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回憶
太陽最終還是掙脫了瑪哈坎山脈的束縛,跳出了山頭,把光輝柔和地灑在了弗堅鱗次櫛比的石屋上,給這些冰冷的石頭鍍上了清晨的第一束柔光。 可石屋里卻陰冷依舊,就和山陰處一樣籠罩著無法被捂熱的寒潮,還散發著霉菌冷凍后又被打散開后的難聞氣味。矮人們皮糙rou厚不怕凍,屋子里連個火炕都沒有,但艾切爾一進門就又被凍得一哆嗦。 “哥哥,到底發生了什么?那個男人到底知道些什么?” 伊歐菲斯把艾切爾又摟得更緊了些,可半精靈的體溫比起人類來說還是偏涼,并不能給脆弱的術士太多溫暖。但這也是艾切爾能得到的唯一的熱源了,他無力地將頭靠在伊歐菲斯肩上,眼神渙散而迷茫。 “求求你了哥哥,我不能再這樣被瞞著了,我連你為什么難過為什么痛苦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保護你呢?” 顫抖的嘴唇貼著艾切爾的臉游走,溫熱的吐息中混合了麥芽與漿果的甜味,是伊歐菲斯最喜愛的兩種食物的氣息。這種熟悉的味道給了艾切爾一些安全感,他縮在半精靈并不算寬闊的胸膛里,手指緊緊捏住自己長袍的邊角來回摩擦,那些痛苦的嘶鳴與散不開的灰燼中終于有一束光透了進來,把他重新帶回到這個冰冷的房間里。 “哦,伊歐菲斯……”艾切爾虛弱的擠出一聲嘆息,“你不會想要知道的,一切都過去了,沒什么好回憶的?!?/br> 若是在柯維爾還不曾見識過兄長如此強烈的應激反應,伊歐菲斯或許就真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讓艾切爾糊弄過去,就算殺死自己的好奇心也不愿意再讓艾切爾生氣??纱藭r此刻,行事總是被評價為沖動魯莽的半精靈再次發揮了他敏銳如動物般的直覺,他知道自己兄長堅硬的外殼已經被人撬開了一個邊角,再也不會有比今天更好窺探其柔軟內里的機會了。 他要知道他在不艾切爾身邊的那些年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可是他知道,那個叫雷德溫(redwyne)的家伙知道,沒準改天來一個叫布魯溫(bluewyne)的家伙也知道,可唯獨只有我不知道,是我不夠資格嗎……哥哥,明明我們才是最應該互相坦誠的人,因為只有我們不會彼此背叛?!?/br> “我愛你,愛你的所有,愛你的全部,愛你的完美和你的瑕疵,愛你的高傲和你的傷痛,我只是想要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一樣?!?/br> 艾切爾從來不知道伊歐菲斯竟然也可以這樣巧舌如簧,最熟悉不過的嗓音中他似乎聽出了毒蛇吐信時才會有的嘶嘶聲。 “哥哥,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向你證明,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不會有人比我更為你付出一切?” “你知不知道當我看著你一個人默默忍受痛苦的時候,我的心都被撕裂了?我痛恨我自己,我痛恨那個沒有保護好你的自己,痛恨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一切的自己,哥哥,求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吧?” 當手持利劍就可以不眨眼奪取性命的半精靈刻意展示自己的心碎時,艾切爾發現自己失去了拒絕他的能力。他抽離出來,俯瞰這具被人當作珍寶一樣緊緊擁抱著的軀體,為伊歐菲斯那雙與自己相似的眼睛中流露出來的悲傷而疼痛。 “伊歐菲斯,我的弟弟……”艾切爾很少這么稱呼他,“既然你一定要知道的話,那我就說給你聽?!?/br> 他從最開始的那一場燒毀了松鼠擋硬底的大火開始說起。 “我想過要不要回去找你,但我當時太害怕了,我害怕回去以后會繼續被你關在身邊,每一天都忍受你的占有,害怕每一天都要看著自己的同伴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所以我逃走了,一個人游蕩了許久?!?/br> “哥哥,我——” “別打斷我,在漫無目的地游蕩了幾年后,我遇到了杰洛特,沒錯,又是他救了我,我欠他的這一輩子也還不完?!?/br> “他推薦我去班·阿德學院去試試能不能找到控制魔力的方法,那個時候我還只是一個什么也不會的蠢蛋,空有一身強大的魔力卻點不燃一盞油燈?!?/br> 像是為了證明什么似的,艾切爾打了個響指,床頭的油燈應聲而亮。 “但我太天真了,我以為班·阿德的老師就算高高在上,但至少都是博學之士,面對求知者總是會答疑解惑??墒俏覜]想到在那里想要學到點什么是要付出代價的?!?/br> “一個對我很好的老師先是設計讓我落入被開除的境地,然后借此要挾強暴了我。他想要我留在他身邊當一個予取予求的學徒,但如果離開你最終還是要困在另一個男人身邊,我當初又何必一個人辛苦流浪?” 伊歐菲斯在聽到「強暴」這個字眼時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嗚咽,但艾切爾沒有管他,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我在同學的幫助下逃了出來,女神吶,祈求你保佑阿西塔一切都好……既然在學校里找不到我想要的,我就自己去找。我去了諾維格瑞,那里有北境最龐大的黑市,流通著各種你想象不到的東西,里面就包括了和魔法有關的各種禁忌書本?!?/br> “多么諷刺?就在那些心狠手辣的女巫獵人眼皮子底下就販賣著和巫師有關的東西?我找了份工作,白天勤勤懇懇地打工,晚上就小心翼翼地研究如何才能使用身體里的魔法。這樣的日子雖然困難了些,但很平靜,也還算快樂?!?/br> “但我沒有想到,其實一開始我就已經被人盯上了?!?/br> “加斯頓,那個渣滓,或許在我第一次和他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圖謀不軌,而我救了一個尼弗迦德的探子只是終于給了他一個向我下手的機會?!?/br> “哦天吶……哥哥,他做了什么?” 伊歐菲斯有屬于自己的盤算,他逼迫著艾切爾親手把已經撕裂的傷口撕得更徹底些,把里面流膿腐敗的部分都敞開了給他窺視。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艾切爾無力察覺他的意圖,只能順著伊歐菲斯的誘導繼續向下敘述。 “他,他騙了我……”艾切爾打了個冷戰,聲音空洞而輕薄,像煙塵一樣捉摸不定,“他告訴我我幫助了尼弗迦德人還私藏禁書是要上火刑架的重罪,可只要我愿意順從他,乖乖地留在他身邊,他就能幫我想辦法逃離這一切?!?/br> 又一個傷害了他的珍寶他的愛的人類! 伊歐菲斯恨極了,痛苦與嫉妒像毒蛇一點一點吞噬他的心臟,可對艾切爾過往的好奇與想要徹底掌控他的欲望迫使著他繼續往下聽??扇羰且毤毱穱L,在這份痛苦下未嘗沒有隱藏著難以界定的喜悅與得意。 「這一切苦難都源于你的逃離?!?/br> 「若是留在我的身邊就什么事也沒有?!?/br> “我,我別無選擇,我只能對他張開大腿,可他卻把我當做怪物,肆意的褻玩!伊歐菲斯,我恨他,我真的恨他!”艾切爾的手指深深地掐進伊歐菲斯的手臂,直到摳進rou里滲出血來,“那個畜生把我當作獵巫的功績賣給了永恒之火教會,還有什么比一個不男不女的畸形更能證明他們對魔法,對怪物的審判是公正的?” “那些女巫獵人還有教會的神父們排著隊,一個一個上我,好像征服了我就是征服了魔鬼與惡魔一樣!他們在我身上留下了各種刀痕與烙印,那腥臭的液體灌滿了我身體所有的洞xue,我根本反抗不了,直到最后暈了過去我都還在被人往死里干?!?