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雪崩
帶來的馬匹都在戰斗中死得差不多了,就算還活著的也被驚嚇得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最后竟然只剩下艾切爾和伊歐菲斯兩人還有坐騎,其他的傷員們都不得不顫顫巍巍地拖著沉重的步伐在雪地里踉蹌前行。 艾切爾牽著馬,他不得不貢獻出這匹馬來拉剩下的輜重、處理好的狼尸還有這次貨物的定金——一大包沉甸甸的金幣。伊歐菲斯的馬背上則坐著完全無法再行走的傷員,剩下的一些還有力氣的軍士則就地取材劈了些枯樹當拐杖,還做了幾個簡易的擔架,把傷了腿的同伴放在上面借著雪地滑行。 “這樣不是個辦法,我們的速度太慢了,大部分還都是傷員,如果再遇到點什么只靠我們兩個會很難照顧周全?!?/br> 看到這些面色蒼白不住呻吟的傷員,術士又心軟起來,他憂心忡忡地小聲與伊歐菲斯訴說內心的擔憂,但半精靈卻完全無法理解他的焦慮。 “如果再有什么敢來sao擾我們,我自然會保護好哥哥,但這些人類,死了便死了,就算柯維爾我們不回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哥哥不必擔憂?!?/br> 不管在人類社會中呆了多久,伊歐菲斯始終把他們視為異族,并為自己身體里那一半人類的血脈感到不快。這與他自幼年起就因為繼承自母親的外表而飽受人類歧視排斥的經歷有關,更與他加入松鼠黨后與人類結下的血海深仇有關。艾切爾深知這些心結難以撼動,他只能皺起眉頭瞪了伊歐菲斯一眼表示不滿。 “伊歐菲斯,我已經跟你說過許多次,我需要一個可以讓我歇腳的地方,而柯維爾目前我住著還算不錯并沒有想要換地方的打算。人類的這些愚蠢戰爭一天不消停,你隱居山林的想法就脆弱得像這里的雪峰,隨時有可能發生雪崩?!?/br> 半精靈不愿意再在這些事情上惹兄長不快,只能閉嘴不言,跟在艾切爾身后。兩人的談話被寒風斷斷續續地吹到了后面傷員的耳朵里,只言片語的猜測讓這些剛剛才逃出死劫的軍士們更加心生惶惶,害怕術士會將他們拋棄。 “艾切爾大人是不是覺得我們是累贅了?” 年紀最小、個頭最矮的山姆因為目標小,反而運氣好地躲掉了大部分狼群的攻擊,只在手臂和前胸的護甲上留下了駭人的爪印和咬痕。他害怕地湊到布蘭德身邊,試圖從這位與術士關系最好的同伴身上尋求到一些安慰。 “不管怎么樣,艾切爾大人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將我們丟下,就先放寬心?!?/br> 因為他們別無選擇,若不跟著兩位在前面開路的大人又還能去哪呢?受傷的人類在見識過他們瞧不上的精靈的戰斗力后,也不得不閉上一貫粗鄙的嘴巴,所有人都安靜地在雪地林間穿行。 只是禍不單行。 艾切爾的擔心是對的,這些傷員們難以愈合的無時無刻不向外散發著迷人的血香,讓林地雪妖十分按耐不住。 這種身形修長得好像一根筆直的樹枝的怪物長了一張似人的面孔,慘白得與那凍死的尸體毫無差別。長手長腳上覆蓋著枯燥的白毛,頭上也有一團毛發披散下來,上面夾雜著不少枯葉,更像是一個鳥窩。它已經尾隨在這群人身后多日,甚至在狼群攻擊時就在附近守著,作為稍微有些只會的怪物它能敏銳地察覺到艾切爾與伊歐菲斯的強大,所以一直隱忍著等候時機。