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院墻高處啪嗒一聲輕響。 應小滿輕盈地跳下隔壁院墻,飛爪收起,牛皮袋掛回腰間,站在庭院當中,環顧狗舍隔墻緊鄰的這處清幽小院子。 等看清周圍時,頓時又是一懵。 對面一片小竹林當中,靜靜立著個身穿月白襕袍的郎君。 那郎君二十四五年紀,面色白凈,長眉彎目,眼神陰郁——直勾勾地盯著她落腳的地方。 這半天功夫,眼看應小滿忙活著收飛爪,人始終動也不動地站在竹林里,竹葉陰影晃動不休,映在月白色衣裳上,仿佛晴天里一縷見不得光的幽魂。 應小滿的的嘴角微微抽搐。竹林里幽魂般立著的郎君,她從前在街上見過兩面,認識。 ——赫然是晏八郎! 晏八郎幽幽道,“放著正門不走,飛檐走壁而入。你是哪家派遣的美人蛇?原路回去罷,我已是晏家棄子,美人計于我無用?!?/br> 應小滿:“……” 這還是她頭一次聽晏八郎說話,聲音倒不難聽,只帶著一股凄苦自傷的語氣。 晏八郎又幽幽道,“難道不是美人計,卻是哪家派來滅口的殺手?罷了,死于你這樣的美人手中,這輩子也算無憾?!闭f罷當真閉眼,做出準備就戮的姿勢。 應小滿:“……” 晏八郎實在太像幽魂,她站在竹林外頭,不敢進陰森森的林子,隔得遠遠跟他說話。 “別誤會,我只是路過。你繼續在林子里站著,我借院子蹲一會兒。等隔壁幾條狗出門,我原路翻出去,不打擾你坐衙辦公?!?/br> 晏八郎緊閉的眼睛驟然睜開,露出驚疑不定的眼神。 “你只是路過,避狗?你不知這處院子關押著我?” 應小滿已經幾步蹲回院墻陰影里,聞言驚訝地探出小半張面孔。 “你被關押在這處院子?你不是大理寺的官兒?誰能關了你……”說著說著,倏然意識到什么,眼睛瞪得滾圓。 難不成早上藍布小轎子押進大理寺的官員,是晏八郎?! “如今你知道了?”晏八郎冷笑。 “昨日高衙坐,今朝階下囚。我也想不到,小娘子這般的美人,也會淪落到飛爪翻墻,雞鳴狗盜為生?!?/br> 應小滿心里默默地念,她才不是翻墻盜竊的飛賊。她追著大理寺的狗來,大理寺的狗愛吃什么,她就喂什么,殺狗官后方便脫身…… 殺狗官的罪名可比偷盜大多了。 她心懷警惕,緊緊閉著嘴,一個字也不漏。 晏八郎以為她默認。不知勾動了什么心思,居然自顧自地感傷起來。 “我以為天下只有我晏庚生時運不濟,原來還有你這般時運不濟的美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br> 應小滿:? 她以為晏八郎只是陰沉寡言,怎么還神神叨叨的。 隔壁狗舍里的犬吠漸漸停了。她拍拍裙裾灰塵起身,本已打算翻墻出去,突然心思一動,又走回林邊。 “你是晏家人,和晏容時的關系好不好?” 晏八郎自嘲,“我正是撞到他手里,被他送進大理寺關押,你說我和他的關系好不好——” 對著小娘子驀然閃亮起的眼神,晏八郎心思也驟然一動,“——怎么,你和他有仇怨?” 應小滿斬釘截鐵道:“有仇。我想問關于他的事,你答不答?” “先說什么樣的仇怨?值不值得我答?!?/br> “血親復仇。我要殺晏容時這狗官?!?/br> 晏八郎怔忪一瞬,驀然放聲大笑。 “好個血親復仇!小娘子還真是條美人蛇?!?/br> 眉宇間的陰郁氣質都消散幾分,他走出竹林,坐在庭院石凳上。 “畢竟是親族兄弟,你如何籌劃復仇我幫不了你。但有什么問題你盡管問,我如實答便是?!?/br> 兩邊志同道合,仇人的仇人就是盟友。 應小滿即刻坐去對面石凳,忍著興奮說出她的謀劃。 “夜晚飛爪翻過院墻??蘅尢涮溲b作進獻的柔弱美人,叫家仆帶路,將我領去晏容時的院子。屋里坐等他?!?/br> “狗官進門后,我猛地吹熄蠟燭,黑黢黢屋里當頭給他一門栓,窗戶跳出去,原處飛爪出墻,完事。你覺得我的籌劃怎樣?” 晏八郎:“……” 晏八郎嘴角抽搐,眼神逐漸陰郁。 他霍然起身指著應小滿:“你其實是晏容時派來的人罷?沒錯,我確實對他積怨已深!但我并未直接動手謀害他!他把我拘押進大理寺還嫌不夠,又派你來說個狗屁不通的所謂復仇計策,冷眼看我笑話?自家兄弟,如此狠毒!” 應小滿火冒三丈。 她也霍然起身,怒指晏八郎, “我要是晏容時那狗官派來的,我天打雷劈!你罵誰呢?這計策是我想了好幾個晚上才想出來的!” 晏八郎:“……” 晏八郎嘴角抽搐,應小滿氣得眼角發紅。 