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狼襲
越往山區走就越發嚴寒,饒是在北方邊界的柯維爾出生長大的一行人也快扛不住在這樣的風雪天氣中長途跋涉。走到晌午的時候,太陽斜斜地在頭頂高懸,暫時停下來歇息的一行人并沒有感受到來自陽光的暖意,還是生了堆火,好化開雪水煮一點熱火的吃食暖一暖身子。 “大人,咱們這么撇下他們不管,真的沒事嗎?” 滿臉雀斑的布蘭德一邊給火堆里添木柴,一邊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正閉目養神的斯奇魯。說實話往火堆里加濕冷的木柴并不是個好主意,濃密的煙霧嗆得人直咳嗽,但若是想在這樣的季節里喝上口熱湯也別無他法。 斯奇魯扯起半邊眼皮,撇了眼這個面容憨厚的漢子。他厚重的皮甲下還有好幾層棉麻的單衣,最外面罩著擋風的披風,這就是全部抵抗嚴寒的裝備了,但壯實的體格,豐富的肌rou和脂肪層為布蘭德提供了足夠的隔熱層,只是靠著火堆坐了這么一會,他布滿雀斑的額頭上就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真是讓人嫉妒的好身體。 布蘭德見斯奇魯不說話,有些忐忑不安,他對那位看起來溫和謙遜的術士大人印象其實不錯,或者說他從未見過這么善解人意的「上等人」,即便是這位軍旅出身的斯奇魯大人平時與他們說話也帶著無法掩飾的傲慢。 但艾切爾大人不會,他會溫柔地拿出藥劑給被石頭砸到腦袋的伙伴療傷,會主動將食物分給沒有吃飽的軍士,會在斯奇魯大人用鞭子抽打他們的時候出言制止,甚至同樣允許他們這群粗鄙的軍士稱呼他的名而不是姓。布蘭德小心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的同伴們,發現有好幾位都與他一樣對艾切爾大人和他的護衛的安危表示擔憂。 斯奇魯大人什么也沒有留下,就連他們的馬也牽走了,難道要讓高貴的術士在這樣寒冷的雪地里徒步前行嗎?艾切爾大人看起來是那么的瘦弱,他真的可以趕得上來嗎? 「果然是個妖人,就連我手下的軍士都被他勾引了去了!」 “既然你這么擔心他,那不如回去找他們?看看你親愛的艾切爾大人會不會對你的幫助感激涕零?” 布蘭德沒太聽懂什么是「感激涕零」,但斯奇魯語氣中的諷刺他還是領會到了,訕訕地從開始冒泡的鍋里舀起一勺煮好的rou湯第一個遞給斯奇魯——rou還是伊歐菲斯前兩天打的小鹿,艾切爾讓他拿來分給大家吃的,他們帶來的rou干早就吃完了。 “那,那還是算了……” 斯奇魯帶著倒刺的鞭子抽打在身上毫不留情,就算隔了皮甲也還是疼得讓人骨頭發癢,布蘭德更不想把身上還算完好的衣物留下不可修補的破洞。艾切爾大人就算再和藹可親,也比不上近在眼前的鞭子來得更有威懾力。 算他還有點眼色。斯奇魯接過賣相最好的那一只碗,沿著碗邊小口啜飲起來。這個姿態是跟著艾切爾學的,但他做起來遠不如術士優雅好看,反而帶著矯揉造作的滑稽。不過在場的沒有人會笑話他,這些又累又餓又冷的軍士們都眼巴巴地排著隊,等著用那幾個有了缺口的碗輪流喝上一口熱湯。 “喂,不是說瑪哈坎山上不太平嗎?怎么這一路走過來什么事情都沒有?” 哈提是個臉上有一道長長傷疤的男人,這條貫穿了他整張左臉的疤痕撕裂他的面部肌rou,讓他的每一個面部表情都看起來十分猙獰怪異。身材高大的男人總是吹噓這是他的功勛章,是他年少時與狼搏斗時留下來的戰績,但妓女們卻對這個故事不怎么買賬,哪怕是做生意她們也更喜歡皮相看起來順眼的嫖客。