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老婦渾濁的目光慢悠悠越過嘠珞,直直落在容淖臉上,恍惚蕩起絲絲縷縷漣漪。 嘠珞正要報出容淖的假名號,只見老夫人費力張臂洞開大門,爾后鄭重朝向容淖福身行禮,平靜道,“您來了,請進來說話吧?!?/br> 如此重禮客氣,顯然…… 嘠珞咂舌,無措轉向容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時暴露的。更想不到老夫人如此厲害,一眼看穿了容淖的身份。 兩相比較,容淖倒算鎮定,無聲避過老夫人的請安,垂眸踏進院內。 深巷人家,庭院幽幽,滿架薔薇一院香,青磚灰瓦沾染了幾分草木之氣,平添天然。 光是瞧這葳蕤齊整的庭院,倒不像嘠珞言下那般清貧,只是不知屋內是何光景…… “公主,這邊請?!崩戏蛉瞬]有邀容淖進屋的意思,引著她去薔薇花蔭下的石凳落座。自己則再次福腰,蹣跚轉身去往倒座房,“我去倒茶?!?/br> 嘠珞連忙跟上去想要幫忙,被老夫人堅定制止了。 容淖趁機四下打量,發現這一進的小院兒格外安靜。北房與東、西廂房皆是門窗緊閉,一磚一瓦雖然整潔,卻不見半分人氣。 唯有光影昏暗的倒座間門窗敞開,門前擁擠擺掛著一些白事用具。 “這屋子是賃來的?還只賃了倒座三間?”容淖蹙眉問起。 嘠珞點頭,往倒座間看了一眼,確定老夫人正守在爐子前扇風,這才湊到容淖耳邊壓著嗓子回道。 “其實這座宅子原本是納喇氏族產,分家時給了老大人,貴人便是在此處長大的。老大人醉心詩書,不通世情,以監生入仕后官階一直停滯不前,至辭世時仍只是個八品筆帖式。好在朝廷恩養滿人,日子倒也過得去?!?/br> “直到后來家中少爺年歲日長,秉性頑劣,老大人無力管教,決定送他去國子監求學。納喇氏族中子弟佼佼,少爺排不上族中蔭監的名額,老大人只得賣掉唯一值價的宅子送他走納捐路子。幸而遇上一個好買家,愿意把宅子賃出一部分,老大人一家也就免了顛簸搬遷之苦,只是由正房搬到了倒座間?!?/br> “少爺?”容淖訝然,“我額娘還有個嫡親兄弟,為何先前沒聽你提過?” “一母同胞的,好像比貴人小了七八歲吧?!眹Q珞道,“奴才也沒見過這位少爺,只是聽說他桀驁古怪得很。十幾年前打傷了國子監掌學規的七品監丞,漏夜出逃,此后音信全無?!?/br> “有說他隱姓埋名出關當了游俠兒;也有說他因平時樹敵頗多,得罪了國子監里的權貴送了命;還有更離譜的說老大人恨鐵不成鋼,為了避禍,怒而殺子的。 反正眾說紛紜,老夫人從不提起他,只當沒他這個人,甚至不肯在老大人碑上落他的名,這些消息全是奴才從胡同口那些老人嘴里打聽來的?!?/br> 容淖聽得直皺眉,竟有些無言評說這一家子…… 正好老夫人顫顫巍巍捧著托盤過來了,分明只是小半刻鐘未見,她身上行將就木的衰老氣息似乎更濃了。唯剩藏在黢皺眼角下的那道紅,能證明她其實不似面上腐朽。 容淖盯著香茶注入瓷盅,頷首致謝過后,請老夫人對面落座,一時相顧無言。 以她的性情,莫說主動撫慰一個‘陌生人’的喪夫之痛,甚至連一句外祖母都難以出口。 靜默在兩人之間流淌,嘠珞識趣退到一旁。 老夫人盯著容淖看了許久,率先打破安靜,“您叫什么名字?!?/br> “姬蘭?!比菽子脻M語回過,想了想,又干巴巴補充道,“您不必如此客氣?!?/br> “姬蘭?!崩戏蛉朔磸湍钸稁妆檫@個名字,咳嗽幾聲,面上浮起悵然之色,“聽說宮中早開始學漢人給孩子排字輩取名了,這個滿語名字是乳名吧,她取的?” 這個她,自然指的是通貴人。 容淖心頭一跳,按這個話頭下去,老夫人該問通貴人境況了。 而事實是,老夫人根本沒等她的回答,自顧繼續說道。 “她阿瑪沒有滿族兒郎的英勇,不愛騎射,反倒像那些漢人酸腐一樣醉心詩書。生平最是敬佩同族那位‘身在高門廣廈,常有山澤魚鳥之思’的楞伽山人,卻沒有楞伽山人那般生于富貴,才祿雙全的命數……” 老夫人怔忡一愣,須臾間轉了話頭,又繞回通貴人身上。 “她是頭生女,她阿瑪見她小小一團,唯恐出了意外,主動舍棄了那些風花雪月的好名字,取了個粗俗乳名盼著好養活?!?/br> 后來她長大些,知道美丑,便鬧著改名。她阿瑪在許多滿漢小姑娘名字里挑挑撿撿,定不下主意,最終由我選中了姬蘭這個名字?!?/br> “姬蘭——意為河流急轉彎處激起來的水花。望她柔凈如上善之水,又不失活潑銳氣,柔字藏矛?!?/br> “多好的名字,可她不喜歡,嫌不夠響亮,吵著鬧著給自己取了個隱喻鳳凰的名。她阿瑪視她為掌中珠,聞之當即拍手稱好,還贊女兒好志氣?!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不曾想,她在宮中兜轉幾年,竟給自己的女兒取名叫姬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