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
七月第二周。 文化園,Gwen工作室。 木喜和溫萊正在為新劇本的提案會焦頭爛額,通宵都寫不完講稿。 “還是聯系不上聞央嗎?” 溫萊無數次慫恿木喜打電話。 木喜已經麻了:“她手機開著,但電話沒人接,消息沒人回?!?/br> 溫萊看著電腦屏幕上的會議倒計時,差點有一頭撞死的沖動。 幾天前,桑卓對聞央提交的新劇本表現出興趣,約了一個線上提案會,會議邀請直接發到工作室的群組郵箱。 這些會議一般都由聞央出席,木喜和溫萊只用準備文字材料就好??陕勓胍呀浐脦滋鞗]來上班了,木喜學的英語跟啞巴沒什么區別,代聞央開會必須按照著逐字稿念,溫萊都放棄染劉海的計劃幫她排練。 木喜想報警,可又說不清楚聞央失蹤的具體時間和地點,辛風的美國簽證還有效,他昨晚剛飛去紐約找人,航班還沒落地。 “我們先準備開會吧,”溫萊拿主意,“要是把生意談黃了,聞央就算一命嗚呼也能馬上被氣活?!?/br> 木喜蔫巴地點點頭,拉溫萊去買咖啡提神。 工作室二樓的窗戶能看到人行道,溫萊下樓前瞥了眼又看見個帥哥,綜合條件保二爭一。 溫萊現在忙得要死根本沒空搭理男人,頭也不抬地跟男模擦肩而過:“藝術展報名朝里走……” 木喜跳起來捂住她的嘴。 溫萊定睛一看,才發現男人是顧硯禮。 “聞央不在,你有什么事?” 溫萊從沒想過顧硯禮會找上門,趕緊和木喜站并排。 顧硯禮開口后的聲線像是徹夜未眠。 “聞央失蹤了,我想查一下工作室門口的監控?!?/br> “失蹤了?” 木喜以為顧硯禮是趁聞央不在來找工作室算賬的,她還偷偷祈禱聞央能奇跡般出現,沒想到事情會這樣。 溫萊二話不說帶著特勤局的人去調監控。 工作室門口人流嘈雜,好在特勤局可以用面部識別技術分析監控錄像,很快鎖定幾個有犯罪前科的路人,逐一排查和聞央的社會關系。 “聞央今年才回國,我們工作室就只有一個項目在國內,不可能跟路人結仇?!?/br> 溫萊和木喜意見統一。 顧硯禮也在看監控,他靠直覺把畫面暫停在某天晚上。 畫面里,瞳孔銀綠色的男人似乎是來問路的,他有一張外國人的臉,舉止又不像模特。 更巧的是,每次有男模來問路,聞央都在工作室上班,唯獨這天晚上,聞央不在。 特勤局加快速度收集信息,最后的結果讓所有人為之震驚。 “他居然是聞頌?!” 木喜人生第一次講話破音。 西青的情況特殊,特勤局系統里無法顯示聞頌的家庭成員社會關系,但木喜一聽名字就知道聞頌是聞央的大哥。 溫萊拿過聞頌的入獄證件照左看右看,同樣不敢相信:“你不說她哥賭博沒文化還有暴力傾向嗎?簡直就是人渣啊?!?/br> 木喜冤枉:“人渣是人渣,我也沒說他長得丑啊?!?/br> 溫萊沒話講。 果然影視劇里的反派形象都是騙人的,聞頌就算是人渣,他的臉也是能登雜志拍大片的水準。 聞央家莫不是有一種遺傳基因叫美麗瘋子。 “我明白聞央這些年怎么能堅持和顧硯禮斗下去了,她的親戚都是帥哥美女啊?!?/br> 溫萊指向會議室隔間,顧硯禮正在和特勤局的人商討下一步動作。 “那還是顧硯禮更帥一點?!?/br> 木喜默默投票。 聞央見過好看的人類骨子里徹底爛透,所以她從不以貌取人。 儀表又是顧硯禮最不值一提的優點,他行事成熟沉穩,事到如今,只有他能救聞央。 “你不好奇為什么他先發現聞央失蹤嗎?!?/br> 溫萊拉著木喜開始推理。 木喜的腦細胞不夠用:“聞央最后一天上班還在聊工作室周年慶的事,她難道和顧硯禮有活動?” “問問就知道?!?