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謝玹微微抬眼,看向隱在草叢間密密麻麻的身影,手指微動,拔劍出鞘,眉間劃過一絲極致的冷寒。 數不清的人影持利刃撲上來,刀劍紛紛出鞘,連片的錚鳴聲甚至驚起了不遠處樹林間的飛鳥。 打斗波及馬匹,馬蹄揚起滿天塵土,刀光劍影間,幾名兵衛殺出一條血路,護著謝玹離開。 不多時便有刺客發現端倪,大喊一聲,朝謝玹追去。 護在謝玹身旁的兵衛立即調轉馬頭,同刺客纏斗起來。 — 馬車顛簸著駛出冀州城,容娡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仿佛都被顛的攪成一團。 她不知這賊人要帶她去何處,因而雖被顛簸的頭暈腦脹,但絲毫不敢有半分松懈,始終保持警醒。 簾帳外的景象飛速掠過,人煙越發稀少。 容娡恐這賊人將她拉去荒山里殺人滅口,略一思索,假哭了幾聲,驚恐萬狀地問:“公子……公子不是說,出城后便放了我么?為何仍不停下……” “若現在便放了娘子,娘子隨時可以返回城中,如此我等豈不是前功盡棄?”對方冷聲道,“待將娘子帶到臨近的州郡,自會放了你?!?/br> 容娡抽泣兩聲,試探著問:“公子要將我帶去何處?” “最好不要多問?!?/br> 容娡擦了把手心的冷汗,一時沒有再出聲。 風聲呼嘯而過,透過飛揚的簾帳,她望見日漸西移,也不知謝玹發現她不見沒有。 最初的驚恐逐漸褪去,容娡倚著車壁,細細想了一番,大致猜到她是擋了誰的路。 “你們主公,是位女子吧?!?/br> 對方沒有應聲。 容娡卻已經得知答案。 起先,她懷疑過派人來擄她的是韓州牧。畢竟此人想要與謝氏結親,卻被謝玹回絕。 但她仔細想想,又覺得應當不是他。 若真是韓州牧派人前來,大可直接派人殺了她,何必大費周章地將她送走。容娡看得很清楚,這些人與白蔻她們交手時,雖然來勢洶洶,但并無殺招,甚至有幾分優柔寡斷,沒有殺人的意思。 思來想去,或許派人前來送走她的,是韓州牧之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容娡忽然有些煩躁。 眼下韓氏女雖無意取她性命,可誰也不知,日后會不會有其他人為了與謝玹結親而要她的命。 光是謝氏的族老便足以令她提心吊膽,容娡壓根不敢想,若是有朝一日謝玹與她的事暴露在外,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 男女之間的情愛,似乎無論如何,過錯總會歸咎于女子。 若真有那么一日…… 那她豈不是成了活靶子! 容娡跟在謝玹身邊這樣久,并非沒有察覺過端倪。她知曉他似乎另有身份。 拜謝玹所賜,一路上不是刺殺便是劫持,若她早知他身邊這樣危機四伏,即便是由著母親隨意為她定下終身大事,也不會選擇引誘謝玹。 對于自己這樣的想法,容娡并沒有多少愧意。 哪怕謝玹變成如今這樣,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拜她所賜。 可他也設計了她,囚禁了她許久。 人啊,總得為自己而活,還是得先顧著自己。 “你們主公到底是心腸軟,”馬車的顛簸令容娡回過神,她不咸不淡道,“殺人滅口,才能以絕后患?!?/br> 對方大笑:“娘子倒是同我想到一塊去了!” 容娡敷衍地笑笑,將車簾撥開一道縫隙,褪下藏有毒針的發簪,指尖撫上機括,悄然對準正在駕車的人。 但緊接著她意識到,馬車正在疾馳,若她此時動手,馬車必然會失控,她不會駕馬車,難免要吃點苦頭。 她便收了手,略一思索,尋了個三急的借口,騙此人停下馬車。 這賊人不疑有他,聽信了她的話。 容娡跳下馬車,跟在他身后,趁他不備,瞄準他,按動機括。 細微的咔噠聲過后,毒針悄無聲息地射出。 “噗通”一聲,人高馬大的賊人重重倒在草叢里。 容娡歪著腦袋,柳眉微蹙,滿面柔弱無辜。 她屏氣凝神,耐著性子等了片刻,試探著用腳尖踢了踢他,確認這賊人不會再對她造成威脅后,提著裙擺小跑到馬車旁。 