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誤會
還好林乘風沒有死掉,不然我的單戀故事應該沒有后篇了。 救護車沒多久抵達了,我也跟著上了車,用的是「陪同親友」的身份,雖然我根本不是林乘風的親友,甚至我跟他都還算不上真正「認識」,但是車禍現場沒有他的家屬,也沒有比我更熟林乘風的人在當場了,所以理所當然我跟上了救護車。 送往醫院的過程中,救護人員已有跟我確認過受傷者的身份,而且我還在林乘風的背包中找到了健???。 一到醫院,病床直接推進急診,在寫著「檢傷處」三個大字的地方略作停留,由救護車的推床被換到了醫院急診的推床,跟著林乘風的身上便被七手八腳地接上了管線,我也看到類似點滴或心電圖的東西,但可能因為林乘風還有自主呼吸的關係,他嘴巴中沒有類似氣管插管的東西,也沒有被推去電擊壓胸什么的,所以看起來還不至于像是什么臨終緊急的垂?;颊?。 急診醫謢人員的動作迅速而熟練,即使在林乘風的身上佈妥針頭管線與探測器等,估計也花了十分鐘左右而已。不過這時六神無主的我,對于時光流逝的快慢可能已經失去感覺。 「你可以簽同意書嗎?」 冷不防一個聲音敲醒了失魂的我。 我愣愣答道:「什么?什么……書?」說話同時,我有注意到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一個穿著白袍的中年男子,應該是急診室的醫生吧。 醫師說道:「我們懷疑林先生的腦部可能有受到創傷,必須要做電腦斷層,做這個檢查前要由家屬簽立同意書。所以……你是家屬嗎?」 我趕忙否認道:「喔喔喔……我不是家屬,我是他的……他的......他的學妹?!蛊鋵嵨腋殖孙L不算認識,所以我還真不知道我算是他的誰。 白袍醫師的表情有些特殊,說道:「你是患者的女朋友?」 我一霎時通紅了臉,忙否認道:「不不不!我不是……我怎么會是……」內心里卻想起一個聲音回旋:「我也希望我是他女朋友阿!」 白袍醫師看出了我的困窘,忙搖手道:「喔沒關係沒關係,是不是女朋友都沒差別啦!總之……你不是林先生親人的話,恐怕也沒辦法替他簽署同意書,就算是女朋友而不是妻子的話,也沒有什么法律效力,當然一般朋友更無權利?!诡D了一頓,再道:「我們會再聯絡看看,看林先生有沒有哪位家屬是能夠儘快趕來的?!?/br> 我擔心問道:「如果沒有家屬的話怎么辦?」 白袍醫師聳了聳肩道:「我們是會有點苦惱,不過…..法律允許在醫療善意的情況下,有必須緊急性的情況下,由我們醫師決定,替患者簽署同意書。這種狀況在急診也常發生……」 我問:「那他….林乘風的狀況緊急么?」 白袍醫師眉頭一皺,說道:「很難說耶,看起來......林先生生命徵象都是穩定的,血氧也還不錯,不過昏迷不醒這點......讓人比較擔心,腦部如果有內出血就麻煩了?!顾nD兩秒,翻了翻手上資料,繼續說道:「總之,我們會儘快安排電腦斷層的檢查,后續情況......得看電腦斷層做出來才知道?!?/br> 結束與白袍醫師的對話,我憂戚戚地走向林乘風的病床。 我站在林乘風的病床旁,看著他仿若平靜沒有痛苦的臉龐,頭上的傷口已經包扎起來,機器螢幕上顯示著應該是規律的心跳,配合著看似勻稱起伏的呼吸。 老實說此時的林乘風,并不很像是個重癥患者,我幾乎都要以為他只不過是剛巧在睡覺而已。 過了一小段時間,白袍醫師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經過聯絡,家屬還在趕來的路上,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決定先幫林先生做個電腦斷層。你可以協助推床嗎?」 我當然義不容辭。 于是,我與一名像是醫務助理的人,一起把林乘風的病床推到了電腦斷層檢查室,接下來則由檢查室的人接手,我默默地站到了檢查室外的郎道上。 