臨時結成的脆弱同盟背對背坐了半晌,彼此才緩過一口氣,繼續商量針對共同仇人的復仇大計。 第25章 晏八郎:“什么家仆進獻的柔弱美人, 不可能?!?/br> “晏容時近日在家中雷霆發作一場,將各房多年培養心腹查辦的查辦,打發的打發,晏氏大宅空了一半!如今晏家剩下的, 十有八九是他晏容時的人。晏容時此人沽名釣譽, 不近女色, 從未有過‘進獻美人’之事, 你潛入大宅,撞上他手下的人,即刻便會起疑!” 應小滿倒吸一口冷氣, 喃喃道,“好生jian猾?!?/br> 晏八郎冷笑,“他固然jian猾,你這狗屁……”應小滿抬頭怒瞪他, 晏八郎當著一張嗔怒亦動人的芙蓉面再罵不下去, 改口道, “……你這破綻百出的謀劃,也要好生改善?!?/br> 竹林微風細細, 竹葉颯颯響動。 兩人低聲商議了好一陣子, 晏八郎從袖中遞出一個拇指大小的雞血石印章, 冷聲道: “晏家雖說新近遭受一場浩劫, 我的心腹被逐出十之八九, 倒還剩下一兩個忠心耿耿向我的。私印你拿去,秘尋晏家一個叫做‘晏安’的外院長隨。此人是我心腹,你展示私印給他看, 他自然會替你辦個妥當身份,領你去晏容時的豐松院。之后你按你的謀劃行事便是?!?/br> 應小滿將雞血石印章握在手中, 稀罕地反復查看。 晏八郎忽地擔憂起來。 雞血石價值貴重,這小娘子素布裙的穿著不像富貴人家…… 他慎重叮囑:“大事要緊,你千萬莫把重要信物拿去當賣了。晏安手里有我的私庫鑰匙,你若手頭緊,可以尋他要些財帛。只要信物在手,他會盡力幫你?!?/br> 應小滿點點頭,把印章小心收進牛皮袋。 原本遙遙無期的報仇謀劃,在晏八郎的助力下突然跨越一大步,變得里應外合、極為可行。她的眼神明亮閃光,對前景充滿了希冀。 這回也是她自己尋到法子進晏家的門。義父在泉下一定會高興的。 七郎說,五日內不要打擾他。 算算日子,五日已經過去,希望他已順利尋到了所有謀害他的族人。 想起剛才八郎口中“晏容時雷霆發作一場”,“晏家一場浩劫”,她突然憂心起來。 “你說晏氏宅子清空了一半,攆出去許多人。你們自家的兄弟,總不會被晏容時攆出去罷?” 八郎又露出自嘲的神色,指著自己:“自家兄弟,當然不能簡單攆出家門去。喏,我不是被攆來大理寺關押了?!?/br> 誰管你。應小滿心里腹誹,耐著性子問,“除了你,還有沒有其他的兄弟被轎子送來大理寺關押?” “我是第一個。后面還有沒有,我便不知了?!?/br> 應小滿放心下來。 八郎是今早才送來大理寺官衙的。如此說來,七郎還安穩待在晏家。 她今晚就去找名叫“晏安”的外院長隨,商議如何混入晏容時的院子。 如果能在晏家遇上七郎,她和七郎、晏安,三人一起秘密商議,報仇事就更容易成功了。 兩邊商量妥當,她起身放出飛爪,趕在隔壁遛狗回來之前翻墻出官衙。 臨去前,脆弱同盟擊掌三次。 “殺狗官晏容時?!?/br> “望你復仇成功?!?/br> 一道苗條身影出現在大理寺西側的窄巷口。 應小滿把藏在大樹后頭的斗笠揀起,拍了拍灰塵,混入來往百姓人群中,腳步輕快地往家方向走。 高高興興走出兩三里地,眼看七舉人巷就在前方了,她的腳步忽然一頓。 晏八郎的心腹,那個叫做晏安的。多大年紀,長什么模樣? 嘶,忘記問了…… * 從前鄉下的先生教書時,搖頭晃腦對他們念過“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窗外旁聽的小伙伴們都議論說:一日吃下的米糧最多半斤,三年吃下的米糧能堆滿屋子。說這番話的人腦子多少有點大病。 應小滿今天總算感覺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報仇有望,她激動得坐立不安。不到傍晚時,已經反復開了十次的門,往外張望了十回。 回回都念叨:“七郎今天來了嗎?” 她越問,門外守門的兩位漢子越沉默。 問到第十一回 時,王護衛終于忍不住道,“七郎已經五日未至。但應小娘子若改變主意,想見十一郎的話,十一郎今晚即可推卻手邊繁重公務,撥冗前來?!?/br> 應小滿嫌棄地皺了皺鼻子,“十一郎聽起來很忙?那他繼續忙,別來。我不想見他?!碧株P門。 門外倆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