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顧硯禮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聞央被綁架以來他十幾天沒睡過好覺,他本想等見到她再休息,可從早上開始他就抵抗不住困意,明明坐在竹林里沏茶下棋醒神,不知不覺便進入夢境。 他學過如何在夢境里搭建記憶宮殿,夢境可以由他控制,模糊的畫面會逐漸清晰升級,聲音再晚一步出現,緊接著是氣味、觸感和痛覺。 失憶后,他的記憶宮殿出現了無法修正的偏差,好在他可以把偏差的部分單獨隔離開來,這一次,他終于看到坍塌的碎片。 碎片分崩離析,飄進兩個不同的世界。 在第一個世界,他先聞到美式咖啡的香氣。 那是六月二十八號的夜晚,藤校校友會在瑞吉酒店二樓組織宣傳講座,他應邀出席,心情不好。 他父母在的科研基地出現傳染病,所有人員被就地隔離,他能做的只有等待進展,久久沒有音信。 不過他一向能做好情緒管理,全程耐心回答新生的提問。 直到那個自稱聞央的女孩出現。 她畫著煙熏妝,自以為混在人群里藏得很好,實際上他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琥珀色的眼睛。 聞央并非誠心想申請大學,他問的問題她一個都回答不上來,像是混進宣傳講座里添亂的。 他下意識把她劃為另一個世界的人,沒想到講座結束后她一路跟蹤他走進便利店。 “你想喝咖啡???我可以幫你,但是你要教我怎么申請學校?!?/br> 她熟練地開條件,似乎不是第一次敲詐別人。 他出于教養尊重她,結果整杯美式咖啡都潑到了他身上。她還換著花樣要留他的聯系方式,說要給他賠禮道歉。 那晚是顧硯禮人生第一次運氣不利。 聞央的運氣也不好,她挑了他心情最糟糕的一天認識他。 之后聞央并沒有放棄對他死纏爛打,她幫他干洗襯衣還重新給他點咖啡,隨著她露面的次數漸多,他秉承習慣對她做了背景調查。 顧硯禮交友謹慎,他對生活的控制欲也很強,他的人生要按照他設定的軌跡分毫不差發展,可聞央簡直是在冒犯他的世界觀。 背景調查的報告上寫著,她十八歲爭家產一分沒給親戚留,親哥入獄,meimei自盡。 顧硯禮第一次遇到超出他認知的女人。 他一方面無法和聞央共情,一方面想看看她究竟能干出多少天理難容的壞事。 他開始指導她出國留學,等到她成功飛去紐約報到,他才意識到自己在養蠱。 …… 畫面切換,這個世界的第二塊碎片是紐約冬季大雪。 聞央讀大學的第二年,他飛往紐約出席一部歷史文化片的首映禮 他在酒店因為其他工作耽擱半小時,到禮儀臺領票辦手續時,活動經理說他的票已被朋友代為領取,他可以先入場避雪再確認。 顧硯禮進去走一圈,很快看到他的“朋友”。 聞央正在和主演們談笑風生,她稱自己是顧硯禮的朋友,能不能幫她簽個名。 顧硯禮基本跟她斷了聯系,零星從社交媒體上了解過她的生活,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她今晚的課表有一堂專業課。 她逃課了。 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冒名利用他的身份進入名利場,她還參加聚會結交富二代,攀權附貴的心思都寫在臉上。 顧硯禮基本不會在公開場合和聞央產生交集,他不喜歡聞央利用他,不喜歡在外人面前提及兩個人的關系。 如果她做得太過分,他會介入她的生活。 他不想別人發現聞央是他教出來的。 她禍害他一個人就夠了,不能禍害別人。 ……. 這個世界的第叁塊碎片,是洛杉磯制片廠總裁會議室里的陽光。 顧硯禮每年九月都會參與翻譯考試出題,期間他無法跟外界取得聯系,他喜歡利用這段時間產出一些計劃。 那年,他看中改編行業的商機,做了一套詳盡的文字方案,帶去見制片廠的總裁。 制片廠總裁對他的到來很是歡迎,沒等他開口就先恭喜他:“你眼光真好,Gwen工作室的第一個項目定下來快要開機了,聞央的工作風格很像你,這是她給你準備驚喜吧?!?/br> 顧硯禮拿起桌上的名片。 Gwen工作室,聞央。 