大約等了十五到二十分鐘,檢查完畢,我又與醫務助理一起把林乘風推了回來。 我繼續守在林乘風的床旁邊,過程中,三不五時會有護理人員過來看視、檢查與記錄一些東西,但林乘風的狀態自從進入急診以來,好像沒有太多的差異,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壞。 病床上方的擴聲器里傳來回響:「林乘風的家屬!林乘風的家屬!請到一區護理站!」 沒想到是直接用廣播的方式叫人,而不是護理人員到病床旁做通知。 不過想想也是,急診室人進人出、人來人往,感覺十分繁忙,可能也沒人力做這種跑腿傳呼的工作。 我快步前往一區護理站,看見白袍醫師已經站在那里,一旁有護理人員揮手示意,要我湊近過去,說是醫師要對家屬解釋病情。 雖然白袍醫師應該認得我,我還是自報身份道:「我是林乘風的親屬?!?/br> 白袍醫師尚未回答,我卻聽到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傳來:「我才是林乘風的親屬!」 聽起來是個女生的聲音,而且有點急促,發話位置是在我的后方。 我轉過頭去,看見一名年齡與我相近的女孩子,面貌清秀,臉上卻帶著疑惑又不悅的神情,說道:「我是林乘風的meimei......你是誰???」 我并不知道林乘風有沒有meimei,但我知道林乘風如果有meimei的話,這個meimei一定不認識我。 因為連林乘風本人都不太認識我了。 我支支吾吾回道:「呃......我?我是......」 此時白袍醫師插口問道:「你是林乘風先生的meimei么?所以是林小姐?請問林乘風的父母也來了嗎?」 白袍醫師的插口,暫時解救了我,這位meimei的質疑眼神,隨即從我身上移開,轉而目光關切地看向白袍醫師,說道:「我爸爸mama應該快到了!我也是才剛抵達而已,一進大門就聽到廣播,所以立刻過來,我連我哥哥都還沒看到。醫師,究竟我哥哥狀況怎么樣了?他嚴重嗎?」 白袍醫師道:「你的父母還沒到嗎?通常都是等所有家屬都到齊了,主治醫師再統一解釋病情……這樣才不會出現資訊上的落差,不過......沒關係,我先稍微跟你解說一下目前的病情發展?!顾D了一頓,又再說道:「你哥哥遭遇車禍,頭部受到撞擊,撞擊的傷勢不算非常嚴重,但也不是完全沒事......你哥哥有一些腦出血的狀況,不過范圍沒有很大,推測出血量應是不多......」 白袍醫師一邊說話,一邊比劃了一下身后電腦的螢幕影像,續說道:「這種程度的出血,不一定需要開刀,也有機會自行吸收,不過就算不開刀,住院密切觀察是必要的,因為頭部外傷與腦出血這種患者,短期變化都是很大的,有些人前一刻還清醒著說話,下一刻立即陷入昏迷,甚至猝死都有可能。更何況你哥哥還不是清醒狀態,他一送進來就是沒有意識的??傊愀绺缫欢ㄊ且∵M病房觀察,至于要住普通病房還是加護病房,我們急診這邊會再會診神經外科醫師,由他們根據專業判斷,還有,林先生究竟需不需要開刀,也是由神經外科醫師確認?!?/br> 白袍醫師把螢幕上的比手收回,看望林乘風的meimei,說道:「目前暫時是這樣,你可以先去看看你哥哥,稍晚神經外科醫師會來看診林先生,有什進一步的意見,神外醫師會再跟你們告知,屆時若林先生的父母也抵達了,就會一起解釋病情?!?/br> 林乘風的meimei問道:「那我哥哥的病床是在?」 白袍醫師比了比我,說道:「病床在后方,就麻煩林先生的女......的這位朋友帶你過去吧?」 我主動附和道:「我帶你過去吧?!?/br> 林乘風的meimei嗯了一聲,感覺有點彆扭的樣子,但沒有反對。 所以我便帶著她離開急診護理站,前往病床區。 結果林乘風的meimei,才隨在我身旁走了幾步,便發問道:「你是我哥哥的朋友?