嚦霭l時間在即,她放心不下林棉,聯系家人又是萬萬不可能的。林棉看出了jiejie的為難,撐出一個微笑:“我已經好多了,等下自己回去就行?!?/br> 方晏搖搖頭:“我再陪你一會兒?!?/br> 林棉點了點頭,沒有再堅持。方晏在床邊坐下。 疲倦像潮水一樣涌上來,林棉的眼皮越來越沉,意識在半夢半醒間游離。模糊中,她似乎看見方晏和敏金一同走進了衛生間,隱約能聽見她們的交談聲,卻聽不清具體內容,只有敏金的手鐲叮叮咚在響。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晏回到床邊,在她身邊長久地坐著,手心貼上她發燙的額頭?;秀遍g,林棉想,或許jiejie放棄離開的念了。這樣真好。接著,方晏站起身,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很輕,是有人克制著關門的動作。 空氣安靜得只剩下冷氣機低沉的運作聲,林棉又熱又冷,把手縮進了被子,恍惚間她回到了外婆家,正和哥哥們坐在一起吃晚飯,楠木桌上擺放七七八八個藍色花紋底的盤子,有一盤熗炒南瓜藤散發出白酒的氣息,她好奇地問哥哥那開車的人可以吃這道菜嗎......倦意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交織著,將她重新拖入沉沉的夢境里。 林棉再醒來時,旅館已經空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外面的天早就黑了,看不出具體的時間。她身上還沒什么力氣,只好重新怔怔地看著天花板。 剛才她偷偷把自己的手機塞進了方晏的包里。如果jiejie足夠細心,還會發現行李箱的拉鏈上多了一只頂著荷葉對的青蛙掛件——那是她做的娃娃,線頭收得很細密,嵌著兩粒黑亮的豆眼,炯炯有神。青蛙在日語中與“回家”同音,她希望jiejie能平平安安回到家。 林棉稍微坐起來些,去夠床頭柜上的水杯。水杯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面有方晏匆忙寫下的筆跡。 “小兔,謝謝你?!?/br> 落款是永遠愛你的jiejie。 胸腔里泛起酸澀的情緒,無名的恐懼和悔恨令她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仿佛只被無盡的不安承載。她要做怎么面對其他人呢?一切都是她的包庇。她顫抖著扔掉了紙片,臥倒在床上,大聲哭泣起來。 哭聲被柔軟的枕頭吸收,模糊而壓抑,仿佛從極深的地方涌出,一點一點將她吞沒。 她不知道這一夜會有多長,也不知道明天該如何面對。 她只知道,jiejie已經走了,而她再也無法挽回了。 等林棉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傍晚,身體已稍微恢復些力氣。去前臺退房時,她手心里攥著林聿給的零花錢。還好方晏離開時付清了房費。 走出旅館的剎那,悶熱的空氣撲面而來,夕陽將街道染上一層橘紅色,行人來來往往,路邊售賣西瓜與綠豆湯的攤販用力販賣著,吆喝聲不絕于耳。 重新回到這個現實的世界,林棉竟然有恍如隔世的錯覺。她的腳步有些發虛,隨身攜帶但是水瓶里只有淺淺的一層水,她吮吸了幾口才感覺好受些。 她并沒有完全想清楚自己是否要立即回去,于是漫無目的地在汽車站附近徘徊。車站上電子時鐘閃爍著時間,顯示18:46。站牌下或坐或立著一些人,神色各異,當林棉走近,他們都抬起頭打量她。 林棉低下頭。 “meimei,一個人?”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她微微一怔,轉過頭。一個黃牛模樣的男人笑著朝她走近,手里拿著幾張車票,語氣熱絡:“要去哪里?我這里有最近幾班發車的票,便宜一點賣給你?!?/br> 林棉下意識搖頭,腳步往后退了一步。 “私人車也有,比大巴便宜一半?!蹦腥瞬灰啦火埖乜拷?,笑著說,“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多危險啊,早點回去吧?!?/br> 她心底升起一股不安,轉身欲走,卻發現對方居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力氣不大,卻帶著一種隱隱的脅迫的意味。 “最后一張,低價賣你?!彼氖终坪艽植?,剮蹭在林棉的皮膚上。 她的心臟猛地一縮,腦海里閃過一種可能性:如果她掙脫不開,會發生什么? 她不敢想。林棉強穩住心神,佯裝鎮定,語氣平穩地說:“叔叔,我哥等下就過來了,你問他吧,我不做主?!?/br> 在黃牛遲疑間,林棉掙脫開,快走幾步,卻似乎又聽到后邊的人跟了上來,皮鞋聲啪塔啪塔,如鬼魅的影子。 “林棉?!?/br> 她聞聲往前看,看到來人,有些怔住,眼眶迅疾紅了。 林聿正站在站臺那頭,有零星路過的人群阻攔在他們中間,而他的視線卻緊緊落在她身上,似乎竭力忍耐著。 “哥……” 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反應,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林棉的腳步朝他奔去,跌跌撞撞。 林聿迎上去,穩穩接住她,攬她入懷,掌心的力度落在她的肩膀上,以確認她的存在。 “哥哥,”林棉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我把jiejie弄丟了!” 林聿更用力地抱住她,以防止她的身體開始不住地顫抖。他有些失神,為什么這么明顯的逃跑,他都沒有看出來? “怎么辦呢?”她喃喃低語,“都怪我?!?/br> “會有辦法的,一切交給我?!?/br> 林聿能感覺到她的身體一下子guntang起來,由于盜汗,濕漉漉的頭發貼在他臉頰上。 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林聿簡直比她還要難受。 他閉上眼睛后睜開,說:“兔子,我們回去。林槿還在另一邊找你?!?/br> 林棉這一天總在清醒與昏迷中反復。房間里走進來外婆、爸爸mama、小姨、林槿,他們又陸續走出去。 家里人請了醫生在家里給她打點滴,mama寸步不離,時刻觀察著她的情況。林聿始終沒有離開,幫忙打下手,下巴上有了層青色的胡茬。 在mama休息的片刻,林聿在被子下握住她的手。 多數時候她沉睡著,沒有察覺。有時指尖會輕微地顫抖,或許是在夢里也感覺到不舒服,臉上眉毛也皺起來,他便用手心包裹住那根手指。 關于方晏,小姨他們已經報警。原來林棉的手機是被她拿走的,難怪始終處于關機狀態。那天他們徹夜未睡尋找她,好在還是淑婆婆提供了有效的信息…… 林聿時常感覺到后怕,如果那天離開的是林棉而不是方晏,他要到哪里去尋找她呢?或許這一天是會來臨的,到時候她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他是無法阻止她的,沒有一個人可以完全阻止另一個人的離開。雖然這樣的想法那樣無稽,明明林棉是最想留在安城的那個。 他體會到了林棉的心情,原來她是以這樣痛苦的心情,想象著他離開去到北方,拋下了過去的一切,連同親人一起。 真傻,林棉。這個家里從來沒有絕對自私的小孩。即便是方晏……他們要找到她。 林棉的身體逐漸好起來,她向警察講述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好消息是,他們已經根據手機信號出現的地方初步判斷她在哪里了。除此之外,更多時候,林棉總是沉默著。 她開始學習著用毛織針編織一條厚厚的圍巾,挑選了兩種藍顏色的毛線。有不滿意的地方,她再拆開重新織,反反復復,到夏天結束時也沒織好。 房間里,林聿在為她削楊桃,裝滿五芒星的果盤遞到她旁邊是,林棉頭也沒抬地說了句謝謝,她正動手把某個地方拆開。 “是織給我的嗎?”林聿問,他心里是有答案的。 林棉點點頭。她調整了一個坐姿讓自己在單人沙發里更舒服些。 “北方很冷呢,我還要給你織一雙手套?!边^了幾分鐘,她解釋道,“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織好?!?/br> 林聿點點頭,他坐下來,看她嘴里算著針數。 “我想去北方,是因為爺爺?!?/br> 林棉抬起頭,似乎在認真判斷他講的是真是假。 “那是他的心愿?!绷猪餐巴?,語氣難得有些飄遠,“他一直夢想著去那所學校,只是因為那樣的時代,他的家庭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