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
姜淑禾醒來已是兩日后,她緩緩睜開眼,坐起身輕輕拍拍還有些昏沉的腦袋,用手指捋順如絲如瀑的墨發。 日光透過帷帳映在她臉上,瞇起眼反手遮擋,這才看清帳外陳設,風格頗為簡樸,只一個紅木雕花梳妝架,一靠背鑲板透雕玫瑰椅,一香幾,三兩個釉面青透的千峰翠瓷器。 室內和外間由水晶簾隔著,風經小窗飄來,用紅絲線編綴起來的玻璃珠子便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如雨點拍打著鵝卵石一般。 她端看著房里的一切,頓時清醒,嘆口氣,好不容易從牢獄中出來這又是把她捉到了哪里? 掀開錦被趿拉上繡鞋站起身,才發現身上著粉霞緞裙,心頭一驚,往屋外走去。 見屋門口有個穿素凈綠裳的婢女垂手而立,她身上還有些軟綿無力,倚著門問道:“這是哪里?我怎么出了刑部大牢來到這兒?誰將我帶過來的?” 婢女見她醒過來面露喜色,忙屈膝行禮,安慰她道:“小姐莫急,身子剛好別再吹了風,這是刑部主事賀大人的府邸?!?/br> 姜淑禾皺著眉頭凝思,刑部主事,那應該是前幾日審問她的人。又追問她:“他將我帶到這里到底是何意?若案子結了,就該放我回去,我母親和兄長不知道如何擔心呢!” 那婢女支支吾吾,這等事情她也做不得主,只是垂首耐心回答:“奴婢也不清楚,小姐等大人回來同他商量就是?!?/br> “他人呢?” “大人這幾日早出晚歸,恐怕要等他空閑時候才能見到?!?/br> 姜淑禾冷哼一聲,皺著眉轉身欲回房里,腳步卻突然頓住,瞥那婢女一眼,小聲問:“我身上的衣裳是誰替我換的?” 話頭轉換的太快婢女懵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掩唇笑道:“小姐身上的衣裳是我家大人吩咐我給您換的,小姐不必擔憂?!?/br> 姜淑禾懸著的心放下去,但面上不顯神色,敷衍了兩句,心思懨懨地回屋里去。 自那以后,她出房門府中的婢女就跟隨她身后侍候,出府門又有侍衛攔著,姜淑禾氣結卻不知找誰發作,因為接連數日,除了婢女和侍衛,不見其他人的身影。 被困得耐心耗盡,這日午后她拎起房間里的瓷瓶怒聲道:“你家大人意欲何為?快放我出去,不然,”她頓了頓,拿著瓷瓶走出房門,朝著院子放開嗓子喊,“再不放我出去,我…”抬起胳膊作勢要摔,“我就將這屋里的東西全摔了!” 身旁的婢女巋然不動,不急不忙地看她,還柔聲柔氣地勸慰:“小姐,你身子剛好,可別動氣?!?/br> 姜淑禾咬咬牙,忍無可忍,砰地將瓷瓶狠狠摔下,瓷渣碎落滿地,反射的光銳利而刺目。 她豎著眉怒得頰腮都鼓起來,清清嗓子正要破口大罵,轉頭瞧見穿著素凈白色衣衫的男子從西邊院子走來,定神一瞧,正是那晚在牢里審問她的人。 那日是晚上見他,只覺得他氣勢凌厲冷峻,現下看倒顯得沉靜內斂許多。 姜淑禾見他走近,昂首挺直身板,氣咻咻地瞪著圓圓的眼睛。 賀俊臣垂頸看地上的瓷器碎片,又瞧她臉色漲得通紅,面無表情地只手環住她細腰,一把拎起來朝他院里走去。 姜淑禾身體傾斜在空中,手腳撲騰掙扎,惱得不行,只感覺自己牙尖嘴利,恨不得咬死他:“你快放開我!我并不認得你,你乃朝廷命官,堂堂刑部主事,將我關在院里做什么?!”心里委屈,眼眶微濕,說話都含著哽咽的聲音。 賀俊臣默然不答,將她拎到房間外間,這才放下她,任由她站著,自己坐下,端起碗拿起筷箸挾盤中的紅rou,淡淡道:“陪我吃飯?!?/br> 姜淑禾咽咽口水,摸摸肚子,才想起來還沒有吃飯。輕哼一聲,她可不跟自己的身體置氣,拾起筷箸也吃起來。 