/br> “可是,你的身上?” 并沒有任何傷疤,就連孩童時玩鬧留下的傷口也奇跡般地全部愈合了。伊歐菲斯的疑問被艾切爾打斷,他的聲音轉而變得尖銳,帶著讓人害怕的顫抖高亢。 “我說了,不要打斷我!” “那幫畜生在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后,還不忘來一場最后的審判!多么高貴又正義啊,他們把我架在火刑柱上,召集來所有諾維格瑞的居民來觀看,揭露我所謂的真實面目!我就那么赤裸著,雙腿叉開著,被所有人鄙夷憎惡的目光再殺死了一次?!?/br> “伊歐菲斯,我分不清楚究竟是這樣被所有和善對待過的人唾棄更疼,還是被烈火焚燒時更疼?!?/br> 當想要窺探一個秘密時,人們往往無法預知自己是否能夠承受得住秘密的真相。 只是聽著艾切爾這樣描述他所經歷的那些慘痛時,伊歐菲斯就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與后悔。他為自己的逼迫感到愚蠢,并迫切地想要做點什么來舒緩內心快要壓制不住的破壞欲。伊歐菲斯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可他無法阻止已經打開記憶閘門的艾切爾。 “火真好啊,不但可以焚燒一切不潔凈的東西?!?/br> “還可以讓一個人重生?!?/br> 術士攤開手伸向虛空,乖巧的橙紅火苗在他修長的手指間來回穿梭,好似什么聽話的寵物,可若是敵人沾染上了星點就會即刻擴散至全身,直至燃燒成灰燼。 伊歐菲斯已經隱約猜到了結局,但他并不會感到害怕,看著表情癲狂扭曲的艾切爾他反而更為這種充滿毀滅感的血rou至親著迷。他把臉貼在艾切爾青筋暴起的脖子上,沿著血管的紋路一點點吮吻,留下一連串鮮紅的印記。 “他們活該有這個下場!哈哈,他們的慘叫聲我至今記得,每一個人都想要拍打翻滾熄滅身上的火焰,可這火是源自他們的罪惡,又怎么會輕易熄滅?這座城的每一個角落都浸滿了那些被焚燒致死之人的血淚,這就是最好的燃料,他們死得其所?!?/br> 術士的聲音越說越小,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眼前的幻覺中,嘴角掛著滿足的詭異笑容,仿佛在看自己最得意的杰作。 伊歐菲斯作為親近自然的精靈顯然并不怎么向往烈火燃燒的炙熱,可他還是從艾切爾簡單的描述中窺探到了當時慘烈有壯觀的場景,而這種天降圣火般的審判手段卻用其神圣又痛苦的光輝俘虜了他。 這是他的哥哥。 “只可惜,只可惜那個最該死的加斯頓,我沒能親手殺死他,我甚至都找不到他的尸骸,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在臺下穿著簇新的禮服,像是剛剛得到了什么獎賞。那個畜生,那個人渣,那個真正的惡魔!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地折磨他,把他對我做過的事情全部報復一遍,他就那么輕松的死了!” 艾切爾眼眶中瘋狂震顫的眼珠顯然傳染了伊歐菲斯,讓他也變得瘋狂。半精靈捧著痛苦懊悔的頭顱,額頭貼著額頭,鼻尖對著鼻尖,一個大膽又邪惡的想法悄然誕生。 “哥哥,如果加斯頓還活著的話,你會想做什么呢?” “如果我就是加斯頓,你會想做些什么?” “沒關系,就把我當作是他,只要能讓你好受些,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br> 壓抑太久的痛苦突然爆發出來無疑徹底攪亂了年輕術士的大腦,那些酷刑,那些折辱哪怕沒有因此做過一天噩夢,但艾切爾也從未忘記過。 “你是加斯頓?” “沒錯,我是加斯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