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給你自己編一雙吧,這雙舊的我拿來換腳就行了?!?/br> “家里蘆花多,我今年多編幾雙,明年不折騰了,麻煩死了?!壁w西平拍拍手,起身洗手準備吃飯。他這雙手也遭罪,白天搓繩,晚上搓腳,沒個消停。他多編幾雙,明年天一冷就讓她穿上茅鞋,腳不受凍總不能還長凍瘡,一天天的折騰人。 飯后他又動作熟練地和面,面盆剛端上鍋,泡腳的人又喊忘拿擦腳布了,他手都不洗又出門去找擦腳布。 “在哪兒放著?” “木箱上?!?/br> 過了片刻,一道人影從夜色里走進光亮處,趙西平將擦腳布遞過去。 “我以為你要扔我臉上,趙夫長,你最近脾氣好得離譜?!彼逵裱錾泶蛄克哪樕?。 趙西平不理她,他蹲下用洗腳水搓手,一只腳搭他膝蓋上,他也無動于衷。 隋玉驚訝地“哇”了一聲。 趙西平還是不搭理她,倒了水,他自己又舀半盆水泡腳。 晚上隋良睡了,隋玉又跑到床尾跟他并頭躺著聊天,她小聲問:“你最近怎么對我這么好?我有點害怕?!?/br> “嚇死你?!?/br> 隋玉點頭,“這才對味?!?/br> 趙西平翻個身背對她,在她將腳伸過來時,他伸手擰著她的皮rou轉個圈。 “疼疼疼——”隋玉拍他。 “舒坦了?”趙西平扔開她的腿,說:“回你的位置睡去?!?/br> 隋玉哼了一聲,她起身回床頭,離開前迅速掐了男人一下,怕他報復,她躺下了縮著腿。一直等睡著了,兩條腿又熟門熟路伸到男人的懷里。 趙西平握著她的腳不讓她亂動,她一動他就給她撓癢疙瘩。半夜迷迷糊糊想起她的話,為什么脾氣變好了?不過是他看她因罪奴的身份困在家里像團發霉的饅頭,他心里不舒服但又不想拼了命為她脫籍,只能對她好點,換自己心里踏實點。 第41章 回老家過年 雪后放晴,屋頂上的積雪滴滴答答往下流,風吹過,更有雪坨滾落下來,落地砸了半個院落,半干不濕的泥土地不等曬干又浸濕了。 又有幾個雪坨滑下來,隋良忙拖著桶去撿,再一趟趟拖去大門外倒在墻根下。 隋玉趁機掃院子里積的土灰,泥巴地,掃得再勤,每逢打掃還是能刮下一層厚厚的浮土。 待到日中,灰褐色的濕泥在風吹日曬下褪色為土黃色,正居院子中心的泥土曬干,隋玉從門外扯捆干苜蓿草鋪在地上,又進屋將地上鋪的篾席卷出來攤在地上曬著。朔北寒冬干冷,雪日斷斷續續綿延了十來天,篾席泡在寒氣里也浸了十來天,但篾席一沒發霉二沒腐爛,就是浮上一層薄薄的水汽也很快被地上的黃土吸收了。 過了個晌,隋玉走過去摸了摸篾席,有微微的暖意,她進屋將床上的褥子和狼皮都抱出來攤在篾席上曬一曬。 “咔嚓”一聲響,一根草繩被拽斷,趙西平將手上的茅鞋放地上,他進柴房將高粱桿都抱出來。太陽曬一曬,風吹個半天,等手上的茅鞋完工了,他又可以著手打稿卷了。 隋玉望著鋪了一地的高粱桿出神,過了片刻,她興致沖沖地拎來兩個木盆,又從柴房搬個樹樁子出來。 “砍刀在那兒放著?”她問。 “做什么?劈柴?這事不用你干?!壁w西平抬眼看她,又沖她甩了下手上的鞋,說:“你來試試,大小沒問題我就收口了?!?/br> “你編得肯定沒問題,不用試??车对谀睦锓胖??”隋玉忙著找砍刀,扭頭看男人不高興地瞪眼,她立馬乖順地小跑過去,“來,我試試?!?/br> 趙西平攥著茅鞋不松手,隋玉沖他干笑一聲,她掰開他的手指拽過鞋,一手扶著男人的肩膀,一手忙著穿鞋。 “合適合適,太合適了,你編的鞋就像是我腳長出來的?!彼逵裨谒媲白邘撞?,又跟腳上的另一只鞋對比,“咦,新編的這一只鞋頭更圓潤,顯得我的腳更好看?!?/br> 這是趙西平夜夜搓腳搓出來的經驗,隋玉的腳背低,腳掌窄,跟男人的腳形不一樣,再編茅鞋的時候他就有意收了幾個結。