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王貴人沉臉歪在貴妃榻中,不停撫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一呼一吸盡是濁燥,如飽經摧殘的花兒,蔫頭耷腦。 她輸了。 頹勢迅疾且毫無還手之力。 小宴那日,她受六公主啟發,打算來一出借刀殺人。 趁春貴人根基未穩,果斷出擊,以絕后患。然后再想辦法把鍋暗中嫁禍給六公主,拉通貴人下水。 如此,一箭雙雕。 唯她得利,從此再無爭位威脅,封嬪指日可待。 未曾想,偷雞不成蝕把米,剛出手便險些把自己搭進去。 若非她以腹中龍裔留作后手,此番怕是得倒|血|霉。 春貴人那個文瘋子,為避開她的算計,不僅敢在談笑間面不改色割下自己一塊rou,以求破局;甚至還拖著一身血并不醫治,算計好時機,等來了皇帝。讓皇帝親眼目睹她言辭無狀,咄咄逼人,戕害嬪妃。 鮮|血|淋|漓的場景太過刺激;雷霆震怒的皇帝更是駭人;外加前路未卜的恐懼…… 王貴人閉目沉吸幾口氣,后脖頸那股涼颼颼的感覺揮之不去,胃里突起翻江倒海,干嘔不止,暴戾撕扯碎柔美的面相。 當務之急,已不是謀劃封嬪,而是得盡快設法在皇帝面前彌補她‘戕害妃嬪’之過。否則,腹中孩子落地之日,便是她徹底失寵之時。 外間傳來宮人小心翼翼稟事的聲音,是六公主打發人送遇喜賀儀來了。 說已按公主交代,當面由太醫驗過,安全無虞,問她可要過目。 “拿進來!”王貴人猙獰一張嬌顏,強忍不適,冷眼一一打量過容淖送來的首飾綾羅。 全是從皇帝私庫里拿出來的好玩意兒,連禮盒角落里最不起眼那支緝珠蝴蝶簪,亦品相上等,質地粹純,由十四種寶石攢成,栩栩如生。 王貴人來回摩挲緝珠蝴蝶簪,面沉如水。 這是她第三次遇喜,前兩次六公主所贈賀禮十分尋常,毫無特色。 這次,六公主卻一反常態,送來了一水兒貴重的御賜之物。 首飾綾羅等皆為外物,又不入口。且因制作工藝精巧,成品嬌貴,若真起壞心思內里藏妖,想要偽飾復原,掩人耳目,絕非易事。 饒是如此,六公主還是指明需先由太醫當面驗看,交割清楚。 這般細致周全,又恰逢如今這關頭,由不得王貴人不多想。 ——轉贈御賜之物,并非六公主闊綽,而是震懾。 或許,六公主早已洞悉她居心不良,為防她在賀禮上動手腳,賊喊捉賊,索性以御賜之物相贈,并囑太醫當面查驗。 她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朝記錄在冊的御賜之物上做手腳,冒犯天威,引來徹查,自尋死路。 王貴人扶住鈍鈍生疼的腦袋,她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何處露了馬腳,才教六公主一眼看穿的。 為防授人以柄,她下手算計春貴人前,甚至未敢過多布置。需知,越是矯飾周全,越易落下疑處。 六公主心竅玲瓏,謹慎提防至此,她算是領教了。 幸好,她未依計同時招惹上狠絕如美人蛇的春貴人,與面上不顯山露水實則深沉莫測的六公主,而在初出手時便被春貴人摁趴下了。 否則,若引得二人聯手共擊之,那后果豈止是被皇帝怒叱、責令思過這般簡單…… 一時間,王貴人百味雜陳,竟由衷升起幾分隱秘慶幸,下意識摸上未顯懷的肚子,沉吟片刻,靈光一閃,計上心頭。 - 北巡前三日,宮人開始張羅歸置行李。 雖是亂中有序,但里里外外來往不絕的人影也足夠擾人清凈了。 難得天際不見晴陽,烏云西墜,夏風呼嘯,有暴雨將至的前兆。 容淖帶上嘠珞,到照水閣附近一處僻靜的修竹水榭里品茗躲閑,打算靜賞今夏第一場消暑疾雨。 熏泥小爐,備具煮水,賞茶溫杯。 嘠珞入宮多年,性子魯直未改,茶藝倒大有精益,‘投洗沖’三道做得賞心悅目,淡碧水柱斟入公道杯,悠然如蘭桂齊芳。 容淖指尖追逐一抹輕煙描摹,悠然轉向朝水榭之外的大叢茂密竹林,忽然揚聲,不疾不徐提醒道,“已到分湯了?!?/br> 先圣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以品茶有公道杯分湯一說。 斟茶分湯講究先客后主,從左往右。 ——客人。 這犄角旮旯哪來的客人。 嘠珞分湯的動作一頓,抬頭。 只見九曲回廊外,竹林深處,悠悠閃出一道人影,仙姿佚貌,綽約清極,恍若天人。 “五公主!”嘠珞雙眸圓瞪,不敢置信。 容淖微扶髻上流蘇,借勢掩住眸中一閃而過的錯愕。 她意料之中的‘客人’,可不是五公主。 五公主面無表情行入水榭,徑直落座容淖對面,毫不見外執杯品茗。 “……五姐是為畫像而來的吧?!背_血脈親緣,容淖與五公主之間的關系極為單純,四字便可囊括——互為利用。 先前作為五公主替容淖打聽舊事的交換,容淖曾答應為五公主去畫舜安顏的長相,奈何中途變故叢生,后又病倒數日,并未遂意行事。 自容淖閉門靜養后,再未見過五公主,也未聽見五公主只言片語催促。是以,今日五公主背著人找上門的意圖,根本不必花心思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