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怎么把他放出來了?”應小滿恍然里帶氣憤,這廝賊心不死,還在心里算計著七郎吶! “心術不正的人,就該關個十年八年的?!?/br> “只要能戴罪立功,放出來也無妨?!标倘輹r往前走幾步,漫不經意說: “畢竟八郎手里沒了人也沒了錢,又背上個伙同外人謀害兄弟的惡名,再翻不出浪花。想要出人頭地,只能指望著官場升遷這條路了。放出來繼續做事,他的政績考評在我手里,八郎……唔,其實人挺能干。我那里堆了不少事等著他?!?/br> 應小滿走出幾步,沒忍住低頭,撲哧,樂了。 七郎自己都忙成個陀螺,哪會憐惜八郎這個倒霉兄弟。晏八郎落在七郎手里,以后大晚上地想要對月傷春悲秋,吟詩念詞,只怕都再不得空了…… 半途打了個岔,兩人繼續往前走出幾百步,在月下依依惜別。 應小滿終于說出心頭翻滾許久的那句話。 “七郎,我們最晚可以等到八月底。若你這邊得空……跟我回一趟老家,去我爹墳前拜一拜好不好?” 晏容時瞬間停步側身,視線轉來。 和應小滿之前猜想的種種反應截然不同。他半句多余的問話都沒有,深深地看一眼,直截了當說: “好?!?/br> —— 供證結案,應家不再是人證,繼續住在大理寺官衙里,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有可能對七郎不利。 應小滿經歷了幾場風波,對京城官場的那一套路數也知道了幾分。 武人動拳頭,京官動筆桿?!肮魉接谩彼膫€字,她印象深得很。 晚上跟老娘商量一陣,決意盡快搬出去。七郎把應家安置在官衙里是好意,應家不能給他帶來麻煩。 但太后娘娘心血來潮的一道口諭,全家得在京城多留一段時日,住處便成了大問題。 “咱家立的女戶,不好借住七郎家里?!绷x母的姿態很堅決: “家里兩個未出閣的小閨女,住哪里都好,哪怕住回銅鑼巷也行,就是不能沒名沒分地住去七郎家。他家里空著再多院子也不住?!?/br> 銅鑼巷潮濕泥濘、時不時被水淹的賃屋當然再不能住。 應小滿犯愁說:“當真還要去尋那牙人?我跟他上回為了兩貫押金,在路邊大吵一架。這才幾天?” 義母篤定地說:“做生不如做熟。這牙人做事講規矩。你別看他為了兩貫錢跟你在路邊爭,拿錢到手他不還客客氣氣打完招呼才走?聽老娘的沒錯,你拉不下臉尋他,我去找他說?!?/br> 牙人其實好找得很。七舉人巷受災的十幾間屋宅開始叮叮當當地修繕,牙人就站在沈家燒得變形的院門邊。 沒法子,沈家交不起“二十四押一”的賃金,已經搬走,沈家這處成了無人看顧的宅院,牙人少不得多盯些。 應小滿咳了聲,提一串葡萄過去,把賃屋的想法說給牙人。 “只住一兩個月。離西門內大街的門面鋪子近些。清清凈凈的小院,賃錢不要多過兩貫,按月支付?!?nbsp;她摸了摸懷里揣出來的銀餅,補充說:“有符合的宅子,越便宜越好?!?/br> 牙人天天和人掰扯,早忘了前幾天的不快,樂呵呵接過葡萄道謝。 “好叫小娘子得知,京城放出來私賃的有主宅院,斷然沒有只賃一兩個月的。想尋短期賃宅,只能從京師店宅務那處尋?!?/br> 京師店宅務?應小滿有印象。銅鑼巷那處極便宜的賃屋,不就是從京師店宅務賃來的? 她即刻拒絕,“京師店宅務的宅屋便宜歸便宜,里頭許多的陷坑!家里有四歲的女娃娃,哪能住破爛宅屋?!?/br> 牙人嗐了聲,詳細跟她解說。 原來京師店宅務的冊子里錄下的官府賃屋,各種各樣的情形都有。 有專租給窮苦人家的便宜賃屋,也有各種原因由官府收繳來的上好私家宅院。 “最近城西剛剛收繳了兩套極清凈的小宅院,兩處并排相鄰,左邊那間每月一貫賃金,右邊那間只要六百文。地段極好,巷子拐出去八百步便是西門內大街。離小娘子rou鋪子近得很?!?/br> 竟有如此好事! 應小滿聽著聽著,眼睛漸漸地亮了。 賃屋急事,耽擱不得。她立刻回去尋老娘,帶著阿織,三人即刻便去看屋。 果然城西好地段,果然清靜小宅院。 宅子位于一條叫做‘河童巷’的狹長小巷里。出去八百步便是西門內大街的熱鬧店鋪,河童巷里僻靜,屋宅有年頭了,圍墻爬滿青翠藤蔓。 兩處方方正正的小院,據說從前是同一家分家后的兩處宅子。兩家院墻緊挨在一處,當中只隔開半尺夾道。 一棵粗壯大梧桐樹正好生長在狹窄夾道中央,繁茂大樹冠把兩邊的小院都籠罩在樹蔭下。 “左邊這間新近賃出了,只等搬入。右邊這間還空著。只要六百文,應家要不要?” 天降好事,義母喜出望外之余,心里生出幾分納悶。 “兩邊差不多的住處,為何左邊這間要一貫錢的租出去了,右邊這家只要六百文卻租不出去?” 她越想越不對,緊張地說:“清凈好宅院,靠近大街好地段,只要每月六百文的便宜賃金?