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耳邊忽地傳來一陣遠遠的大喝,隨即傳來連串砰然巨響,似乎有人在酒樓某處打斗。 一名禁軍好手快步走來回稟:“那群人在三樓尋到了。跑了兩個,重傷昏迷兩個,生擒兩個。被抓的兩個舉動不尋常,死了一個?!?/br> 應小滿抱著銀疙瘩站在門邊,視線唰得轉過來。今天酒樓不過砸個場子,怎么竟弄出了人命? “怎會死了一個?”晏容時也問。 “服毒自盡?!苯姾檬值?,“都是些亡命之徒,絕對不是普通酒樓護院,倒像蓄養的死士。另一個也要服毒,動作慢了一步,被弟兄們制住,總算留下個活口?!?/br> 賬房張口結舌,捶胸頓足:“怎么鬧出了人命??!酒樓出了人命,這還如何開門迎客。不行,小人得去報官——” “拘下?!?nbsp;兩個賬房被按倒在地上,綁縛押走。 晏容時立在房門邊,目光里帶深思。 被押走的兩個賬房不像涉案知情的。拘起來只是防止通風報信。 這趟要尋的關鍵人證,是酒樓的主事人,方掌柜。 于京城鬧市蓄養死士,酒樓中疑似暗藏輿圖,只這兩條,足夠查余慶樓了…… 應小滿說:“我在大相國寺才撞見方掌柜?!?/br> “嗯?”晏容時當即回頭。 原來他們來得太快。此刻方掌柜落在后頭,或許正在步行回返酒樓。 “所以,我們知道他的下落,他自己的人不見得知道?!?/br> 機會難得。晏容時即刻吩咐下去:“酒樓原樣不動。人撒出去,在大相國寺回返酒樓的幾條路上,搜尋方掌柜的蹤跡。不要打草驚蛇,讓他自己回返?!?/br> —— 禁軍迅速分兵兩路,奔出去一波。 應小滿站在二樓木欄桿處往外看。酒樓外人群越聚越多,烏泱泱一片,眼瞧有七八百人了。 晏容時站在身側,卻垂眸往下看。 滿地碎瓷銀器的亂糟糟的大堂里,還有群人未走。 雁二郎翹腿坐在桌邊,取過一雙長象牙筷,在樓下一下下敲著桌子,高聲笑喊:“長樂巷七郎,晏家麒麟兒,晏容時!我托人帶給你的話,你可聽見了?” “上回約你武場見,你不肯應。行,你家文官出身,我家武勛門第。即便武場贏了你,也是我雁翼行勝之不武。今天這回,咱們以酒樓為賭注。你敢不敢應?”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義父遺物失而復得,應小滿想走了。 她扯了下郎君的衣袖,低聲嘀咕:“別理他,這廝又不知發什么瘋?!?/br> 晏容時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在心儀的小娘子面前爭風吃醋罷了,京城兒郎尋常事?!?/br> 應小滿:“……???” 晏容時踩著木梯往樓下走,慢悠悠地說:“這次我應下。你又待如何?” 雁二郎登時笑了?!斑@次倒爽快!” 他唰得推開桌子,踩著碎瓷起身。 “我依約而來,當眾打砸了酒樓給小滿出氣。你這邊呢?你敢不敢當眾查封了酒樓,給小滿出氣?還是你長樂巷晏家的名聲更重要?” 雁二郎挑釁地彎唇而笑:“當著小滿的面,別玩話術那套陰的,有種當面把事情做了?!?/br> 晏容時回頭吩咐護衛禁軍:“回官衙取大理寺封條來。查封余慶樓?!?/br> 雁二郎:“……” 雁家一行人退開半步,啞然看著幾名禁軍出門牽馬,分開圍觀人群,果然直奔大理寺方向快馬去了。 嘿,來真的??! 第55章 大理寺丞從官衙趕來, 領來一隊大理寺官差,忙忙碌碌地把白色封條貼在門窗各處。 應小滿手掌心滲出了薄汗。 畢竟是義父舊友開的酒樓。雖說義父在京城時誤結損友,方掌柜是個無情無義的混蛋,但開了幾十年的酒樓……就這么查封了? 晏容時站在三樓木欄桿處, 眼睛微微瞇起, 盯著門窗封條。 余慶樓有大問題。 重傷兩人昏迷不醒;被生擒的一個活口就地審問。 殿前司調撥過來護衛的禁軍, 各個都是軍里拔尖的好手, 把人架去三樓最里頭的閣子里,用了點硬手段,并無所獲。 “扎手的硬茬子?!鳖I頭的校尉皺眉回稟, “威逼利誘不管用。還是得把人弄回衙門去,上刑具才能把嘴撬開。但酒樓周圍全是人,把人當眾架走,幾百雙眼睛盯著, 動靜鬧得太大……” “先安頓在三樓閣子里?!标倘輹r并不著急:“魚餌撒出去了, 方掌柜還沒回來。