他的眼光確實毒辣,聞央的第一個項目是從他這里偷搶來的。 他養的蠱,最先反噬了自己。 她送了他好大一份驚喜。 他沒答應跟她合伙開工作室,也是因為了解她的本性,她喜歡靠傷害別人來搶不屬于自己的獎勵,他幾次提醒她未果,只剩下反目成仇這一條路。 她是他生命秩序外的一瞬,而他要修正這個錯誤。 他開始跟她爭奪項目,每逢有作者問起他們之間的關系,聞央都會澄清:“不,我跟他不認識?!?/br> 明明是他先不承認,可她一旦表態,他又不接受。 她先是接近他利用他,再徹底否定他的存在。 天底下哪有這么容易的事。 顧硯禮的意識在宣戰的世界里停留了很久,一念之間,他聽到聞央又對他說:“不,我們不認識?!?/br> 這次的對話發在另外一個平行世界,她冒失闖進他的車內,換成亮麗干凈的身份闖進他的人生,他自然包容了她的冒失,冒失似乎是她身上唯一的缺點。 紐約不再是他們關系決裂的鋼鐵森林,他和她接吻,和她確定婚姻關系….. 顧硯禮在夢境里頭痛欲裂,像是人格分裂一樣同時面對兩個世界的記憶,分不清究竟哪一幕是真的。 雪場意外導致他失憶,蹦極的高空有一部分記憶穿破他的大腦,最終還是因為她失蹤他才完整想起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 他幾近迷失,身體微弱的直覺告訴他,聞央就在他身邊。 “聞央?!?/br> 他喊她的名字,從千千萬萬個碎片里找到她。 太陽透過竹葉落下細碎光影,他睜不開眼,她在他耳邊說話。 “你都想起來了?” “那你應該不想看到我吧?!?/br> “記住,六月二十八號是你輸了?!?/br> 他怎么會輸給聞央。 身為宿敵的本能讓顧硯禮猛然恢復視線,來自兩個世界的記憶全部重合聚焦在她身上。 聞央真真切切在他眼前。 她一剎那和他對上眼神,瞳孔里藏著難以置信的情緒,接著轉身跑了。 她沒有走石徑,直接穿過竹林,竹葉四散像是下起雨。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他的記憶里一直都是她。 他輸了,跑的卻是她。 * 聞央千方百計希望顧硯禮在六月二十八號以后恢復記憶,這一天來臨,她竟然接受不了。 她好像恨他,又好像不恨他。 把顧硯禮失憶前后當成兩個人分開看待也不是什么太難的事,只不過她回到家看到煥然一新的房間,還是會想起他在這里的樣子。 她把茶幾上的文件袋放進紙箱。 顧硯禮守信用,她沒回來以前他是不會打開的。 現在也不需要她解釋了。 聞央抬起頭,眼眶連著肩頸一片酸澀。 要是那天晚上她出門前跟顧硯禮坦白就好了,事情不會變得這樣復雜。 他恢復了記憶,偏偏發生她最有可能真心待他的這一天。 聞央想起若干年前第一次走出西青的那個夏天,她迫切想要跟外界建立聯系,她找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顧硯禮。 她對顧硯禮有過不切實際的憧憬,他無法改變她,他們人生注定形同陌路。 可是,他從聞頌手里救了她。 聞央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這一切,第二天渾渾噩噩去工作室上班。 辛風正在樓梯口換飲水機的桶裝水,聽見她的腳步聲差點閃了腰,一下子沖到她面前飆淚:“你回來了?沒缺什么吧!“ 木喜第二個跑過來,摸索找她肋骨下腎臟的位置。 她膽子小,天天做噩夢害怕聞頌把聞央的器官割了賣到緬甸去。 “那個,新合同都簽好了,不準扣我工資啊?!?/br> 溫萊的聲音比人先到。 聞央拍拍她:“我看見你的眼淚了?!?/br> 溫萊抽紙巾擋住臉,哭得一塌糊涂。 聞央趕緊生疏地安慰他們叁個。 這幾年她在國外忙工作很少有機會和他們聯絡感情,滿打滿算也是從今年開始熟起來的,沒想到世界上多了叁個關心她安危的朋友。 最讓她驚訝的是,她被綁架的這兩禮拜,工作室簽新項目的效率比她在時還高。 “你不用謝我們,是顧硯禮幫你開的會?!?/br> “他說,只要是你的事他再忙都有時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