我怎么從來沒見過你?你叫做什么名字?」 我有點心虛,弱弱地回道:「我叫做......李敏軒?!?/br> 林乘風的meimei,用一種不以為然的口氣說道:「李敏軒?我沒聽過這個名字,我哥哥有什么事情都會告訴我,他的朋友我也認識不少,怎么沒聽過你???」 對于這些問題,我默不作聲,因為我不想說謊,卻又不知該如何回答。 只聽林乘風的meimei繼續問道:「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我哥哥發生車禍,你居然比我還早到達?難道醫院是先通知你嗎?」 我連忙否認道:「不是醫院先通知我,而是我剛好在現場,我剛好在你哥哥發生車禍的地方,我騎車在他后方,目睹了車禍,所以我跟救護車人員一齊送你哥哥過來?!?/br> 因為我講的這段話都是實話,所以可以很明快地回答。 林乘風的meimei,卻又丟來了質疑:「你目睹他發生車禍?你該不會是肇事者吧?」 我聽之一愣,還真是沒想過會被這樣懷疑。 聽說好心救助的人,常常會被家屬冤枉成肇事者,我現在總算親身遭遇了! 我有點激動,回道:「不是我,是一輛保時捷!不過他擦撞到你哥哥以后就跑了!」 林乘風的meimei問道:「那你有記下它的車號嗎?」 聽此問題,我的底氣又虛掉了,再度弱弱回道:「當時發生得太突然、太急迫,那輛保時捷又開得很快,我來不及??赡堋赡苤筮€要麻煩警察去追捕那個肇事者?!?/br> 林乘風的meimei責備道:「至少也記得車牌的開頭,幾個英文、幾個數字吧?難不成一個都沒注意到?!?/br> 我回道:「我沒有注意到,但我知道是銀藍色的保時捷?!?/br> 他的meimei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但我感覺得出氣氛其實不太好,周圍空氣像是凍結了一樣。 好在這種難受的氣氛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我們已經來到林乘風的病床;她meimei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林乘風,便著急地奔走過去, 「哥哥!哥哥!」她meimei焦急地呼喚著,音聲哽咽,眼眶也通紅了,還去握住林乘風的一手,輕輕搖晃著他的身體,像是想要晃醒他一樣。 我彷彿看到了八點檔狗血芭樂劇的場景畫面,在我面前真實上演。 此時我站于床尾,感覺自己好像是外人一樣。 喔,不是感覺而已,我真的是個外人??!林乘風的一家人都不認識我??! 我連幫他簽署檢查同意書的資格都沒有。 就在我腦海里胡亂上眼的小劇場未歇之際,時光悄然流逝,也不知道過上多久,林乘風的meimei手機響起,交談了幾句。 聽那內容,似乎是林乘風父母已抵達醫院的樣子,林乘風的meimei于是匆促促地離開病床,也沒跟我打聲招呼,就往急診出口方向而去。 我遠遠地跟在后方,像是個無聊的跟蹤者。我保持著好一大段距離,以免讓他meimei覺得我的存在很突兀,畢竟林乘風的父母也是林乘風meimei的父母,但是......是我的誰呢? 反正急診的大門我知道在哪里,所以沒有跟丟或找不到的問題。 接下來是一些混亂的過場,大概就像八點檔演的那樣,林乘風的父母出現,先與林乘風meimei在急診入口處激動講話一番,再一起前往林乘風的病床旁哭泣一番,又再前往護理站找醫護人員焦急地詢問一番。 白袍醫師有講了一些安撫的話,但是并沒有花上太多時間,畢竟他自己的醫務也算忙碌,安撫病人情緒應該不是他的主要工作,而且他似乎希望能等所有家屬都到齊后再一次解釋。 對,「所有家屬」此時還沒到齊,聽起來還有些三叔公、二阿姨之類的人要趕來。 喔,三叔公二阿姨是我自己亂講的,我其實不知道是哪個家屬要來,只是大約知道眼前的家屬還不是全部,因為不會有人特地跑來跟我介紹林乘風的親屬有誰。 