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聽到了不算好的消息，但他睡得很踏實，到了次日早晨，邱慈云吃完早餐到廠子里活動筋骨，瞧見了方總和梁博士并行著往會議室走。

    “早，邱總??！”梁孟淞嗓門很響亮，“昨天沒找到你，干嘛去了？”

    邱慈云緩緩扭著腰，答道：“沒干嘛，就想著怎么恭喜你，你看，我連夜把方總喊回來，就是為了讓他第一時間見證?！?/br>
    梁孟淞“嘿”了一聲，沒有繼續這讓其他上班同事回頭注視的一幕。

    方卓只含笑看著，而到了會議室坐下，他笑道：“梁博士，還得是你，還得是你們團隊，不然，我們在28nm上就行差踏錯了?！?/br>
    “也別急著就這樣論斷，我們還需要解決不少問題?！绷好箱吝@么說道。

    方卓念頭轉動，問題是從昨天到今天，你這表現不像是不急著論斷的樣子啊。

    他仍舊笑道：“大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小問題想必也會順利的，這一次也是終結了咱們內部的技術方案分歧?！?/br>
    梁孟淞臉上的笑意消失了，沒有說話，心里仍舊對于兩個方案并行存有不滿。

    這是自加入冰芯以來一個頗長時間的爭端。

    除了在方總面前，包括冰芯內部在之前也有指責的聲音，這是技術爭端難以避免的。

    方卓繼續提了由梁博士出面來進行總結的要求。

    梁孟淞仍舊沒有說話，端起茶杯，翹起了二郎腿。

    方卓見狀，略一沉吟，下了罪己詔：“哎，這一年多的時間，不要說梁博士你，我的壓力也很大?！?/br>
    “我當這個冰芯董事長吧，是如履薄冰，遠比在易科頭疼，也就不得已的想著哪怕試錯，也不能耽誤咱們的技術進度?！?/br>
    “梁博士，論年齡，你們比我年長，論資歷技術，你們都是行業里浸yin數十年的專業人士?！?/br>
    “再看我，我啥啥不懂，除了幾百億美元身家能夠死心塌地的支持你們的事業，心里真的是很……哎，梁博士，你懂吧，你懂我的那個心吧？”

    梁孟淞放下了二郎腿。

    他理解道：“方總，倒也不能怪你，三星、聯電、格芯，難道他們就是一群飯桶嗎？這是業界的技術方案之爭，不單單是我們內部的問題?！?/br>
    方卓很欣慰，梁博士是可以控制情緒的。

    他問道：“梁博士，你覺得要怎么總結咱們這次的研發工作？”

    “哪怕是前閘極，他們的研究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不是不能帶來益處?！绷好箱琳?，“這些是值得肯定的，本來就沒有一帆風順的研發?！?/br>
    方卓更加欣慰了。

    梁孟淞想了想，要求道：“到時候，我們一起來說吧?！?/br>
    方卓自無不可，這也是本次過來的任務之一。

    他又把昨天和邱總聊過的事拿出來聊了聊，談到外界環境的變化和將來可能的困難。

    梁孟淞現在就是冰芯的技術帶頭人，方卓對于他在這方面的情緒還是很關注，乃至有些緊張的。

    只是，一番話說完也不見梁孟淞有什么反應。

    “梁博士，你說我們這個苦日子要怎么辦？”方卓這樣說了句。

    “熬唄?！绷好箱劣靡环N愣頭青但絕不真是愣頭青的態度說道，“我看你們不是一直在做準備嗎？能怎么辦？硬熬唄?！?/br>
    方卓揉了揉臉，對于梁博士的脾氣倒是……說不上來。

    “就是有一個問題吧?！绷好箱梁攘丝诓?，忽然又開口道，“如果能是最好了，不能的話也不強求?！?/br>
    方卓洗耳恭聽。

    “如果28nm能順利量產，我們距離臺記的距離就更近了?！绷好箱敛[了瞇眼，“這次差不多能拉近半代，我們就只差一代了?！?/br>
    他繼續說道：“這一代我們將采用全新的fi技術，也是我們彎道超車的好機會，20nm這個節點和之前的90nm有些相似，方總，你明白我意思嗎？”

