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果然是個好后生!” 應小滿翻個了身,在美夢里甜甜地笑了。 ———— 城東興寧侯府。 雁二郎的小院里燈火通明。幾名親信圍坐一處,眼睛熬得發紅。 雁二郎翹腿坐在長桌中央,手里象牙扇一下一下地敲桌面:“這么多人,還沒想出法子?這么多腦袋,白長在肩膀上了?” 親信們嘆著氣說:“二郎,實在不好辦。兩邊家世差得太遠,納妾都不見得能過老侯爺那關,更別提迎娶啊?!?/br> “是啊二郎,夫人又是個慣于煽風點火的。侯府里那么多雙眼睛盯著,就盼著二郎行差踏錯,將爵位拱手讓出去?;橐龃笫律晕⒉煌桩?,從此落下大把柄?!?/br> “三思啊二郎!” 雁二郎彎唇而笑:“長樂巷晏家那位還是當家的嫡長子呢,他怎么不怕兩邊家世差得太遠,被各房族老們指指點點了?我比不上他?我不想家里爵位拱手讓給家里兩位好弟弟,我就得把喜歡的小娘子拱手讓人?” 他一拍長案:“有了!” 在眾人瞠目視線里,雁二郎起身對月踱出兩步,念出兩句不文不白的詩句: “‘純樸自然質,天然無雕飾’。行了,我有主意,大家都散了?!?/br> “……” ———— 皓月當空。 初秋半圓的月色下,晏容時踩著夜影,敲開了任職大理寺卿、領三公太傅榮銜,已經半榮退的三朝元老,韓興繼的家門。 “韓老,半夜打擾?!标倘輹r執后輩謙禮,幾句簡略說明來意。 “韓老和家祖父生前曾有深交。又對晚輩諸多賞識提攜,容時銘記在心?!?/br> “家中父母祖父皆已過世,眼下有一樁要事,想托付韓老幫忙。不勝感激?!?/br> 第59章 應家離京的打算并不難猜。 隋淼某個早晨送吃食時, 應小滿正在往布包袱里費勁地塞秋冬衣裳。包袱邊上擺放一疊新烙好的厚餅,適合充做干糧。 當時隋淼的神色就不對了。 義母還在跟他商量:“隋家后生,咱家跟酒樓案子撇清,不算人證了罷?總不好一直住在官衙里, 應家想搬出去。勞煩你跟七郎說一聲?!?/br> 當晚掌燈前后, 晏容時提了盒新上市的黃橙橙的大橘子進門來。 迎面頭一句便說:“不必急著移出官衙外住?!?/br> “兩名死士逃逸, 如水滴入海, 難以追尋蹤跡,回去住帳篷依舊不安全?!?/br> 應小滿當然不想住回帳篷。 應家打算回老家了。 去年冬天從老家上京城,路上天寒地凍的, 吃了不少苦頭。這趟回家帶阿織,她不想小丫頭也大冷天趕路。能早走,還是早走些的好。 但何時離京,能不能帶著七郎離京, 應小滿拿不準。 義母昨夜還在和她嘀咕?!熬┏亲鰝€官兒怎么忙成這樣?” “之前銅鑼巷的時候, 七郎在咱家養病, 瞧著整天不慌不忙,做什么都挺穩當的一個后生。沒想到回來官衙, 整日跟個陀螺一般!他手里的案子一樁接一樁, 萬一今年查不完, 拖到明年, 難不成咱們還要在京城等到明年才回老家?” 應小滿當即起身, 把新收拾的鼓鼓囊囊的秋冬衣裳包袱提到小院,當面打開。 “我不瞞你。有件事要跟你說?!?/br> 晏容時翻了翻冬衣,卻也開口道: “我也有樁事要和你說。你昨日去了騾馬行問遠途租賃。你在騾馬行留的住處是大理寺官衙西小院, 把騾馬行東家給嚇著了,不敢直接租給你, 托人問到大理寺來?!?/br> 應小滿:?難怪騾馬行老板當面支支吾吾的! 但包袱既然都拿到了七郎面前,她堅持說:“這個秋冬應家必定要趕回老家,守著爹爹墳頭過年的。只是知會你一聲,不是跟你商量拿主意?!?/br> 晏容時有片刻沒說話。 平日里光亮流轉的一雙桃花眼此刻低垂思索著,骨節分明的一雙手慢慢把包袱布結原樣系好,開口和她商量。 “先不急著走。宮里有消息傳出來,需要留應家多住幾日。住到七月底,八月初?!?/br> 現今是七月頭。 七月底八月初,那就是二十日后了。 八月初啟程其實也不算晚。但“宮里”兩個字,著實叫應小滿吃了一驚。 “宮里和我們應家有什么關系?要留我們二十天?” “這便是我今晚要說的第二樁事了?!标倘輹r起身把冬衣包袱擱去旁邊。 “為著余慶樓北國jian細的案子,宮里正在安排慶功。雁二郎進宮謝恩時,在太后娘娘面前夸了你。太后娘娘起了興致,當場下懿旨,想見你一面?!?/br> 應小滿:??! “你再說一遍?”她懷疑地說:“誰想見我?” 消息當然不會有假。前些日子還只是暗中風傳,昨日宮里正式遣人傳來口諭,算是確定下來。 