基本上,打從林乘風真正的家人出現以后,我李敏軒就成了邊緣人。 后來,除了急診原本那位白袍醫師以外,還出現了一位應該是神經外科的醫師,就是方才急診醫師提到的「會診」醫師。 神輕外科醫師經過一些檢視與評估后,現場要求林乘風的所有家屬集合在他面前,他要統一解釋病情,因此現場的集合人員有林乘風的父母及meimei及后來冒出來的叔嬸姑姨舅之類的......然后......其實不包括我。 因為沒有人叫我過去聽,包括林乘風的meimei在內,基本上沒有人把我當一回事。 我依舊站著遠遠的關心,而且還特意靠在一個公告欄的旁邊,假裝在看公告欄的東西,其實是在側耳聆聽 我大致聽得出來,神經外科醫師認為現階段不用開刀。 就在我以邊緣人的角色,在急診室飄來盪去,默默地關心林乘風許久以后,終于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請問,你是林乘風先生的家人嗎?」 聽到這一句客氣的招呼語,我內心莫名歡喜,居然有人主動來理會我?而且還把我當作是林乘風的家人。 我帶著善意的微笑而轉頭,看到兩名身穿制服的人出現,不是醫院的護士服或是醫師白袍那種「制服」,而是警察制服! 警察?一男一女兩名警察,正站在我的面前。方才跟我說話的人就是那位女警。 女警自我介紹道:「我們是負責處理車禍案件的警員,我是劉警員,旁邊這位學長是盧警員。我們已經看過車禍現場,現在前來醫院,調查林乘風先生發生車禍時的經過,由于林乘風先生陷入昏迷當中,而肇事者又下落不明,所以我們只能先記錄目擊者的說法?!?/br> 「喔……喔……」 我除了一直點頭,好像也不知道要干麻,畢竟與警察講話還是頗有壓力的。 此時男警員也說話了:「聽說你是林先生車禍的目擊者,是嗎?」 我點了點頭。 男警問道:「請問貴姓?」 我答道:「我姓李,我叫李敏軒?!?/br> 男警續問:「好的,李小姐,那請問您是林乘風先生的親屬嗎?」 我略有遲疑地回答道:「我應該......算是他的朋友?!?/br> 男警又問:「那請問你目前有必須留在醫院現場的必要嗎?」 我愣愣問道:「喔喔?什么意思???」 女警解釋著:「一般我們的車禍記錄是要在警察局里完成,不過車禍如果有受傷者的話,也可視情況,在醫院里做記錄,所以看看李小姐你現在方不方便離開,跟我們去警局一趟?」頓了一秒,又補充解釋道:「如果你是傷患的重要親屬,當然我們就不能勉強你現在離開醫院?!?/br> 我忙否認道:「喔喔,我不重要啦!」 話到此處,我搖了搖手,先是自嘲似地傻笑道:「我不是林先生的什么親人?!乖偈欠诺吐暳克樗閱埖溃骸肝疫B簽署檢查同意書都沒資格……」 男女警同時問道:「不好意思,你說什么?」 我故作輕松地回答道:「沒有啦!我說我現在就跟你們去警察局一趟好了。反正醫院這里,好像沒有什么我可以幫上忙的?!?/br> 所以,我就跟著兩個警察走了,他們兩人一左一右地護送著我走出大門時,我忽然有種自己好像是被警察逮捕了的錯覺。 不過還好,他們剛剛言語之中,是把我當成目擊者而不是肇事者,我想他們不是真的要逮捕我。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坐警車,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踏進警察局。 警察局做筆錄的過程其實頗平乏枯燥,就是一板一眼的條例式詢問而已,主要著重在車禍發生當時的狀況,還有肇事者的車輛特徵等實境還原。 雖然我并沒記下保時捷的車號,但很意外地,警方的電腦里已經有車禍當時的影像,聽說是調閱到事發當時的巷口監視器了。 我因此覺得臺灣警察的辦案效率還不錯。 