心里裝著事,扒拉兩口食之無味,想著自己現下已無性命之憂,但沉庭還不知如何呢,遂試探著問道:“大人,沉庭…他還好么?” 賀俊臣面露微笑,挾塊口條使勁嚼了嚼,姜淑禾能聽到他咬牙嚼碎rou塊的聲音,聽到他不咸不淡地回答:“很好。衣食無憂,身體康健,我已囑咐獄卒,會好好關照他?!?/br> 姜淑禾唉嘆一聲,肩膀也塌下去,眼睛漲熱,愁苦地問他:“皇上打算如何處置他?” 賀俊臣強忍著怒氣,聽她聲音滯澀,失去胃口,忍不住心軟,停箸抱胸道:“放心吧,他那條狗命,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噬现徽f將人關著,待風頭過去再處置?!?/br> 不說殺亦不說放,此時用拖字很有效。 說完他又拿起筷箸,挾起盤中的rou恨恨吃起來。 姜淑禾聽了這話破涕為笑,這才挾了口rou放進嘴里。只覺得這rou柔軟嫩滑,味道鮮美,咀嚼起來汁水四溢。 她歪著頭問道:“這是什么rou?奇怪,我怎么沒有嘗過?” 他還未開口,姜淑禾便聽到門外傳來沉沉的腳步聲,抬頭看去,見高達手捧著一只精巧的木盒子走進來,將它放在桌上,眉眼間盡是快意,拱手朝賀俊臣行禮:“大人,已經都交代清楚?!?/br> 賀俊臣眼眸陰沉,齒間散發冷意:“早交代便好,何至于受這個罪?!?/br> 見姜淑禾探著腦袋朝木盒子左瞧右看,他雙手抱胸倚著椅背,勾起唇角,朝她抬抬下巴示意,“你自己去看?!?/br> “嗯?”姜淑禾好奇心起,揉揉鼻尖,眨眨眼問道:“里面裝的什么?” 等不及他回答就伸手打開盒子,見里面裝著血乎乎的一塊rou,還沒反應過來是什么,臉貼近去瞧,這才發現好像是人的舌頭…. 她嚇得“啊”尖叫一聲,慌得從椅子上起身后退了兩步。 高達看她嚇得跳腳,低頭憋笑。 賀俊臣瞅她這樣子又好笑又有趣,比他小好幾歲的小姑娘呢,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他揚起眉,眉眼間有幾分肆意驕縱:“今日牢里有個罪犯用盡數十鞭子還是嘴硬,怎么也不肯供出罪情,你猜我怎么讓他開口的?” “我用刀刃連根截去他的舌頭,一刀切之,拔下來的時候他滿口鮮血,話都說不出來。我同他講,不愿意開口便不開口,舌頭拔掉就是,若還不愿意動筆寫,手指也一根根敲斷?!?/br> 說完眼睛陰沉沉地,死盯著姜淑禾的臉。 姜淑禾怯怯地覷著他,漆黑的瞳仁映著他潔白的牙齒,閃亮閃亮的,有些懼怕。 他突然高挑眉峰,笑得燦然,勾唇好以整暇地看了她片刻,修長的手指指著盤中的rou說:“你猜這是什么?” 姜淑禾半瞇著眼睛瞥血淋淋活生生的舌頭,眼珠轉動,又瞧見盤中的紅rou,不敢置信,捂住唇指著他“你,你”了兩聲,跑到院里哇地一聲嘔吐出來。 直嘔得眼淚都流出來,又驚又懼,回到屋里全身已經疲憊無力,瞪著紅通通的眼睛咬唇縮著身子。 賀俊臣面無懼色,見她憋屈的樣子,頓覺前幾日的惡氣消散一些,解釋道:“你怕什么?這是豬的舌頭,你以為是什么?”又挾一塊慢條斯理地品嘗:“嫩吧,看起來是比人的舌頭鮮嫩多汁?!?/br> 姜淑禾不理睬他的嘲弄,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對他說:“我既無罪明日便可回府,你把我拘在府中做什么?” 賀俊臣垂下眼眸,默不作聲,沉思片刻說道:“過幾日我送你回去就是?!?/br> 姜淑禾愣住,倒沒想到他答應地這么痛快,咬著牙笑盈盈地扔了句“如此甚好,愿君守諾”就拔腿跑回屋了,再也不想理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