/br> 溫萊看顧硯禮和特勤局的人快要出來了,一個箭步過去站在會議室門口。 顧硯禮看溫萊頂著紅頭發在外面晃,出于禮貌打開門。 “我沒別的事,就是想問一下聞央失蹤以前你在和她干嘛?!?/br> 顧硯禮有了聞央被綁架的線索還要感謝溫萊幫忙,他不回避問題,眼神掃過會議室里陳列的劇本案卷,最終開口:“《霧源奇案》第二十二集?!?/br> 什么意思?《霧源奇案》第二十二集的劇情? 溫萊沒反應過來,木喜已經知道了。 第二十二集,《霧源奇案》唯一一場激情戲。 “那顧總你能不能抽空幫忙我們開個會?最多二十分鐘!” 她守住勁爆的秘密,舉著電腦端給顧硯禮。 “要是丟了項目,聞央回來會生氣的?!?/br> 溫萊攔住她:“別添亂,他還要忙著找聞央?!?/br> 可是顧硯禮已經接過電腦:“我有時間,會議提綱發我下?!?/br> 木喜高呼:“成交?!?/br> * 窮鄉僻壤,無名建筑。 聞央的處境不算太糟糕。 自從她把聞頌的右手刺傷以后,聞頌罵罵咧咧帶著她換了叁次落腳點。 他的兩個同伙她也差不多摸索清楚了,都是他的獄友,一個賭徒一個詐騙犯,被他的游說以后來綁架她。 她每天正面接觸到的只有聞頌,聞頌的賭癮比她想象的還大,她裝作一次性拿不出五百萬美金,他就命令她登陸在線賭博的暗網,她不想被剁手指就代替他上賭桌,贏的錢進他賬,輸的錢她出。 形式所迫,聞央開始了解網絡撲克的規則,聞頌有時候會指揮她,有時候在房間外面和同伙爭吵怎么把她銀行里的錢安全轉移出來分贓。 她的撲克技術不好,玩了幾盤虛擬局,輸比贏多。 聞央翻了翻聞頌之前的局數,竟然跟她差不多。 她冷笑。 聞頌在監獄里面關了快十年,她以為他會有更高的覺悟,如果他真想回西青當族長,她還會佩服他改邪歸正,結果他還是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賭徒樣子。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淚。 那天哭的時候她是真心想念聞佳,隨著被綁架的日子越來越長,她漸漸明白,思念就是最好的結局。 聞頌一出獄還在琢磨怎么用家里的錢坐吃山空,聞佳活下來的話,大抵也是如此。 求生是每一個人的本能,可戒毒戒賭比斷臂求生還痛苦,聞央甚至沒對這兩樣東西上癮過,她想擺脫遺傳基因就已經很難了。 聞頌讓她代賭,就是控制她的一種辦法。 人在賭博的時候大腦內會產生內啡肽,幾次以后就會對賭博產生依賴,這是精神疾病。 聞央一旦染上賭癮,聞頌不用脅迫她,她都會把手里的錢全部交出來。 不過聞央對撲克局里的輸贏沒那么容易上癮。 她早就體驗過心跳飆升的感覺,通常發生在制片廠的會議室里,還有桑卓給她打電話,宣布下一個項目最終交給她或顧硯禮。 她跟他爭輸贏是一場龐大的社會游戲,她把自己交代進這場比拼里,從而消耗掉體內的癮。 聞央表面還是裝出上癮的樣子,她一旦等到給銀行提交轉賬的時機都會寫備注。 聞頌貪得無厭把她當成提款機,千方百計想從她身上撈出更多錢,她連續兩次咬死沒錢,他的同伙開始在后院的山上挖坑。 “聞叁,你當初搶錢的時候做得絕,我怎么就不能絕一點?!?/br> 聞央知道聞頌沒有殺人的膽子,她晚上一個人呆在房間里還是睡不著覺。 顧硯禮失憶前就知道她爭家產一分錢沒給兄弟姐妹留,他告訴她做人要留一線余量,凡事別做太絕。 