喔對了,我忘了說,這個故事發生于2001年的冬天,當時行車紀錄器還沒那么普遍,所以追查車禍真相仍需倚重路口的監視器,還有目擊者。 目擊者除了我以外,還有一些路人,以及對向的那臺貨車駕駛。 那臺差一點壓到林乘風的貨車,警方好像已經先找過司機,也做好筆錄了,所以配合上我的目擊者證詞,警方沒有懷疑,確實沒有把我當作是肇事嫌疑人,而且應該也有採信我的證詞 大約一個小時左右,結束了筆錄。當我離開警察局時,我又匆匆地趕回醫院去。 當天的學校課程,基本上我是全曠課了。還好我之前是優良學生,偶爾罕見地翹個一天課,應該不會影響我的成績太多。 在我回到醫院之時,林乘風已經不見蹤影。他原本病床的那個位置,已經換成了一個不認識的老阿伯。 我在急診前后左右亂晃了一圈,都沒有看到林乘風的蹤影,也沒有看到形似他家屬的人,我感覺林乘風已經不在急診了。 我沒有頭緒,只有回到急診一區的護理站,找到方才那個白袍醫師。我硬著頭皮站到他面前,開口問道:「請問......方才那個林乘風先生,車禍受傷那個,到哪里去了呢?」 白袍醫師停下手上在忙的事,抬頭看了我一眼,好像很快就意識到我是在問什么,隨即回答道:「喔,車禍的林乘風?林先生已經上去病房了,神經外科加護病房,家屬也都跟過去了......嗯,他們沒跟你說???」 白袍醫師口中的「他們」,應該是指林乘風真正的家屬。 我尷尬回道:「喔,沒有啦!我剛剛去警察局做車禍調查協助,才剛回來這里,所以還沒有遇到家屬?!?/br> 我真不好意思說我是邊緣人。 白袍醫師說道:「嗯嗯,是喔?你是車禍目擊者,警察需要找你去問一問,是很正常的事?!?/br> 白袍醫師感覺也沒很想關切警察找我的事,直接把手比指往電梯方向,說道:「林先生在神經外科加護病房,才剛送去而已,五樓f棟,你去那邊就可以看到他們,家屬都會在病房外?!?/br> 我簡短謝道:「好。謝謝你,醫生?!辜纯觳诫x開。 還好白袍醫師沒有幫我當成局外人,愿意回答我關于林乘風的事情,畢竟他是眼看著我把林乘風送入急診求治的,應該相信我與林乘風是認識的。 雖然我與林乘風其實不太認識。 我循著指示,找到了神經外科加護病房的所在,發現病房區域被以兩片寬大厚重的鐵門隔開,不是隨時可以進去的。 原來加護病房只有病患本人可以住在里頭,其馀家屬必須在外頭的「休息室」等候,直到開放探病的時間才能進去。 我在加護病房的鐵門外,有看到幾個「眼熟」的人影,那是林乘風的meimei、父母及其他家屬。他們正湊在一起討論事情,應該是討論日后探病輪班的問題。 所謂「眼熟」,也只是在急診室的幾眼之緣而已,我在其中最認得的還是林乘風的meimei,雖然我也不知道這位meimei的名子叫做什么,她并沒有跟我介紹自己。 我遠遠觀望幾時,林乘風的meimei卻剛好往我的方向瞥來一眼,我心虛地趕忙躲到柱子后面,不想讓她看到。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我,不過她也沒有過來找我說話就是了。 不來找我說話也許是比較好,要不然她開口第一句話可能是:「你在這里做什么?我們又不認識你!」 我躲在柱子后面許久,再探頭出來的時候,已經沒看到林乘風的家屬了,不知道是離開了還是移動到「家屬休息室」去。 我前進到加護病房的鐵門前面,記下了旁邊告示牌上所標註的「探病時間」,我想著自己之后也許可以過來看望。 我記下了探病時間以后,發現自己已經無事可做,因為我目前沒辦法進入鐵門里,而我也不敢跑進「家屬休息室」里。 我在醫院里漫無目的地又亂晃了一陣子,終于悻悻然離開,雖然那時候還沒到學校的放學時間,照理說我還可以趕回去上到最后兩堂課,但是我發現自己的心情混亂,實在也沒心思去學校了,所以我索性回到家里,坐在電腦桌前發呆。 接下來的幾天,我過著魂不守舍的生活,腦海中一直回想起車禍的那一天,夜晚也總是做著惡夢,心神始終不寧。 