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不一會兒,院子里進來七八個客商,院子里無風又有太陽,他們進去徑直抬兩條板凳出來,坐在太陽下聊路上的事。 趙小米又端一蓋簾的扁食進去,出來問:“還有包子,你們吃不吃?” “什么餡?” “薺菜雞蛋餡和豬油蘿卜餡?!?/br> “先不吃,我們走的時候買兩籠走?!闭f著,客商大步走出去。不多一會兒,他拿個布兜子過來。 趙小米接過布兜子進去給他裝包子,提醒說:“兩籠包子六十個,兩種餡都是一個價,三文錢一個啊?!?/br> 扁食煮熟,隋玉拿碗盛湯,一勺湯十二個扁食為一碗,每碗再加顆鹵蛋,她探頭往外問:“要不要吃蔥花?” “行,多加點?!?/br> “八碗都要蔥花?”隋玉又問。 “要,都要?!卑藗€客商紛紛進來端飯。 “老板娘動作挺快,不耽誤事?!弊钕冗^來的客商端碗,他聞到醋味,說:“給我來勺醋,我口重?!?/br> 隋玉讓他自己舀,同時又說:“還有鹵湯,也能澆鹵湯?!?/br> “給我來勺鹵湯,聞著挺香?!蓖脒f過去,客商抬眼多看她兩眼,問:“鹵湯要不要錢?” 隋玉搖頭,“買鹵蛋了,鹵湯就不要錢?!?/br> “挺實惠,等我們商隊回來,還來照顧你的生意?!?/br> 趙小米聞言看過去,見隋玉點頭,她心里一樂,哈哈,看來她三嫂是打算續租了。 八個客商,每人吃兩碗扁食一顆鹵蛋,外加兩籠包子,一共三百六十文,隋玉收了錢洗洗手繼續去包扁食。在這邊開鋪子是比回南水街擺攤更賺錢,這邊商旅多,少則七八個人,多則一二十人,做一單抵她在南水街守半天。 “姐,一個大客商讓你準備四百個鹵蛋,連壇子帶鹵水他后天過來拿,二貫錢,賣不賣?”隋良激動地跑進來。 七文錢兩個鹵蛋,四百個鹵蛋一千四百文,也就是說壇子帶鹵水賣六百文,怎么算都是她賺。不過隋玉暫時沒做決定,她去隔壁一趟,找老禿商量續租的事。 老禿不肯,他伸出兩根指頭,比劃道:“一個小院外加兩間房,我做成大通鋪能睡三四十個人,哪怕一個人只收三文錢,我一個月最少能收一貫錢的租子。不瞞你說,我那個小院,最多的時候一個月給我賺了二十二錢?!?/br> 隋玉想了想,說:“另外一間屋你可以租出去?!?/br> 老禿搖頭,之前趙西平穿著甲胄過來時他也在家,趙西平的那一番話他聽得清楚,著實震撼到他,想到將士在外殺敵,他不免對他的家眷多照顧些。 他解釋說:“很多客商不講究,進進出出不穿衣裳的不是沒有,你長得好,你小姑子又是個未嫁的姑娘,怕沖撞到你們,在你們搬走之前,另一間房我不打算租出去。還有一個月,到了三月底,你們就把鍋爐搬走。想租我的房子,等入冬了你再來,我還以這個價租給你?!?/br> 隋玉一時沒說話,她想了想,將大客商買鹵蛋的事說給他聽,“你跟我續租,賣鹵蛋的生意我還交給你,去年賣給你是四文錢一個,今年我以七文錢兩個賣給你。至于你賣給商隊多少錢我不管,我那里只賣零散的,不賣給商隊?!?/br> 老禿心里盤算開來。 “至于鹵水,若是有人買鹵水帶壇子,我只收你一百文一壇,按這單來說,僅是鹵水和壇子你就賺四百文?!彼逵窠o他掰算,見他表情動搖,她繼續說:“另一間房,我再加二錢銀子租下來,往后若是琢磨出其他吃食,還是優先賣給你?!?/br> 老禿心里有數了,只賣鹵蛋不賣鹵水,四百個鹵蛋他就按四文錢一個,他能凈賺二百文,一個月做十單,房租錢就到手了。 “行?!彼煽?,“從四月份開始,隔壁的院子以每月七錢的租價租給你?!?/br> 他進屋又拿出一把鑰匙給她,這是另外那間房的鑰匙,他送她一個月的租子。 隋玉道謝。 晚上回去,隋玉敲響臘梅嫂子家的門,她讓她今年多曬干菜,多少她都收。 