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翊的話誘惑力十足。

    普萊斯迪并非心硬如鐵, 只是任務在身強迫自己做出這個選擇，如今有了另外的方案……他幾乎沒怎么掙扎，就研究起他們說的辦法。

    他不僅自己研究, 還看了眼周圍的人, 翻了個白眼說道：“在發什么愣？還不快思考具體怎么執行？思考出了才好分析概率！”

    這話一出，好幾個人語氣高昂地應了聲“是”。

    他們飛速轉動著大腦, 然而……最終的方案還是陸明翊提出設想，普萊斯迪修改完成的。

    他們氣餒不到一秒，隨著星艦開拔前進，他們的心態又調整好了。

    發憤圖強也好、知恥而后勇也罷，都是救援結束的事, 現在他們只需要全神貫注于一件事——支援友軍！

    .

    被圍攻星艦的艦橋之內, 艦長已經做好了自爆的準備。

    不過就在他準備通告全艦、進行自爆的時候, cao作臺收到了友軍發回的信號。

    “有救援了！”負責求救的那個士兵興奮地喊道。

    艦長卻沒有那么樂觀，他微微皺起了眉，問道：“幾個信號？誰的信號？”

    “一、一個信號, ”這話一出, 原本驟然亮堂的艦橋又暗了下來，尤其那個士兵接著說道, “是普萊斯迪上校的星艦?！?/br>
    艦橋再一次沉寂了，艦長眉頭緊鎖，喃喃道：“不可能啊, 他們星艦的任務……”

    話沒說完, 那個士兵又喊了一聲“他們停下了”，艦長一怔, 繼而眼睛發亮，自遇敵后第一次眼睛發亮：“我明白了, 通報全艦，做好突圍準備！”

    .

    對于普萊斯迪只回饋一個星艦信號的行為，艦橋里許多人都想不明白。

    發一個信號，然后呢？那艘星艦就能明白他們想干什么嗎？

    結果讓他們大吃一驚，那艘星艦很快回了信號，和之前一樣的求援信號。

    普萊斯迪笑了起來，對著通訊頻道喊道：“執行計劃！”

    “是！”通訊頻道傳回了數個駕駛員的聲音。

    他們cao縱機甲脫離了星艦，兵分兩路，一半去往不知名的遠方，另一半以最快的速度向交戰地點飛去。

    隨著他們的出發，星艦也在引擎蓄力完成后，以極快的速度氣勢洶洶地奔赴交戰點。

    許清源只看了代表遠去機甲的綠點一眼便不再看了，而是沉穩地更新著雙方的點位信息。

    確認最前方的機甲和敵人交上手，他們也堪堪進入敵方星艦的攻擊范圍，普萊斯迪一聲令下，直接向敵方最遠星艦的位置發射了信號彈。

    與此同時，那艘星艦也同步發出了信號彈與電磁干擾，前方戰場幾乎陷入了光的海洋，也是在這個瞬間，他們星艦調轉方向，迅速撤離，那艘星艦也用最強蓄力的一擊轟出一個缺口，沖出戰場。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別說敵人，就連艦橋里的眾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完整的計劃，都反應不過來。

    他們沒有回頭，而是直接向著隕石帶的方向撤離，分出來追擊他們的星艦看破他們的意圖，遲疑幾秒，到底還是放棄了對他們的追擊，再一次調轉了方向。

    許清源再次分神看了遠去的綠點一眼，確認它們徹底離開雷達探測區域，很輕地舒了一口氣。

    成敗在此一舉，只是最終結果如何……恐怕他們不能第一時間知道。

    .