    方卓有些明白，但不太敢確定，當初冰芯研發90nm便是在梁博士的強力批評下轉而往65nm跨代研發，那是因為90nm的定位沒有性價比。

    “我們還需要論證，但從目前來看，或許直接奔著14nm才是更好的做法?！绷好箱翗O其冷靜地說道，“這聽起來仍舊是個少數人的建議，但是，方總……”

    他說到這里忽然皺了皺眉，自己說道：“方總，這不是建議，這是我在和你談某種技術可能，我們還需要繼續論證，本來我不想和你說，考慮更有把握之后再談?！?/br>
    “但是，你既然提到外界可能的變化，你知道我們在fi上的積累，這可能是一次和臺記決戰的制程節點?！?/br>
    “我不清楚你們易科的產品策略，可是，如果未來兩年能在14nm的fi上取得成功，芯片性能上大概會有個突飛猛進?！?/br>
    梁孟淞注視面前的冰芯掌門人，說道：“就算因為地緣政治的干預，在這個干預到來之前，我們也許有機會……”

    他思考幾秒，組織了直白的措辭：“也許有機會爽一把再死，至于以后能不能活過來，那就得看國內的產業鏈環境了?！?/br>
    方卓舔了舔嘴唇：“這個……梁博士，那等你們論證出結果，我們再談?！?/br>
    聽起來很誘人。

    他呼了口氣，笑道：“上上擔子加加班，要是能壓臺記一頭，梁博士，哪怕被干預，你來冰芯也算無憾了不是?！?/br>
    方卓知道梁博士心里的一種心思。

    梁孟淞笑了笑：“算是吧，不過，我們的無憾還是更應該著眼在整個產業鏈，過去的那個臺記研發處長梁孟淞已經死了，我現在是中國院士梁孟淞?！?/br>
    方卓喝完了剩下的半杯茶水：“好，那我等論證消息?！?/br>
    這是一種更讓他心癢的方向，從上午到晚上，等到相當一部分的研發高層來了晚宴，方卓的心緒才平復下來。

    眼前的事仍需重視處理。

    方卓看著匯聚一堂的研發工程師們，談及了本次徹底確定的后閘極方案，提到它對冰芯的意義。

    只是，縱使他這么說，一部分人的神色明顯都比較復雜。

    后閘極方案確實跑通了，但前閘極方案一定跑不通嗎？

    可，這和不懂技術的方總再說又有什么用？

    做技術的人心里往往都比較堅持。

    晚宴廳里的氣氛顯得有些古怪。

    “我說兩句?！绷好箱劣行┥驳拈_口，但說了這句忽然覺得——咦，自己這個開場白怎么那么不梁孟淞呢？

    他開口就走神，只是，外人看來屬于陷入思考。

    “噢，我們這些天驗證的方案認為在28nm這個節點，后閘極是更優秀的解決方案，電遷移能夠得到很大的控制，短溝道效應的減少也可以提升芯片性能?！?/br>
    梁孟淞一句話簡潔總結自己工作，又說道：“但這不意味著另一部分研發前閘極方案的同事們是在做無用功，事實上，這是為我們下一個節點積累經驗?！?/br>
    他拋出一個推論：“如果，我的直覺沒問題，我們在下一個節點上仍舊要改回前閘極，我們現在的工作就會起到更多作用?！?/br>
    梁孟淞這么一說，立即有人喊了出來：“梁博士，真的嗎？下個節點還要改回前閘極？”

    “直覺?！绷好箱林噶酥缸约旱哪X袋。

    來自梁博士的直覺，這當下比多少長篇大論都還有用。

    晚宴廳里立即陷入嗡嗡的討論。

    坐在旁邊的方卓哭笑不得道：“梁博士，你早把這個消息也和我說說啊，我剛才也可以聊聊?！?/br>
    “沒用?！绷好箱疗沉艘谎?，“得我來說?！?/br>
    方卓問道：“為什么？”