銅鑼巷那淹水生蟲的屋子還要每月三百五十文!你這牙人莫誆騙我。這兩處被官府收繳的屋宅,該不會出了兇案,右邊這間可是兇宅?” 應小滿領著阿織還在四處尋摸,聽到“兇宅”嚇了一跳,頓時停步豎起耳朵。 牙人迭聲地喊冤。 “小人哪敢做兇宅生意?損陰德!” 這兩處宅院確實牽扯進一樁官府案子,又是空置多年的無主屋宅,因此才被官府收繳,便宜賃出。但跟兇案絕不相干。 “據說宅子空置太久,被人占用了做事?總之絕不牽扯人命!” “至于右邊這間為什么便宜,有緣故的。你們隨我來?!?/br> 牙人嘆著氣走去院子西北邊,撥開院墻遮掩的藤蔓,露出后方一道窄門。 窄門拿一把厚門栓閂住,牙人挪開門栓。原來窄門之后,竟還連接著一處極逼仄的僻靜小院。 應小滿好奇地探頭打量。 小院落里荒草滿地,里頭只有一間朝北的瓦房,靠墻放幾把竹掃帚,邊上有道角門可以出巷子。 “這兩處宅院的主人早已過世,又牽扯進官府案子,因此當做‘無主屋宅’收繳入冊。但宅子雖然無主……卻還住著個老仆?!?/br> 老仆年紀大了,又聾又瞎,看守主人屋宅多年。若把老仆趕出去,只怕沒幾天就死在街上。 官府碰著這種情況,輕易不挪動老仆,把賃屋的賃錢折去三成,降價尋賃客。 “你們住進右邊這間屋宅,無需多搭理隔壁的老仆,隔三差五看一眼人還活著就好。若人死了……報個官,官府把老仆從名冊上劃去,就算盡了你們賃客的本分?!?/br> 牙人重新關上窄門,眼看著應家人心動,趁熱打鐵問:“六百文,租不租?” 應小滿和義母抱著阿織,去邊角里嘀咕。 她們滿打滿算只住一兩個月。隔壁老仆聽說獨自看守老宅幾十年了,一兩個月不至于出事? 應小滿更在意的還是左邊賃出去的宅子。 兩邊院墻挨得這么近,萬一來個大半夜不睡覺念詩的晏八郎那種鄰居呢? 她問牙人:“左邊每月一貫錢的屋宅,賃給了什么人家?” 牙人一聽就精神了,極為熱絡地道:“說來也巧。隔壁那戶人家和應家相熟的,正是從前七舉人巷住在隔壁的沈娘子家。沈家付不起‘二十四押一’,嘿嘿……小人好說歹說,沈家還是和小人簽下生意,搬來這邊?!?/br> 義母原本還在猶豫,聽到沈家便笑了。 “我跟沈娘子有緣。兩家還要繼續做鄰居?!彼畠荷塘?,“就租這間罷?” 應家當場數出六百文給牙人,當場簽契。 初秋微風吹過頭頂枝繁葉茂的大梧桐樹,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地上。阿織稀奇地撿起金黃色的大梧桐葉。 應小滿打量自家之后一個月要住的新屋宅。 左邊住沈家母子,右邊住一個聾瞎老仆。兩邊應該都會安安靜靜的……? 挺好。 牙人已經走出門外,忽地想起一樁事,轉回頭來尋應小滿。 “承蒙應家照顧小人生意,這物件在小人手里無用,還是原樣交還給小娘子罷?!毖廊寺冻鲆粋€尷尬中不失客氣的微笑,拉開布褡褳,取出里頭一個沉甸甸半融的鐵疙瘩。 “上回融在銀錠里的……咳?!?/br> 應小滿接在手里,掂了掂。 拿回老家也好。供去爹爹墳頭,叫爹爹看清楚京城這幫舊友當年如何騙他的,以后在地下追著他們打。 她從屋里捧出幾只橘子謝過牙人,把鐵疙瘩壓在準備帶回老家的大箱籠底。 第60章 當天簽契, 當天拿門銅鑰匙,當晚就大包小包地搬出官衙。 晏容時人在審案中途不得出,叮囑隋淼趕車接送,順帶看一看新宅子如何。 馬車按照應家人的指點, 沿著西門內大街行駛一段短路便轉入河童巷的幽靜巷口。停在新宅子門外時, 隋淼很是高興。 “宅子位置不錯, 大理寺步行過來不甚遠。應小娘子去rou鋪子門面也方便?!?/br> 招呼幾名晏氏親隨, 幫應家人把大小包裹扛進門去。 義母站在樹影搖動的大梧桐樹下,正在跟隋淼迭聲地客氣:“替應家跟七郎道個謝,不能住在他家, 但我們心里承他的情?!?/br> 隋淼也正客客氣氣說:“郎君吩咐一切以應家要求為準。都是分內小事……” 西北方向忽然傳來一聲極大的咳嗽。 咳嗽連綿不絕,響亮而劇烈,義母之前的咳嗽病癥跟這陣驚天動地的響動相比起來,簡直不算個事。 有個蒼老聲音扯著嗓子喊:“誰住在我家啦?” 所有人齊齊一懵。 應小滿最先反應過來, “隔壁老仆!不是說又聾又瞎嗎?” 義母緊跟著也反應過來, 懊惱地說:“又聾又瞎的老仆, 但人家不啞??!” 不止不啞,看起來也沒全聾全瞎。 應小滿過去打開西北窄門時, 身穿褐色布衣的老仆就站在門邊, 睜著一雙渾濁眼睛, 從上瞧到下, 把新搬來的應家三口人仔仔細細看了個遍。 老仆年紀雖大, 身體瞧著極為硬朗。聲音也跟雷鳴似的,扯著喉嚨隆隆地喊:“你們誰啊,住在我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