當時,她討厭他太高尚像個活死人,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聞央揉揉眼睛。 顧硯禮恐怕想不到她會被埋在一座山里吧。 第二天,聞央準備再和聞頌周旋周旋,不料聞頌接到一個電話。 是來談贖她的條件的。 謝天謝地,銀行總算看見了她的備注信息。 聞央剛慶幸一秒,就聽聞頌大開口。 他的條件是保證他和兩個同伙移民美國,在賭城拉斯維加斯的一棟房子,還有一億現金。 “你真能狠敲一筆啊?!?/br> 聞央勸聞頌實際一點,警察怎么可能答應他的要求。 但聞頌露出了張狂的笑。 對面答應了,條件只有一個:聽她的聲音。 聞頌將手機扔給聞央。 聞央一滯,接著聽到顧硯禮熟悉的聲線。 他問她好不好。 聞央說不出話。 他那么有手段,連FBI都有人脈可以打通關系,對付區區聞頌竟然會直接答應勒索? “你怎么能答應聞頌的要求啊,”她壓低聲音,“顧硯禮,你一世英名不能輸給一個垃圾!” 她還有力氣嘲諷他,說明她的精神狀態不錯。 “因為我不想你出事?!?/br> 顧硯禮好像幾天沒睡覺了,聽見她的聲音沙啞咳嗽。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br> * 最終,聞央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周特助開車帶她去園墅。路上,她忍不住問聞頌的下落。 “聞頌真的逍遙法外了嗎?” “顧總不止在芝加哥有朋友?!?/br> 周特助輕松回答她的問題。 聞央點點頭。 有朋友能幫忙就好,她不覺得自己值一個億。 園墅還是她熟悉的樣子,院子里的植物長勢次次不同,聞央跟隨周特助來到一片竹林。 聞央看顧硯禮的背影像是坐在下棋的椅子上閉目養神,不確定地問:“他現在是睡著了嗎?” 周特助說,她失蹤以后,顧硯禮沒睡過一覺。 他把一大片竹林都留給她。 清晨時分下了場暴雨,酷熱的夏天難得降到二十多度,聞央踩著清新的綠意走過去,在椅子對面坐下。 竹葉落下細碎光影,她頸側的傷口疤痕都已愈合,但她還是貼了紗布貼,總不能讓顧硯禮看起來像是被一群烏合之眾打敗。 顧硯禮不睜眼,她就正大光明打量他睡覺。 叁十分鐘過去,他都沒發現她的存在。 “你不會在這睡一天吧?!?/br> “你也真是的。綁架我的又不是什么厲害的人,你白白送出去的一個億,這里面肯定有我的份?!?/br> “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很大方很好騙呢?!?/br> 聞央托腮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無聊地開始觀察顧硯禮的睫毛。 他是耐看的。 和聞頌那個人渣不一樣,顧硯禮是聞央見過最耐看的男人。 他答應勒索條件的一瞬間,也是她這么多年秩序外的一瞬。 她想,顧硯禮要是永遠恢復不了記憶,她也可以跟他和平相處。 一片竹葉悠悠落下躺在他肩頭,聞央去撿。 她拉不下臉皮,只好這樣謝謝他。 “聞央?!?/br> 顧硯禮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聞央不慎撕碎竹葉。 他化成灰她都認識,他的語氣她更熟。 他喊她名字,就和從前一模一樣。 他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