    梁孟淞淡淡地答道：“我是院士?！?/br>
    方卓：“……”

    嗯，梁院士。

    冰芯掌門人心甘情愿的起身為梁院士倒酒。

    宴會廳里共飲一杯。

    第44章 上上強度

    冰芯內部的慶功宴并不正式，或者，與其說是慶功宴，不如說是彌合內部技術爭端的一個儀式。

    很顯然，當梁孟淞拋出他在大量工作基礎上的技術直覺之后，這個儀式很圓滿。

    后閘極無可置疑的成為冰芯在28nm制程節點的技術方案，而同樣耗費了研發精力的前閘極將可能作為冰芯下一個制程的方案。

    只要沒有太過浪費，只要沒有太過做無用功，那就是好的，更何況，現在比想象中還更有用一些，不少人的情緒得到很大的緩解。

    等到方卓陪著胡正明教授在科大校園里漫步，談到這件事，他不由得笑道：“誰說梁博士性子直，他這次就特別好?！?/br>
    “人都是會變的，他在臺記那邊坐冷板凳，來到這邊有你的鼎力支持，有技術上的逐漸追進，他是愿意也有能力處理好這些事情的?！焙魑⑽⒁恍?。

    他繼續說道：“況且，他這次用事實再次有力證明了他在技術領域的實力，以一種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里的姿態推出后閘極方案，這對接下來的工作也很重要?！?/br>
    方卓默默點頭，走了一段路又笑道：“我不會是最后一個知道的吧？”

    “那也不是?！焙髦傅恼潜鞠乱徊街瞥痰某嚢l展，“這個事需要慎重，需要研發的結果支持，即便這樣也還是沒有把握，梁孟淞現在和你說，也有拉著你一起賭一把的意思?！?/br>
    “那我應該支持嗎？”方卓想聆聽更多的意見。

    “你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選擇的可能嗎？”胡正明反問。

    “因為fi技術?！狈阶炕卮?。

    “一個重要原因是這，fi把邏輯單元結構從平面2d轉為立體3d，這和之前的技術就有了很大的差異性，而不是順理成章的推進?！焙骶従徴f道，“晶體管不能無限制的縮小，當它縮小到20nm左右就會遇到量子物理中的問題?！?/br>
    他繼續說道：“當年我就是為了解決里面的漏電現象而進行了改善，引入fi既能減少因物理現象所導致的漏電，也能增加接觸面積，對繼續縮小尺寸有幫助?！?/br>
    胡正明見方總極其認真的聽講，笑道：“問題就在于這個20nm臨界點，這個制程節點既可以延續原來的技術架構，也可以導入fi?！?/br>
    方卓點頭道：“英特爾選擇在這個節點附近導入fi，臺記選擇不導入，三星大概也是不導入?！?/br>
    這是來自廠商公布的技術路線方案，三星那邊現在只談了28nm的情況。

    因為制程節點的特殊性，大家的選擇類似于前后閘極方案再次出現了分岔。

    “邱總呢，他判斷20nm這個點在市場上的作為就像90nm那樣雞肋，梁孟淞呢，他認為這樣有過渡性質的節點是可以通過導入fi而有所突破的?！焙髡f到這里又補了一句，“當然，也是考慮到冰芯發展的特殊情況，我們的局勢總是更難一些?！?/br>
    方卓凝眉細思，發現還是想聽聽胡教授這位大專家的意見：“胡教授，如果是你，你要怎么決策？”

    冰芯在技術工藝上面臨特殊的選擇，也正如它在外界也可能會面臨特殊的對待。

    這種關頭，按部就班的研發20nm是個很穩妥的選擇，激進研發下一代14nm的風險就大多了。

    “很難決策啊?！焙饔芍缘卣f道，“如果是一個月前，你這么問我，我還是支持搞20nm，因為我們一直有在多線的做這方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