另一間房暫時想不到用處,先拿來儲存干菜,賣給過往的商隊,將二錢的租子賺回來是沒問題的。 進了三月,進城的商隊越發多,戰場在烏孫之西,只有大商隊會跑那么遠,對小商隊影響不大,商隊路過敦煌歇息兩晚,將食糧補充齊全,再次動身往西去。 還有跟著商隊西行的旅人,或是他們獨自成伙,循著軍隊行進的痕跡往西去,抱著發戰爭財的打算,直奔烏孫。 隋玉鋪子里的生意又紅火起來,十單生意有八單是大單子,來鋪子的客商和旅人吃完了還要外帶上路,買包子少則一籠,多則五六籠。老禿那邊的鹵蛋生意也好,隋玉每天晚上還要燉好鹵湯才能回去,累狠了,她直接睡鋪子里,隔壁住著老禿,她也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日子過得太緊促,隋玉忙得倒下就睡,累得做夢都夢不到趙西平。 一直到四月初,過往的商隊傳來消息,說西邊的戰爭開打了。 第114章 戰場相遇 四月正值農忙的時節,如隋玉猜測的那般,官府安排守城的駐軍分批趕著耕牛下地犁地,各村的應募士響應號召,人丁興旺的人家,各分一兩個男人來幫忙耕種。 妓營里的營妓,留守墾荒的小奴隸,修筑烽燧的勞工,成群的趕往地里,不論老幼,挑擔的挑擔,扶犁的扶犁,撒種點豆,為春播忙碌。 成片的莊稼地,濕潤的土壤被鐵犁翻起,小奴隸們跟在耕牛后面,手持木棍敲碎成坨的土茬。人丁單薄的人家會分得一兩個營妓,營妓跟著軍戶家的女主人,一起負責撒種播種,再拖著木耙翻土。 隋玉家分得了一個營妓和兩個年幼的男奴,可能監工安排人前調查過,這三個人跟隋玉一族沒有關系。 營妓死氣沉沉,兩個瘦弱的幼童絲毫沒有孩子的稚氣,矮小的軀殼里似乎裝著行將就木的老人的靈魂。他們漠然而平靜,耕種的時候像是不知道疲累,赤著腳在地里走過一壟又一壟地,中途不喝水也不借機撒尿歇氣,比拉犁的耕牛更吃苦耐勞。 為了春種,鋪子關了,隋玉到地里來干活,趙小米留在家里做飯,到了飯點就送飯到地里來。這次奴隸過來幫忙干活,由各家負責他們的吃喝。 到了晌午,駐兵跟隋玉打聲招呼離開,男奴見狀牽耕牛去吃草,剩下的一個男奴和營妓繼續忙敲土茬和撒麥種的活兒。 隋玉看了看,她也拉上木耙繼續翻土,早點忙完早點開鋪賺錢。 趙小米挑著兩個桶過來了,她站在地壟上喊:“三嫂,吃飯了?!?/br> “吃飯了,手上的活兒先停下?!彼逵窀硗馊苏f。 四人從地里起來,趙小米盛飯遞過去,一人一碗黍米飯,菜是酸菜燉豬血,外加一個鹵蛋,此外還有半桶薺菜豆腐湯。 營妓端著碗帶著兩個男奴走得遠遠的,坐在另一方地壟上大口扒飯,他們一年也難吃一次有油水的菜,葷腥更是不沾,碗里的鹵蛋扒拉來扒拉去,硬是沒舍得咬一口。 隋玉不時瞥過去一眼,她轉頭跟趙小米說:“明天多買兩碗豬血,鹵蛋一人兩個,做菜多放點油?!?/br> 趙小米點頭,她戳著米粒,同情地說:“他們好可憐,我剛剛遞碗的時候發現一個小子竟然有白頭發?!?/br> 隋玉看過去,她倒是沒注意到。 隋良跑過來了,他現在負責看守豬羊駱駝,上午的時候打草,下午將豬羊駱駝送回去了再來地里干活。 趙小米給他盛飯,抬手時輕掐他一下,低聲說:“你差點跟他們一樣了?!?/br> 隋良低著頭不說話。 隋玉扭頭看過去,對面的一大兩小是她跟隋良的另一種處境。 一大碗干飯,比隋良還矮的男奴不一會兒就吃完了,他們握著鹵蛋端碗過來打湯。見隋良端著碗吃得慢吞吞的,長有白發的男奴沙啞地開口:“小少爺,你是不是吃飽了?剩飯賞給我吃吧?!?/br> 隋良怔怔地看著他,他將碗遞過去。 男奴快速奪過碗,生怕其他人會阻攔,他迅速抬手從碗里抓兩塊兒豬血塞嘴里。 “別撐著了,明天還是這樣的飯菜?!彼逵耖_口。 “不撐不撐?!