謝玹教過她騎馬,但不曾教過她駕馬車。容娡扯著韁繩琢磨一陣,沒琢磨出該如何駕駛。 天色漸晚,田野間的風很清涼,夾雜著淡淡的青草氣息,將她層疊的榴紅裙裾吹拂的如同一朵盛放的紅蓮。 風中隱約送來噠噠的馬蹄聲,容娡恐怕是賊人的同伙追來,心里一緊,攥著暗器的手心漸漸出了層汗。 她借著車廂的遮掩,悄悄向后看去,卻出乎意料地望見一身霜白的謝玹。 塵土飄揚,衣袂翻飛,他的身影如一道圣光劈開昏沉的天色。 只是一個朦朧的身影而已,但容娡無比篤定地認出來,來人就是謝玹。 單槍匹馬、只身前來的謝玹。 她怔怔地看著他。 心里翻涌出潮水般的酸澀。 謝玹雪凈清峻的面龐,在她的視線里逐漸清晰,他也看見了她。 他飛身下馬,疾步走近,將蹲在車廂后的容娡撈起來,蹙眉打量她,確認她無恙后,極輕的呼出一口氣。 離得近了,容娡才看見他的衣擺上沾了許多塵土,潔白的衣袖也染了些血跡,不復以往從容不迫的風度。 “你受傷了?” 謝玹搖頭:“并非我的血?!?/br> 容娡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他的身后,并沒有暗衛跟隨。 他真的是只身前來的。 容娡的心房溢滿酸脹復雜的情愫。 她幾乎是無措地攥住他背上的衣料,小聲將自己的猜測說給他聽:“是……韓氏女對我出手的?!?/br> 謝玹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的下頜壓著她的發頂,用一種幾乎要將她揉入骨血的力道擁著她,略顯無奈的輕嘆一聲,沉聲道:“早知如此,便不該允你出門,應將你永遠藏起來,藏一輩子?!?/br> 聽了這句話—— 原本還沉溺在溫情里的容娡,一個激靈,忽然清醒了。 誰想被他藏一輩子! 她喉頭發緊,脊背生寒,心里的酸脹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那個極為大膽的脫身之法。 確認謝玹的兵衛沒有跟來后。 容娡望著謝玹清峻的面龐,眸光閃了閃,踮腳吻住他的唇,悄無聲息地,將藏有麻藥的暗器對準他的頸側。 在謝玹的呼吸漸漸不穩、抬手捏住她的下頜,試圖低頭深吻回來時—— 指尖快而穩地摁動機括。 “……哥哥,” 容娡紅潤的唇瓣上還殘留著被他含吻出的瀲滟水光,她的呼吸也有些不穩,嗓音甜軟發膩,帶著點喘息,眼眸卻亮的驚人。 “你看我,這回的手法穩不穩?” 第73章 逃離 日落西山, 天際瑰麗的火燒云逐漸燃燒成灰燼,大片的浮灰般的晚霞在天際暈開,吞噬了夕陽的殘影, 光線仿佛在剎那間變得昏沉而晦暗。 容娡仰面凝視著謝玹,澄亮的眼眸里燃起一簇溫柔的瑰色, 緊接著那抹瑰色在謝玹的視線里變得模糊。 晚風拂過草叢, 沙沙作響。容娡冰涼的發絲被風揚起, 穿過他的指縫。 謝玹正在為容娡披衣的動作頓住了。 頸后遲鈍地傳來一絲尖銳的刺痛感, 謝玹的睫羽顫了顫, 映著她面容的瞳仁微縮, 空凈明淡的臉上, 閃過一絲不解的愕然。 與他相反,容娡神色如常,唇角甚至勾著一抹淺淺的笑意。 一如從前,謝玹教她怎樣使用暗器時,她潛心求解的模樣。 只是現在,她卻是將同他所學的暗器,用到了他的身上。 容娡抓住他為她披上的外袍, 看著他, 目光染上些憐惜, 抿著唇在心里倒數。 三。 二。 一。 最后一聲落下時,中了暗器的謝玹, 身軀極輕的晃了晃, 眼瞧著便要狼狽的栽到地上—— 然而容娡猶豫一瞬, 發現自己無法狠下心來看著他跌入塵泥, 便伸手扶了他一把,讓他倒在自己身上。 生殺予奪的謝玹, 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她放倒,容娡反而有些不真實感。 但肩頭傳來的重量,令她確信了這一事實。 謝玹的確對她毫無防備。 她不禁嘆息一聲,心里充斥著說不上來的滋味。 謝玹只是無法動彈,但尚有神識。他倚著她的肩頭,瞳仁渙散,氣若游絲,語氣里滿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