他垂眼盯著她腳上的鞋瞅了又瞅,跟他想象的一個樣。 “脫了?!壁w西平接過還沒收口的茅鞋,手往柴房指了下,說:“砍刀在門后面豎著?!?/br> 隋玉麻溜地去拿砍刀,她蹲在院子里抱著砍刀剁高粱桿,斬成塊兒再剁成沫,混著劈出來的木屑一起捧進木盆里。 “良哥兒,給我舀兩瓢水來……倒這個盆子里?!彼逵穸缋哿?,身上也熱了,她起身抖了抖蹲麻的腳。 “弄這個做什么?你別糟蹋我的東西?!壁w西平不知道她在忙活什么。 “保密?!彼逵裆衩刭赓獾匦?,見院子里沒太陽了,她將曬了不足一個時辰的狼皮和褥子又都抱進屋,出來了鉆進灶房,黍米和黃豆淘洗干凈倒蒸鍋里。灶燒著了,她沖外面喊:“良哥兒,你來燒火?!?/br> 她又出去劈樹樁,劈出來的木屑倒進另一個盆里。 天色慢慢昏了,趙西平將高粱桿抱進柴房,又將他編茅鞋用的玩意兒也搬進屋。他站在檐下看隋玉一下又一下揮著砍刀,哼哧哼哧地砸木樁,他走過去奪過砍刀,說:“你閑的沒事做?別把我的刀砍豁口了?!?/br> 說罷他蹲下踩著木樁,說:“就是劈碎?” “對對對,我想砍碎一點泡水,好把木屑泡爛?!?/br> 趙西平又說一句吃飽了撐的,他舉起砍刀用巧勁劈下去,一刀劈下半拉,再劈成兩指寬的小塊兒,用刀背砸松,幾下就給砸成四分五裂的木瓤。 隋玉鼓掌,“我要的就是這樣的?!?/br> “進屋做菜去,還剩五個芋頭,我想吃炒芋頭?!?/br> 隋玉連連點頭,別說是吃芋頭,他現在就是想吃rou,她也能沖到街上拍開豬rou鋪的門。 芋頭還是冬月發的糧食,隋玉舀瓢水把芋頭泡上,她靠著門說:“再有幾天就臘月了,又可以領糧食了?!?/br> “嗯?!?/br> “你打算哪天回去?去年是哪天回去的?” 趙西平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回酒泉老家,想到他娘的囑咐,他一時沒說話。 “冬天天冷路難走,駱駝跑慢點你好受些,路上可能要耗六天……這樣吧,你在家陪我們過完小年了就出發,能趕在除夕前到家?!彼逵裾f。 “也行,路上太冷,你倆受不了,我一個人回去?!壁w西平絲毫不提他娘的話。 然而隋玉卻嗤笑一聲,她撇嘴說:“天熱我也不回去,不惹你家里人不高興?!?/br> 說罷她進屋刮芋頭皮。 趙西平沉默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試探著說:“你要是想跟我回去,我們就一起回去,屯里的人都知道我們的事,遮遮掩掩沒意思?!?/br> 隋玉搖頭拒絕,說:“過年是個喜慶事,一年就這一次,別讓老人不高興。我跟良哥兒在家又不是沒伴,家里有糧有菜,年關再買二斤rou,我倆也舒舒坦坦的,不跟你去路上喝西北風?!?/br> 趙西平搓著手不說話。 隋玉吃飽了,她放下碗筷出去看他劈的木屑,交代說:“今晚你洗碗啊?!?/br> “好?!?/br> 兩個木盆端進柴房,隋玉折根樹枝在水里攪了又攪,等趙西平喊洗臉的時候才跑出去。 之后的日子,隋玉每日忙著砸樹棍劈高粱桿,或是把泡在水里的木屑和高粱桿撈出來放石頭上砸,砸瓤砸松再丟進水里泡著。 趙西平問了幾次她都不說,他也就不管了。 大大小小茅鞋編了五雙,一捆稻草也用完了,隋玉姐弟倆各兩雙,另一雙是給他自己編的。趙西平將剩下沒用完的蘆花取桿留絮在太陽底下反復曬三天,干透了塞進夾層褥子里,晚上蓋在身上就暖和多了。 臘月初十,趙西平挑擔出門領回兩石糧,見底的糧缸又豐裕了。 進了臘月,圈養的豬羊出欄,人多口多家底不豐的人家將年豬賣給屠戶,家底不薄的人家則是宰殺了豬賣一半留一半,自家過個油水充沛的富裕年。 