我雖然還有去學校上課,但我知道自己的心思都不在課堂上,課馀之際,我有時還會跑到林乘風的樂音社團練室外頭,去偷聽他的社團伙伴,是否有在討論林乘風的病情。 不過,沒有什么幫助,林乘風的社團伙伴,雖然都知道林乘風出了車禍,而且人還躺在醫院,但是除此之外,他們沒有更進一步的資訊,感覺他們知道的病情并沒有比我還多。 在這幾天當中,我有幾次忍不住翹了課,跑去醫院探望林乘風。說是「探望」,其實也不是真的探望,因為我并沒有進入加護病房,而只是在病房「探病時間」開放的時候,茫茫然地站于外頭。 我不敢走進去,是因為加護病房的「探病時間」,只限病患親友進入,而且一次也只能放入兩名親友。 我還沒有這個膽子,去冒充林乘風的家屬。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去加護病房是干嘛的?只是呆呆地站在外頭,看著鐵門打開,然后又看著鐵門關上。 但是這種沒意義的舉動,我還是重復進行了好幾次。 即使我每次前往探病,都刻意與真正的病患家屬保持距離,不過終究還是引起了注意。 會注意到我的人,當然也是一開始就見過我的人。 林乘風的meimei。 「喂!李敏軒,你是叫做李敏軒嗎?」 某次探病時間,我又站在鐵門外發楞,卻遇上了一個出聲叫喚著我的人。 我側頭一看,十分訝異,這不是林乘風的meimei嗎?她居然會來找我說話? 她是不是來趕我走的? 我一直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meimei對于我的敵意,所以我十分緊張,有些結巴地趕忙解釋著:「那個......那個,我沒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剛好在這里。我剛好有空所以......想說林乘風不知道怎么了,想說過來看看......」 林乘風的meimei一派自然說道:「沒關係的,你別緊張,我只是想要謝謝你?!?/br> 我愣愣回道:「謝謝我?」我還以為她是想要趕我走。 林乘風的meimei說道:「我們有聽警察說了……當初我哥哥車禍的狀況,撞倒我哥哥的車輛確實是保時捷,車主也已經找到,警察也有提到,當初有一名女性冒著危險把我哥哥推拉到一旁,以避免被對向的貨車撞到?!?/br> 聽至此處,我心里想:車禍都發生了那么多天,警察當然已經跟受傷的家屬聯絡過了吧?所以林乘風的meimei總算愿意相信我了。 只聽林乘風的meimei繼續說道:「我有特別向警察先生問清楚,這位救人者的身份,警察先生說是我哥哥的同校學妹,叫做李敏軒,應該就是你沒錯吧? 我點點頭道:「呃,是我......我是你哥哥的同校學妹?!?/br> 林乘風的meimei展露出和善的眼神,說道:「謝謝你了!謝謝你救助了我哥哥!那天真不好意思,在急診的那時候……我一開始可能講話不太禮貌,因為那時心急于我哥哥的狀況,所以說話有些冒犯,希望你不要介意?!?/br> 林乘風meimei的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我雖然不太適應,但心里還是十分高興。 我努力展現出微笑道:「沒關係的,我不介意!我只是也很擔心你哥哥的病情,你哥哥被轉到了加護病房……通常會轉到加護病房的人,應該是很嚴重的患者吧?」 林乘風的meimei答道:「神經外科的醫生說,我哥哥腦部雖然有出血,但出血的范圍一開始并沒有很多,后續追蹤也沒有擴大的跡象,而且血塊似乎還有在自行吸收,逐漸縮減的樣子,再加上我哥哥的生命徵象,心跳呼吸那些……都很穩定,腦壓什么的也都還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因此暫時沒有開刀的需要?!?