待到斯奇魯意圖將二人甩開時林地雪妖已經做好了大快朵頤的準備,但沒想到被另一窩打埋伏的雪地狼給截了胡。 但它也沒少吃。 那散落一地的肢體尸塊最終還是便宜了它,這漫長的冬日里新鮮的血食可不好找,更別提還有不少人類鮮美柔軟的rou塊,把餓了不少日子的林地雪妖吃了個痛快。 可怪物一旦沾過人rou的滋味,就像吸食過麻藥粉一樣難以戒除。 這些傷員們帶著濃郁的血腥味前行,在林地雪妖眼中就是最美味的蹤跡,即便有一位術士和精靈戰士守在旁邊也一直吸引著它遲遲不愿離去。 “艾切爾大人!山姆不見了!” 布蘭德率先發現人員失蹤,腿最短,走在隊伍最后面的山姆雖然膽小但也是個吃苦耐勞的好孩子,不會無緣無故脫離隊伍。在夜晚再次降臨,一行人找了個背風的山洞點燃火堆準備休息時,驚慌失措的軍士找上了單獨坐在一旁的艾切爾。 “山姆?怎么會?是不是出去放水了?” “我剛剛看過了,山姆膽子小,一般不敢走遠的,但外面完全沒有任何動靜,大人,不會,不會又有什么東西盯上我們了吧?” 平心而論,艾切爾并不是一個戰斗經驗豐富的法師,他的光輝戰績大多都來源于壓倒性實力堆砌下的碾壓。換而言之,術士并不擅長偵查,但他還是應了布蘭德的請求,走到避風的山洞外去探查。 “不對勁,有血腥味?!?/br> 山洞里雖然可以取暖避風,但也帶著難聞的腐敗氣息讓兩位半精靈靈敏的鼻子十分受折磨??勺叱錾蕉赐庥铀麄兊牟⒉皇乔逅暮L,反而夾雜著不難辨認的腥甜氣息。 “走,有東西!” 伊歐菲斯率先循著血腥味追了上去,布蘭德猶豫了一會后也拿著火把跟上,一邊奔跑一邊害怕地偷看艾切爾的表情。好脾氣的術士大人此時眉頭緊皺,清俊的一張臉上透出肅殺的氣息,把布蘭德又嚇得趕緊把目光收了回去。 “在這里!” 艾切爾趕到時可憐的山姆已經被掏空了胸腹,里面的內臟全部被吃了個干凈。尸體也徹底沒了熱氣,還有被風吹起的雪花零星覆蓋在上面。 “哦,山姆……”布蘭德有些傷感,他還有個弟弟與山姆是相仿的年紀,此時看著靦腆膽小的孩子死不瞑目地倒在雪地里,這位憨厚的漢子忍不住抽泣起來。 “小心,兇手還沒有走遠?!?/br> 滿懷惡意的目光像細密的蛛絲纏繞著他們,黑暗中只有一根火把孤零零地燃燒,伊歐菲斯的夜視能力雖然出眾,可當怪物刻意爬伏與雪地融為一體時他也難以辨別方位。艾切爾也發現了這個問題,這個怪物讓他無法信守自己對軍士們做出的承諾,暴怒的情緒在他平靜的面容下激蕩,魔源的魔力往往在憤怒時能發揮出更加強力的作用。 只見他打了一個響指。 一個人頭那么大的火球像煙花一樣冉冉升起,為驅散黑暗提供了充足的照明。還沒等布蘭德從術士精湛的火焰魔法帶來的沖擊中緩過神來,眼尖的半精靈就已經發現了某一塊雪地的陰影看起來十分不對勁——在躍動的火焰照明下,這一塊居然紋絲不動。 “嘶——” 伊歐菲斯的第一擊沒有刺中怪物,它比想象中的更加狡猾,在火球升起的瞬間就意識到黑暗給予它的優勢即將不復存在,立刻向更遠的黑暗處退去。但它低估了艾切爾的魔力與殺死它的決心,長龍一般的赤紅火焰隨著艾切爾心意追逐陰影逃離的方向,焚燒一切擋在前方的干枯樹枝。 風有多快,火焰的速度就有多快。 在伊歐菲斯追趕上那個膽敢sao擾他們的怪物前,瑪哈坎山上先燃起了季節反常的大火。布蘭德瞠目結舌地看著周圍升騰起來的火焰,一時間不知道究竟是害怕那個細長的鬼影,還是前方熾熱的溫度。 “大,大人……這,這火,會把我們燒死的吧?” 世人對火的害怕仍刻在他們的骨子里,這種只要觸碰一下就會撩起一串水泡的可怕元素人類至今沒有完全馴服。滔天的火焰往往意味著燒塌的房屋和焦黑的尸骸,總是能喚起人類對死亡的恐懼。眼看著火勢越來越旺,布蘭德已經快要站不住了,他害怕地往后挪動著,艾切爾對他的恐懼不以為意,這樣的人他見多了,此時他更關心伊歐菲斯能不能將那該死的怪物抓住帶回來。 艾切爾cao控下的火焰仿佛有自己的意識,時而與半精靈并行,時而走在他前面。就算偶爾差點撞上火龍也總能及時避讓開,沒有燒焦一根那比月光還要漂亮的長發。伊歐菲斯也感受到了火焰對他的優待,更加放心下來追趕那越來越近的怪物。 對于林地雪妖來說,火焰天生是它的最畏懼的東西,遠遠地就能感受到火苗駭人的溫度,把它嚇得更加慌不擇路。很快它就自己躥進了一個堵死的峽谷里,細長的四肢像竹節蟲一樣攀在松樹上,那張類人的臉上露出讓人惡心的詭異表情。 它見自己被困在死角,突然張大嘴發出刺耳的尖嘯。偽裝成人類模樣的嘴巴裂開一條駭人口子直到耳際,張開時整個下巴仿佛消失了一樣可怕,尖銳而參差不齊的牙齒上還掛著可憐山姆的血rou,猙獰可怖。 伊歐菲斯被這突然出現的血盆大口嚇了一跳,但更深的危險來自他的頭頂——林地雪妖爆發的尖嘯震動了峽谷頂端的積雪,足以淹沒這個峽谷的雪崩即將發生。樹林里長大的伊歐菲斯從未見過雪崩的威力,他只是本能地察覺到危險應該要撤退,但一路追逐產生的怒火讓他無法放棄即將到手的獵物。 盤旋游動的火龍照亮了這一處峽谷和林地雪妖驚恐的面容,鋼劍揮出的銀光比墜落的積雪先一步抵達它的頭顱。 雖然該死的鋼劍對怪物的傷害總是差強人意,但在伊歐菲斯的大力下,雪妖的頭仍飛了起來,腥臭的血液噴濺半精靈滿身,可緊接而來的便是成噸的厚重積雪撲頭蓋臉地墜落。 熾熱的火焰試圖融化冰冷沉重的雪塊,但溫度的極速下降桎梏住了它的威力,最終不得不消散在黑暗冰冷中。遠處的艾切爾察覺到火龍的消失,成竹在胸的從容不再。他立刻收攏起前方不停肆虐的火焰,往火焰消失的方向奔去。 “艾切爾大人,艾切爾大人!” 布蘭德再次為術士對火焰的控制而感到震撼,原本以為會引起一場山火的火焰居然又被術士一揮手全部收了回來,簡直是神跡!見艾切爾又要追上去,布蘭德終于不再害怕,跟在磕磕絆絆的艾切爾身后。 “大人,您小心一點!” 術士太著急了,他不知道出現什么變故能讓他從未失誤過的火焰消失。既然火焰都消失了,伊歐菲斯是不是也遭遇了不好的事情?一想到這個可能,艾切爾渾身冰冷極了,空空的胃袋里翻滾著難受。 “伊歐菲斯?伊歐菲斯!你在哪兒?” 伊歐菲斯會不會恨他?會不會覺得犧牲自己的性命只是為了完成哥哥想要保護人類的愿望而心生怨恨?他還不曾真正接受伊歐菲斯的愛,不曾理解過這股熾熱的感情究竟從何而來,他的胸膛中還不曾升起過同樣的愛,伊歐菲斯就有可能已經離開他了…… 黑暗與冰冷無時無刻不侵蝕著艾切爾,他狼狽地在雪地中跌倒又爬起,然后再次被樹根絆倒,慌亂中他甚至想不起釋放一個最基礎的火魔法為自己照明。 “伊歐菲斯!伊歐菲斯,求求你回答我!不要離開我……” 求求你不要讓死亡將我們分開……第叁個愿望如詛咒一樣讓艾切爾的心痛如絞,絕望地沖著無盡的黑暗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