    二十七個小時后，許清源所在的星艦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

    開啟了外部聲音接收的許清源猛地睜開了眼，未曾脫下的軍裝讓他連衣服也不用換，就這么離開了宿舍。

    布萊謹剛好輪值，正準備過來叫他，結果房間沒到，人已經看到了。

    “他們回來了？”先提問的是許清源。

    “他們回來了?！焙蠼o出肯定答案的是布萊謹。

    確認這一點，許清源沒有多說別的，而是和布萊謹一起往機甲庫跑去。

    他們抵達的時候陸明翊剛好從駕駛艙出來，兩人遠遠看到了對方，視線交匯，陸明翊露出了一個安撫的、輕淺的笑，之后沒有第一時間跑向許清源，而是攀上了旁邊的機甲，從外部輸入識別碼打開了駕駛艙。

    陸明翊從駕駛艙里扶出了一個人，早就接到他匯報的艾德已經從醫療室喊了人過來，等他從升降臺扶人落地，醫療室的人已經把那個駕駛員塞進了醫療艙。

    因為醫療艙剛好從自己旁邊經過，許清源下意識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沒有受傷，但是精神極不穩定，一直在掙扎流淚。

    醫療艙一瞬即過，不等許清源回神，陸明翊已經不顧不顧醫療室人員的勸阻來到了他的身邊：“和我一起去醫療室？”

    許清源的注意力瞬間回到他身上，點了點頭。

    醫療室的人看他不是不去只是喊許清源一起去，松了一口氣，去盯其他駕駛員了。

    “果然你比什么靈丹妙藥都管用?！毖劭粗t療人員飛速遠離自己，陸明翊喃喃自語。

    許清源回了句“可閉嘴吧你”，得到陸明翊吃吃的笑。

    之后陸明翊沒有再耍寶，他和許清源一起到了醫療室，又接受了檢查，直到收獲“沒什么大事，留在這里觀察一會”的答復，他才抓住許清源的手，放到自己的側臉旁，很輕地說道：“他們的星艦還是自爆了?！?/br>
    許清源一開始就預想過這個結果，等看到那個精神崩潰的駕駛員更是有所猜測，如今得到確認，他沒有錯愕，只是“嗯”了一聲：“但他們有不少人逃出來了吧，在你們的支援下逃了出來?！?/br>
    許清源安慰的聲音很輕，但很肯定。

    以他們返回的時間點，他們勢必護送著什么交給了離他們最近的那支艦隊。那艘星艦既然已經自爆，他們護送的應該是逃生飛船。

    許清源肯定的語氣和溫和的眼神讓陸明翊的心很快平靜下來。

    他依然沒有松開那只手，但只是舍不得，不是剛才那樣需要。

    他扭頭看向不遠處那閃爍著紅光的醫療艙，眼神里光芒明滅，似有萬千思緒，好一會才終于開了口：“那艘自爆的星艦里，有他的meimei?！?/br>
    許清源一怔，陸明翊已經接著說了下去：“他們一直不知道對方在哪艘星艦上，他的meimei應該也是我們和星艦通訊之后才發現他的。本來他的meimei似乎不準備告訴他自己在星艦里，但星艦自爆前她還是沒忍住吧，帶著哭腔喊了‘哥’，然后讓他好好執行任務，好好保衛聯邦，好好活下去?！?/br>
    陸明翊說著，似乎陷入了回憶里：“他以前……很喜歡和我們炫耀他的meimei，說他meimei很聰明、很厲害、很漂亮，說她meimei的夢想就是戰爭結束后買一個大房子，讓他們一家都住過去……”

    陸明翊說到這里就停住了。他沒有直接點明那人崩潰的原因，但字字句句，都是那人崩潰的原因。

    他重新看向許清源，語速很慢地說道：“雖然不一定需要我們，但等他從醫療艙出來，我們一起去安慰他吧，我和你，一起過去?！?/br>
    .

    等到那個駕駛員從醫療艙出來，已經是一天之后。

    他很安靜，沒有歇斯底里地大喊，也沒有鬧著要離開醫療室，他就這么看著窗外的虛空，一句話也不說。

    因為他的狀態，許清源和陸明翊進入醫療室、表達自己的意圖之后，醫療人員直接讓三人進入心理咨詢室交流。

    那個駕駛員看到是他們，雖然一開始沒有說話，但進入咨詢室后，還是開口說了聲“謝謝”。

    兩人知道他謝的不是陸明翊把他帶回來，而是謝的他們說服普萊斯迪，讓他得以前往救援。

    雖然結果沒有改變，但至少沒有讓他的meimei在無人救援的絕望中死去。

    “我是來勸你振作的?！标懨黢礇]有隱瞞自己的目的，開門見山地說道。

    那個駕駛員也是被選中執行“諾亞方舟”計劃的人員，聽陸明翊這么說，終于反問道：“為了任務？”