/br> 我聽到這里,感覺略松了一口氣,問道:「暫時沒有開刀必要,應該就是不緊急吧?那醫生有沒有說,你哥哥是否能夠完全恢復呢?」 林乘風的meimei神情略轉嚴肅道:「醫生說我哥哥很有機會恢復,但他也無法給我保證……不確定能恢復到什么程度,也不確定會不會有后遺癥……尤其我哥哥車禍至今,始終沒有清醒過來,這是比較令人擔心的地方……所以繼續住院觀察是必要的,只是醫生也說我哥哥已經不是危重癥患者,應該可以轉出加護病房,而改住普通病房了?!?/br> 言及于此,林乘風的meimei眉目一揚,神情不再嚴肅,反是有些喜色道:「我哥哥轉入普通病房以后,你要來探病就方便多了!不用趕在特定的時間,也不必躲躲藏藏?!?/br> 我愣了一下,尷尬問道:「你都知道我都有來探病......而且躲躲藏藏?」說此話時,我內心且想:「還好你沒有說我是偷偷摸摸?!?/br> 林乘風的meimei回道:「我看過你兩三次了……在輪到我探病我哥哥的時候;而且,每次我一接近門口,你就趕忙閃走了?!?/br> 我囁嚅說道:「我……我怕你覺得我很奇怪。我又不是家屬……」 林乘風的meimei說道:「一開始不了解時,是覺得你很奇怪,不過現在我了解了……你是我哥哥的女朋友吧?」 「呃?女朋友……」 我一時傻住了。 林乘風的meimei眼神曖昧起來,說道:「我沒猜錯吧?你是我哥哥偷偷交往的女朋友吧?雖然我爸媽每次問我哥哥,他都說他沒有女朋友,不過我總覺得他沒有說實話,可能是怕我爸媽管太多…….我哥哥的樣貌挺帥,又是玩音樂的,怎么可能沒要好的女孩子?」 我莫名臉紅起來,低低聲說道:「你哥哥確實長得好看……我想應該很多女孩子喜歡他……」 我不知道自己這當時在想什么,居然沒有否認「林乘風女朋友」這個身份? 林乘風的meimei因此又更加堅定了她的猜想,說道:「所以嘛,你也是喜歡我哥哥的女孩子??!我就知道……一般人哪會冒上生命危險去救人阿?除非是自己心愛的人。然后我猜想你們暗地里交往一段時間了,所以相約好要一起騎車上學,你也因此而目睹他發生車禍……」 林乘風的meimei話到此處,忽地流露出一抹感激的神色,說道:「如果不是有你在,如果不是因為你這么地愛我哥,我哥哥可能已經被貨車壓死了!我真的十分感謝你!」言及于此,林乘風的meimei居然激動地握住了我的手臂。 我有點懷疑她可能是偶像劇或日韓劇看得太多,對于「死去活來」的愛情特別有想像力,以致于美化了我與他哥哥之間的故事。 不過好險,至少她對于我是展現善意的,因為在大多數的狗血劇里,男主角的meimei都是對于女主角有敵意。 對于林乘風meimei的誤會,我不知如何解釋,或者我可能潛意識里也不想解釋,所以沒再多著墨于我與林乘風的關係,而是說道:「你太客氣了......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你沒有把我當作外人,我已經很開心了,那我……我可以與你交個朋友嗎?」 我到底在說什么阿?我竟然講出「你沒有把我當作外人,我已經很開心了」這句話? 我是把林乘風的meimei當成自己小姑了嗎? 我的內心生出一種羞恥的感覺。 林乘風的meimei唇角揚起了笑容,說道:「當然可以!我哥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菇又鴶[出了一個拜會的手勢,說道:「你好,我叫做林璇蕓?!?/br> 我亦回敬了一個同樣的手勢,說道:「你好,我叫做李敏軒?!?/br> 就這樣,莫名奇妙地,我與林乘風的meimei結成了朋友。 在我還未真正認識林乘風之前,我反而是先認識了他的meimei。 而且,我還莫名奇妙地變成了林乘風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