耐心等一陣?!?/br> 應小滿抱著銀疙瘩, 抬頭瞅瞅接近晌午的天色。 她只想拿回爹爹的遺物,沒想到會牽扯得如此大。 酒樓里怎會養著一言不合就服毒的死士? 方掌柜不認識姓應的舊友, 只認識莊九。文書里記載“魁梧巨力、拒命而去”的莊九, 在盜匪窩里坐第九把交椅。 爹爹曾經是土匪頭子, 那爹爹的舊友, 可能也是…… 她輕輕扯了下郎君的衣袖。 “七郎?!?/br> 晏容時立即側轉了身。 這是自從火場那夜, 她頭一回當面喚他。 剎那間,心緒波瀾起伏,如海嘯升騰千尺驚濤。表面上卻并無任何異常, 生怕自己顯露驚喜反驚到了面前人,叫她又退縮回去。 他刻意做尋常般問詢:“怎么了, 小滿?” 應小滿當然沒有察覺身邊語氣平靜一如尋常的郎君,頃刻間心里轉過多少道彎彎繞繞。 她一心一意琢磨著眼前的情況。 “方掌柜會不會也是個土匪頭子?” “大土匪頭子手底下總要養一群土匪。當年被招安之后,我爹來咱們村子做起獵戶,方掌柜留在京城,開起酒樓,順便養活他手下一群土匪……” “年紀不對?!标倘輹r耐心地解釋: “你沒看到酒樓里養的那批死士相貌。一個個只有二十出頭,年輕力壯。當年招安的那批土匪年紀最小的,今年也四五十了?!?/br> 應小滿歪了下頭:“……當年手下那批土匪的兒孫們?” 晏容時失笑,沒忍住,抬手撫了下應小滿的臉頰。 在大相國寺時,她去大雄寶殿上香,又不許他跟進殿,在殿門外氣鼓鼓回身瞪他的時候已經夠可愛了。 歪頭的動作怎么可以這么可愛。 身后幾名殿前司禁軍好手齊齊咳了聲,視線唰得轉開。一半往左看,一半往右看。 他們調來晏少卿身邊才幾天?那邊雁二郎為小娘子出氣,打砸酒樓砸出了死士,這邊晏少卿一邊查封酒樓一邊跟小娘子親親熱熱,樓下雁二郎看得快發瘋…… 這日子,真的,太刺激了。 回去皇城復命時,官家問起這幾日情形,叫他們怎么答…… 樓下的雁二郎有沒有發瘋表面上瞧不出來;但應小滿烏發遮掩下的耳尖著實發紅了。 她啪的拍掉還在親昵捏臉的手。 “別動手,老實點?!?/br> 還好,晏容時果然聽話地停了手,溫聲叮囑她莫隨意走動,自己領人去酒樓各處搜查。 留應小滿獨自在三樓閣子歇息,半晌,抬手摸了下自己發燙的臉頰。 酒樓外的人群越聚越多,眾人議論紛紛。 不斷有路過的好事人加入圍觀,高聲詢問:“余慶樓怎么了?犯什么事被查封了?” 有同樣好事的人高聲答:“被興寧侯府的雁二郎打砸了酒樓,說要為一位小娘子出氣!” 人群轟然議論:“又是雁二郎!上回當街欺負一位良家小娘子,鬧得滿城風雨,這才多久,又來砸酒樓了。果然是京城第一紈绔……” 興寧侯府帶來的眾豪奴們不干了。 兩家一起做下的事,憑什么只議論他家二郎一個,另一個靜悄悄隱身?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眾豪奴齊喊:“確實為一位小娘子出氣,但我家二郎只打砸了酒樓。你們聽好了,拿大理寺封條把余慶樓封了的,嘿,是長樂巷晏家當家的晏七郎辦的好事?!?/br> 人群轟然炸開了鍋。 長樂巷晏家?那不是曾出過兩任晏相的顯貴門第? 替自家主人出了氣,興寧侯府豪奴們洋洋得意。 “沒錯,就是那位年紀輕輕官居四品的晏七郎。為了替小娘子出氣,公器私用,調用大理寺職權查封酒樓。紈绔不紈绔?該不該受彈劾?咱家二郎比他晏七郎比起來,都算正經人了……” 雁二郎沒發瘋。 他并不是沖動性子,兵法講究“謀定而后動”,大事當前沉得住氣。 京城不缺美人。他什么沒見識過?他雁翼行要的不是應小滿的美人皮相,他要她的眼里只看著他,心里只想著他。他要小娘子干干凈凈的一顆真心。 這顆真心從晏七郎手里搶來……加倍帶勁兒。 懶散聲線里帶笑,從大堂傳去樓上。 “七郎,聽到沒有?‘公器私用’。光天化日鬧得這么大,如何收拾啊。上回被你算計一場,我跪了半個月祠堂。這回輪到你觸霉頭,也不知要跪你晏家祠堂多久。哎,我都替你犯愁?!?/br> 應小滿:? 早在眾豪奴在外頭嚷嚷時,她就出了閣子,和晏容時并肩站在三樓木欄桿邊。 越聽越不對,清澈眸子里帶出幾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