    陸明翊搖了搖頭，非常直白地說道：“不是，是為了你的meimei?！?/br>
    陸明翊沒有等他回答，而是一口氣說了下去：“你應該知道的，她一直忍著沒有和你相認就是怕給你負擔。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私心讓你一蹶不振，她不會開心，只會后悔。比起你的心情、你的悲傷，你應該把她的心情、她最后的愿望放在首位，不是嗎？”

    那人完全沒想到陸明翊會這么說。他能反駁所有人的開導，卻無論如何也反駁不了這個提問。

    他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些許的光彩，呢喃道：“是啊……比起我怎么想，更重要的是她怎么想……”

    許清源覺得陸明翊并不需要自己，一個人也能很好地開導那人，他準備安靜地當一朵壁花，不曾想那人突然看向陸明翊，問道：“如果是你呢？如果你知道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死訊，你會怎么樣？”

    在明知道許清源存在的情況下問這個問題，但凡對方是個正常人，陸明翊不把對方揍個半死不活，也得把人揍個半死。

    但眼前的人確實精神還不正常，陸明翊便也沒有發火，只是思索許久，非常坦誠地說道：“我不知道，不過他還活著的時候我就惦記著他愿望，他……”

    陸明翊“他”了半天，到底還是沒辦法把“他”和“如果死了”這幾個字聯系在一起，只下了“他的愿望肯定比我的重要”的結論。

    那人呆愣許久，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沒想，這才“嗯”了一聲，眼神里的光彩重新散了開來。

    不過這回他的眼神卻不像之前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而是殘留了一點光的影子。

    陸明翊看向許清源，見他點頭，便站了起來出去，再次把人重新交給了醫療人員。

    看醫療人員面露喜色地把人推出來，兩人放下了心，離開了醫療室。

    回到走廊的陸明翊長舒了一口氣，然后很輕很快地抱了許清源一下，神色里是nongnong的慶幸。

    “幸好啊……”許清源聽陸明翊很小聲很欣慰地感慨，“幸好我不用面對你在我之前出事的結局?！?/br>
    許清源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星艦剛好顛簸了一下。

    他撞在了旁邊的墻壁上，眼前沒有外界，耳邊沒有聲音，所剩余的只有腦海中反復響起的、陸明翊感慨的那句話。

    他看著眼前似乎很著急、以及自己撞傷了的人，感覺一直高懸在他頭頂的那柄劍終于落了下來。

    原來真是這樣，陸明翊是在糧草抵達之前身死，死之前的所見并無希望。

    只有絕望。

    第119章

    陸明翊覺得許清源最近不太對勁。

    不是那種心不在焉、任務完成得亂七八糟的不對勁, 而是那種心事重重、仿佛快樂被抽走的不對勁。

    他問了，許清源不肯說，他觀察了, 但觀察不出來, 只隱約感覺到許清源發現了一件事，一件對這個書呆子來說非常重要的事。

    而且他有一種直覺, 一種感覺這件事對自己來說也非常重要的直覺，于是他開始復盤這個書呆子不對勁的前因后果。

    這一切的開始……

    “我感覺不是很舒服?！?/br>
    陸明翊閑下來正準備開始復盤，就聽到許清源走到自己身邊，很輕地說了這么一句。

    陸明翊的思緒瞬間被打亂，也顧不上別的, 只問他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休息。

    許清源搖了搖頭, 只說讓他陪一陪自己就好, 陸明翊頓時把別的都忘了，就坐在他旁邊，小小聲地和他說著話, 試圖讓他舒服一點。

    許清源偏過頭, 看這個人如自己所愿把之前思考的事情都拋之腦后，想像以前一樣笑, 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他其實沒那么在意生死，無論是自己的生死，還是其他人的生死, 他都沒那么在乎。

    他也做過陸明翊戰死沙場的準備, 盡管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就感覺心臟被狠狠攥住，可這是這個家伙自己的選擇, 他尊重對方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