笨床怀瞿挲g的小孩含糊不清地說一句,他扯出個比哭還丑的笑,討好地說:“太太您是好人,多謝您發慈悲?!?/br> 隋玉心中酸澀,這他娘是什么鬼世道,她哽著嗓子說不出話。 急促的腳步聲在地頭響起,是佟花兒步履匆匆走來,她著急的四處張望,看向地里或站或坐的男奴,滿眼的不確定。 “童哥兒?”她試探著喊。 兩個男奴不作聲。 “你們認識隋松嗎?他小名叫童哥兒?!辟』▋簡?。 兩個男奴搖頭。 佟花兒失望,她跟隋玉對視一眼,又疾步去下一塊地里尋人。 “你們回去幫忙打聽打聽,若是找到人,告訴他……”隋玉抬頭四望,大片大片的莊稼地,也沒什么標志性的東西,這讓一個行動受限的小孩如何尋找? “罷了,沒事?!彼逵窀目?,“就當我什么都沒說?!?/br> 還是讓佟花兒一塊地一塊地去問吧。 隋良的那碗飯,兩個男奴一起分吃了,吃完后,他們目露忐忑地望著隋玉,試探著自己拿過勺子,見她沒變臉,兩人喜滋滋地抱著湯桶撈豆腐,撐得要噦出來還舍不得停手。 趙小米奪走勺子,她拿起扁擔挑走兩個桶,再晚一會兒,她擔心這兩個小孩要撐死在地里。 遠處傳來監工的哨聲,兩個男奴渾身一震,一個快步去牽吃草的牛,一個撿起木棒,接著埋頭捶打硬實的土茬子,又恢復到之前的模樣,像兩個只會干活的木頭。 營妓沉默地提起筐,接著繼續撒麥種。 隋玉跟隋良也跟著起身勞作。 廣袤的莊稼地里分散的人雖不少,但人聲不如風聲大,除了駐兵和應募士馭牛的聲音再無其他,今年這個生機勃勃的春天充斥著死寂的壓抑感。 從四月到五月,地頭的野草長得快有膝蓋高了,隋玉家的四十畝地才都播種上,最先種下的麥子已經發芽,河下游的黃豆種才播下。 地里的農活忙完,營妓和男奴又成群地撤離,消失的迅速而悄無聲息,在這座人煙鼎盛的城池里找不到他們的蹤影。 關門一個月的食鋪又開門了,老禿過來吃飯,說:“商旅最多的一個月你關門了,錯失了多少生意,要少賺多少錢?!?/br> “那也沒辦法,地里的活兒總不能扔了?!彼逵褡跔t前燒火,打聽道:“前線可有什么消息傳來?” “沒聽到什么動靜,不知道怎么回事?!?/br> 隋玉:“大客商還沒返回,等他們回來了就有消息了?!?/br> “不是,我是說戰場上沒什么動靜?!崩隙d喝口面湯,說:“大商隊雖然還沒回來,但小商隊在西邊跑,總能打聽到一些消息。上個月說開打了,這個月卻是沒動靜了,是勝是敗總有回音吧?所以我說奇怪?!?/br> 正說著,一行神色疲憊的客商走進來,隋玉看他們的衣著判斷這是剛進城的商人,她揚聲問:“幾位客人吃點什么?有包子有鹵水湯餅,還有雞蛋酸菜餡的扁食?!?/br> “都要,你看著上,動作快點,快餓死了?!睘槭椎哪腥苏f。 隋玉掐一把搟好的面條丟進鍋里,又數一百二十個餃子倒進沸騰的水里。 趙小米搬一籠包子過去,又打一碟醋,這些客商火氣大舌頭鈍,吃什么都喜歡沾醋。 “哥幾個從哪里來?找好住的地了?”老禿問。 “從玉門關過來,腳一落地先填肚子來了?!?/br> 老禿聞言朝隔壁一指,說:“我那里還剩上十間房,有通鋪也有單間,哥幾個住我那里,出門就能吃飯,也方便?!?/br> 隋玉端兩碗鹵水湯餅過來,打聽道:“西邊的戰事如何了?” “不曉得哪個狗賊走漏了消息,大軍趕到前,匈奴大軍逃了,撲了個空?!蹦觊L的客商開口,他吁一聲,說:“逃了別再來就行,擾得人心里生亂?!?/br> 老禿吆喝一聲,他撫掌道:“這倒是個好消息,匈奴逃了,我們的兒郎受累走一遭,但能完完整整回來?!?/br> “你這話說得也沒錯?!笨蜕厅c頭。 鹵水湯餅和扁食上齊,客商埋頭吃飯,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