隨著口諭傳來的,還有一系列比風還快的小道消息。 “‘純樸自然質,天然無雕琢’。這是十一郎從宮里聽來的?!?/br> 晏容時悠悠念出十個字:“你不知情的時候,雁二郎夸你的兩句詩,在宮里已經傳遍了?!?/br> “……雁二郎在太后娘娘面前夸我?” 應小滿懷疑地說:“我見面就罵他,他反倒夸我?你說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毛???” 雁二郎生了個怎樣的腦子,正常人不得而知。 但太后娘娘當年在宮里身居高位,就是因為“質樸”。先帝曾經親筆賞下一幅字:“恬淡不爭,質樸歸真”。至今掛在太后娘娘宮里。 總之,木已成舟。太后娘娘的口諭已經傳到大理寺。借著慶功宴的機會,要招這位“純樸自然質”的應家小娘子入宮覲見。 七月底八月初之前,應家也就走不成。 義母原本抱著阿織在屋里吃橘子,聽著聽著,嘴里的橘子都開始沒滋沒味,把窗戶推開半扇: “我們平民小戶人家,如何去宮里見貴人?禮數也不知,怎么答話也不知。我家伢兒答錯了話,會不會被怪罪啊?!?/br> 應小滿在意的倒不是入宮禮數。她的心思并沒有被輕易轉移,還惦記著早點出發上路,早點回老家,路上莫捱雨雪雹子。 “七月底八月初,入宮和太后娘娘說完話,我們就可以出京了?” 晏容時想了想:“按常理來說,是的。但入宮覲見,會遇到各種意料之外的事。比方說,太娘娘娘喜愛你,想要留你住幾日?!?/br> 應小滿:??! 義母緊張得連剝橘子的動作都停了。 晏容時接下去道:“太后娘娘雖說平易近人,但宮里不是輕易住得的。真遇上了,還是能推就推掉的好?!?/br> 應小滿:“……怎么推?直接說我不愿意,不太好吧?!?/br> “唔,是不太好。需得委婉拒絕。過幾日我教你幾句常用的答話?!?/br> 晏容時想了想:“慶功宴當日我也在宮里。雖說男女賓客不同席,我這邊拖住雁二郎,太后娘娘那邊的變數便少了七分。實在情形不對,十一郎可以過去幫你?!?/br> 事情如此定下。 晏容時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這邊交代完畢,天色還沒全黑,他起身告辭。 應小滿把他送出小院外。 心里雖然下了決意,口口聲聲篤定地說“應家要盡快離京”,但周圍無人,晏容時提一盞燈照亮前路,燈下眼見著兩個并行身影走著走著,自然而然地越挨越近…… 等應小滿沿著清幽小路把人送出百來步時,已經手挽著手了。 “知道你義父臘月里過世周年,你想在墳前盡孝,我不攔阻你?!?/br> 晏容時左手提燈,右手攥著心愛的小娘子,語氣和緩地勸說:“但冬日車馬難行,何時打算回京?總得提前安排起來?!?/br> 應小滿答得很干脆:“安排好了,rou鋪子門面的賃金給付到二月?!?/br> 晏容時遞來個啼笑皆非的眼神:“這就算安排好了?你帶著母親阿妹回老家去,把我扔在京城里過年?” 應小滿:“其實有打算的,就不知你——” 話說到半途時,身后傳來一陣清脆的開鎖聲。 朦朧月色照亮附近一排清靜小院。兩名大理寺差役打開銅鎖,押解出小院里的晏八郎。 兩邊隔著百來步距離、兩邊都有燈籠,雖說瞧不清楚面目,但彼此相熟,憑身形都能認清來人。 “八郎?!标倘輹r若無其事打招呼,“最近睡得可好?浮生難得半日閑,你歇了三個月,我看你氣色不錯?!?/br> 晏八郎臉色難看得很。 偏偏官差押解著他過去晏容時那處。晏八郎走到面前時,糾結片刻,還是擠出一個笑容,勉勉強強行禮: “阿兄謬贊?!?/br> 走近幾步,也就看清了他家阿兄身側的小娘子。 應小滿晚上當然不戴斗笠,如水月色映在肩頭,她站在朦朧夜色里,整個人似乎籠罩了一層光,仿佛天外駕云偷入凡間的小仙子。 晏八郎眼神一動,留意到兩人交握的手。 他登時露出古怪的神情,恍然里隱含欣慰,飛快瞥了眼應小滿,又迅速轉開視線。 裝作兩人不認識,只跟晏容時故作熱絡地寒暄幾句,句句都是“悔不當初,痛改前非”,不著痕跡地又掃一眼應小滿,這回欣慰里帶贊賞鼓勵,滿意地跟隨官差離去。 應小滿:? 她納悶地低頭看一眼自己和七郎交握的手。 晏八郎該不會以為,自己聽從了他的勸告……在施展美人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