為此不滿的哈提沒少與其他嫖客發生爭斗,然后在身上留下更多的疤痕。 但萬幸的是這條傷疤并沒有帶走他的左眼,哈提直視憂心忡忡的布蘭德時,那雙棕黃色的眼睛和他宣稱廝殺過的狼一樣好斗。不過布蘭德私底下卻懷疑這不過是哈提年少斗狠時留下的傷疤。 “噓——” 布蘭德緊張地環視一周,他的內心隱隱的不安作祟讓他無法咽下手中的熱湯,這一路走來他們也曾遇到過不長眼的劫匪,甚至還有從戰場上退下來的潰不成軍的瑞達尼亞逃兵。但礙于柯維爾的雇傭兵們各個都帶著北方漢子們的膘肥體壯的特征,這些人類匪徒們在審時度勢后,往往會選擇其他看起來更弱小的對象下手。 但在這片上大陸上游蕩的可不只有人類。 還有食尸鬼,尸嬰,吸血女妖,樹精,獅鷲獸,和其他只要聽到名字就會汗毛豎起的怪物。尤其是前兩種在這戰亂的時代更是迎來了爆發式的增長,畢竟尸體隨處可見,被吊死的,被砍死的,被肢解的,被咬死的,走上那么一段路就總能看到一些已經被風雪掩埋大半的尸首,大部分都已經被不知名的生物開膛破肚過。 只是因為匪夷所思的幸運,這一伙軍士騎著馬經過時從未與這些惡心的生物正面撞上過。也就是說出發了快兩個月,斯奇魯帶領的這一伙人居然一次正面沖突也沒有發生過。 “不要亂說話,你會把它們招來的?!?/br> 另一位軍士聽了后直接啐了一口唾沫,一把搶過布蘭德捧在手上的湯碗,把里面剩下的rou塊囫圇全部吞進了自己的肚子里。布蘭德很生氣,但討厭鬼生得又粗又壯,一雙手大得向蒲扇,手背和脖子后面都長滿了黑色的體毛,活脫脫像個大猩猩,布蘭德雖然也生得高大,但在這個軍士面前都顯得纖細得像個女人。 “在我尤里面前,沒有什么值得害怕的?!?/br> 尤里用他那蒲扇大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發出的沉悶響聲讓布蘭德更加緊張了。 有什么不對,自從今天早上起布蘭德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十幾天沒有洗過的后背刺撓得厲害。但他不敢再多言,斯奇魯大人的臉色太難揣測,布蘭德不想當下一個被丟下的人。 但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是對的,空曠的雪地并不像它看起來的這么無害,當第一只雪地狼張開那滿是腥臭的利嘴朝他們撲來時,這群幸運的軍士們還在收拾行李。雪地狼很聰明,它挑了看起來最瘦弱的那一個兵士,直截了當地從背后咬斷了山姆的脊椎。 “有狼!有狼!” 布蘭德看著巨大的雪地狼發出刺耳的尖叫,他的長劍還在劍鞘里,凍得發麻的手一時間竟抽不出來這該死的鐵棍。他從未見過如此聰明的狼,銀白的皮毛幫助這些畜生完美地與刺眼的雪地融為一體,在場的幾十號人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他們已經被一群雪地狼包圍。 “該死的,這些雜毛畜生是什么時候來的!” 斯奇魯的鞭子抽中了一只差點撲到他臉上的狼,這只狼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引來更多同伴朝這個帶給它傷痛的人類撲去。當站起來比一人還高的雪地狼亮出鋒利的獠牙沖斯奇魯飛撲過去時,這個有些手段的軍需官根本招架不過來。他那根日日保養的長鞭都快掄出虛影了但也無法把所有圍攻他的雪地狼防住,很快斯奇魯就被扯下了一只胳膊。 