十三屯有三戶人家合買了一頭七十斤重的肥豬,殺豬的時候隋玉牽著隋良去看,七十斤的活豬,在放血刮毛刨了內臟后,豬rou不足四十斤。 隋玉算了算,她養一頭豬很可能還不如趙西平的俸祿高。 “孫大娘,豬血你們賣不賣?”她問。 孫大娘看了她一眼,用刀劃一塊兒給她,說:“自家吃的,不打算賣,你拿回去吃?!?/br> 隋玉愣了一下,說:“那等我蒸了包子給你送一盤?!?/br> “行,聽說你的茶飯好,我嘗嘗?!?/br> 隋玉拿著豬血回去了,又讓趙西平去買一碗豆腐,她燜半鍋豆米飯,用豬油燉半鍋豬血酸菜豆腐。剛殺的豬,豬血新鮮沒有腥臭味,豆腐又油煎過,再混上酸菜,一鍋燉出來有油有葷又有滋味。 飯菜出鍋后,一家三口帶只貓都吃撐了肚子。 在那頓之后,每逢誰家殺豬,趙西平就端個大陶碗揣上銅板去買新鮮的豬血,豬血比豬rou便宜,他手里的余錢經得住頓頓吃。 “我是不是胖了些?”隋玉揪著自己的臉對著水缸照,反復對比后,她高興道:“我長rou了?!?/br> “你看隋良就知道,你倆都長rou了?!壁w西平莫名有種成就感。 隋玉看看隋良,她摸著自己的臉問:“我也跟良哥兒一樣?臉上有血色了?” 趙西平點頭,他琢磨了一瞬,說:“還是葷腥補人,你多吃豬血,吃血補血?!?/br> 在闊別半年后,豬rou佬又見到了趙西平,他盯著人看了又看,說:“稀客啊,快過年了,今天買幾斤rou?” 趙西平扔三貫銅板放豬rou攤上,說:“切五斤rou,肥多瘦少的,豬rou沒漲價吧?” “說笑了,冬天哪有不漲價的,六錢一斤了,還是切五斤?” 趙西平點頭,三貫錢買五斤rou,他往桶里看一眼,豬血只剩一小塊兒了,他又掏錢把豬血買了。 “豬rou佬,往后每天給我留一斤的豬血,天亮了有人過來拿?!彼淮?。 豬rou佬將豬rou和豬血遞給他,說:“那你可來早點,豬血便宜,買的人多?!?/br> 趙西平回去了就跟隋玉交代,他將手上剩下的錢都交給她,讓她每天早上起床后去集市上買豬血。 “我離家后,天不黑你就關門,天黑了誰叫門都別開門,早上聽到外面有動靜了再開門?!彼淮?。 隋玉點頭,她拎七貫銅板遞給他,說:“這是我托娘買豬崽子的錢,你回去帶過去?!?/br> “一共賺了多少錢?”他隨口問。 “十四貫?!彼逵竦靡庖恍?,“不少吧?” 趙西平詫異,“賣包子這么賺錢?在街上擺個攤一年賺的比我的俸祿還多了?!?/br> “生意能做起來的就沒有窮的,不過這十四貫錢沒有刨除買豬肥油的錢,我們自己也沒少用來炒菜?!彼逵矜i好箱子,她拍拍手上的灰,出去準備腌rou。 腌豬rou、和面發面、擇洗韭菜,再有一天就是小年了,隋玉打算蒸兩鍋韭菜雞蛋餡的包子,當天吃兩頓,剩下的讓男人帶走路上吃。 小年這天,家家戶戶的煙囪冒出去的炊煙都帶有rou香味,小孩在巷子里東家跑西家顧,聞著rou香判斷誰家燉的rou多。 兩鍋包子出鍋,隋玉挾了一盤讓趙西平給孫大娘送去,她洗鍋切rou準備做蘿卜燉五花rou,因著男人年后才回來,她直接切了一盤的rou倒進鍋里,今天好好過個嘴癮。 豬rou片煉出油再倒進蘿卜翻炒,豬油呲啦啦煎著蘿卜,趙西平進門聞了一嘴,心想有rou就是不一樣,蘿卜都比往日香。 rou多蘿卜也多,隋玉燉了大半鍋菜,想著晌午吃不完晚上熱熱又是一頓。然而她低估了三個人對rou的饞勁,更低估了男人的食量,大半鍋蘿卜燉rou,三個人一頓就給吃完了,包子倒是沒吃幾個。 “吃痛快了?!彼逵窳滔驴曜?,她揉著肚子坐著不動,說:“一頓頂十頓啊,吃了這頓我不想下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