而不遠處尤里被叁頭狼一起撲倒在地上,每只狼都咬著一大塊皮rou撕扯起來,這個黑壯的漢子竟已經悄無聲息地斷了氣,完全看不出他拍著胸脯豪言壯語時的勇猛。 慘叫、怒吼、狼嘯此起彼伏,潔白無瑕的雪地上被狼與人的血液潑灑上了濃烈的鮮紅色,雜亂的腳印更是把這片深紅涂抹得亂七八糟。 布蘭德機械地揮舞著鋼劍,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瘋狂的狼群,像是與他們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樣,哪怕已經損失了不少戰力仍不管不顧地瘋狂撕咬著他們。哈提死了,泰德被撕成了兩半,尤里更是沒撐多久,現在連斯奇魯大人也倒下了——他的尸體上已經有兩頭皮毛染紅的雪地狼在啃食,軍士們只剩下了不到一半,大多數都已經氣喘吁吁,勉力支撐。 “這些狼是瘋了嗎?!” 嗜血的光在狼群金棕色的眼睛里閃爍,哪怕是布蘭德這些已經出生入死多次的軍士們和它們對視上時也止不住地膽顫心驚。這些巨大的雪地狼大概同樣是被漫長的冬季所困擾,缺少食物的狼群無論如何也不愿意輕易放棄好不容易蹲到的血食,一旦咬合住任何部位就再也不愿意松口,哪怕鋼劍順勢插進它們的身體也絕不松口。 當艾切爾和伊歐菲斯聽到狼嚎時已經為時已晚,等他們趕到廝殺現場時還能勉強站立的軍士已經只剩下十余個,仍頑強地與余下的幾頭雪地狼搏殺。 “布蘭德!” 饒是藏著一副冷硬心腸,艾切爾見到這樣人間地獄的場面時也仍不住發出一聲驚叫。到處都是掏出來的內臟和啃得支離破碎的殘肢,狼尸和人尸交迭在一起,內臟破損后的惡臭與血液的腥臭混合在一起,讓愛干凈的術士差點嘔吐出來。 “艾切爾大人!” 布蘭德擊退一次雪地狼的進攻后欣喜地認出了來人,但此時并不是敘舊的好時機,伊歐菲斯不需要艾切爾的示意直接拔出鋼劍加入了戰斗。 半精靈的到來無疑徹底扭轉了局面,苦苦支撐的人類驚訝地發現一只跟在術士大人身后從不與他們交流的精靈居然如此強悍,不論是力道還是技巧都是他們難以企及的高超。伊歐菲斯揮出的每一劍都能成功擊退對面的進攻,并給巨大的雪地狼留下深可見骨的傷痕,力量上的對抗甚至還能將帶著慣性撲上來的巨狼給直接砸回去。 很快狼群就認識到這個新來的家伙難以對付,再戰斗下去只會全軍覆沒。新廝殺出來的頭狼發出一聲穿透力極強的狼嘯,扭頭帶著剩下的幾只白狼狼狽地逃走了。 “艾切爾大人,謝謝您,謝謝您的護衛,我還以為我們要死在這里了?!?/br> 術士喊住了想要繼續追上去的半精靈,盡可能地避開隨處可見的血污,湊到傷員們身邊檢查起他們的傷口。劫后余生的布蘭德,一個高壯的漢子,竟然第一次有了熱淚盈眶的沖。,艾切爾皺起眉頭撕下死者身上的衣物給布蘭德包扎住手臂和后背的傷口,一遍聽還有力氣的傷員們磕磕巴巴地訴說剛剛發生的慘案。 “斯奇魯大人也死了,哦天吶,我們該怎么辦?諸神吶,我們是不是已經被拋棄了?” 艾切爾把冰冷的目光從斯奇魯那已經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尸體上收回,拍了拍最后一個等待包扎的傷員。 “別喪氣,就算他死了我們的任務也還是要完成?!?/br> “至少我還活著,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把你們帶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