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把衣襟袍子戳出的洞隨意掩上,雁二郎盤膝坐在床上,回想片刻今晚被入室威脅的場面,頭一句威脅話兇巴巴地說“我搬家了”,登時肩頭細微顫抖,笑得止不住。 他喃喃自語,“之前誤會了,這位分明就是只小白兔。嘶……拿刀捅人還挺狠?!?/br> “有句話我可沒騙你,應小娘子。京城真的不大。找個人沒那么難?!?/br> —— 唰地一聲輕響,飛爪再次搭上墻頭。 又一聲輕響,飛爪收起。 應小滿從墻頭跳下,把飛爪小心地收回牛皮囊中,掛回腰間,撣了撣身上的灰土,高高興興回家去。 爹爹說得沒錯。在身后窮追不舍的,或許只是裝兇的狗崽子。 雁二郎表面跋扈,內里乖得很。 說一句他應一句。 身后威脅除去,她可以安安心心地籌劃報復仇家的事了。 * 七郎于五日后的深夜悄然回返七舉人巷。 幽靜夜色里,他輕聲詢問盡責守門的兩個漢子,“最近應家諸事安穩?可有人登門鬧事?” 兩名漢子神色糾結,“最近應家一切都好。無人登門鬧事?!?/br> 只有小滿娘子不聲不響消失整個白天,回來時高高興興擦了一晚上的飛爪…… 這已經是四天前的事了。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還沒等他們想好要不要回稟,七郎已經放下心來,推開院門。 大晚上的,應小滿還沒睡。 精神氣瞧著比剛搬家時還好,照亮的油燈掛在樹枝高處,她坐在樹下木桌,埋頭專注地畫圖。 院門輕響的同時,應小滿聞聲抬頭,立刻欣喜放下筆,提著裙裾小跑著迎上來?!捌呃苫貋砹?!” “才五日,你家里清理門戶的事已辦妥了么?” “局面已彈壓住。拘押了幾個,和家中族老闡述清楚,明早開祠堂,今晚先過來看看。怎么如此高興?” “我對報仇有了新謀劃!你來的正好,我們商量商量?!?/br> 七郎噙著笑坐下。 他說得輕描淡寫,實則在清理門戶的第一日,就把家中幾個不安分的兄弟這些年安插的人手連根拔起。 這次遇襲他既未死,而族中各人的反應殊異。以自己一條性命博弈,成就一場極好的清掃機會。 再過幾日,把晏家隱患徹底清掃之后,他得了空閑,就可以慢慢查問應家的“血親世仇”,到底出于何等的仇怨。 應家遠在地方鄉郡,和京城晏氏毫無往來,所謂報仇多半是場誤會。 七郎此刻的心情如撲面而來的煦暖春風,接過應小滿的畫紙,輕松道,“什么新謀劃?說說看?!?/br> 應小滿:“之前我從未做過報仇的事,把事想得太難,幾個月都不敢動手。但現在想想,或許我想太多。其實報仇可以很簡單的。關于報仇的新謀劃,我已畫在這張紙上了?!?/br> 她邊說邊攤開圖紙,忍著興奮轉述從雁家得來的靈感。 “夜晚飛爪翻過院墻,哭哭啼啼裝作進獻的柔弱美人,叫家仆帶路,將我領去狗官晏容時的院子。我便在院子里等狗官?!?/br> “狗官進門后,我猛地吹熄蠟燭,黑黢黢屋里當頭給他一門栓,窗戶跳出去,原處飛爪出墻,完事?!?/br> 晏七郎:“……” 應小滿:“過程很簡單的。我打算今晚備齊物件,明晚就下手。七郎,你要不要幫我望風?” 晏七郎:“……” 人在家中坐,當頭一門栓! 第24章 晏七郎垂眸打量紙上圖畫。 畫得相當仔細, 認認真真分解成五個步驟。 圖一:飛爪翻進院墻。 圖二:哭哭啼啼,尋找家仆帶路。 圖三:潛入室內等候。 圖四:吹熄蠟燭動手。 圖五:飛爪翻出院墻。 晏七郎指著圖二:“步驟二就會出問題。晏容時從未下令進獻美人。突然冒出個哭哭啼啼的美人,家仆定會起疑心?!?/br> 應小滿納悶地問,“你怎知我遇上的是個會起疑心的家仆?說不定會即刻把我送去狗官院子邀功呢?!?/br> 晏七郎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 “血親報仇這種大事, 還是想多點好?!?/br> 他指著圖紙:“比方說, 家仆起疑, 你如何應答?如果應答不妥當, 家仆就會大喊大叫,引來護院。你打算如何處置這位家仆?總不至于殺了?” “當然不會殺了。如果有人問起,我就說……”應小滿想了一回, 鄭重道,“夫人送我去阿郎院子?!?/br> 晏七郎抬手去捏眉心。 “晏容時的母親已去世多年。家仆定會追問,你所說的夫人是哪個夫人?你如何應答?如果應答不妥當,家仆又會大喊大叫, 引來護院……” 應小滿被追問了許多, 一句也答不上, 心里不怎么服氣。 她對雁家同樣一無所知,還不是順利地混進去威脅了雁二郎, 又順利出來? 七郎處處都很好, 就是想太多, 把她也嚇住了。 “總之, 先做起來?!睉M歸納潛入雁家的成功經驗, “蹲在墻外永遠報不了仇。翻進墻去,隨機應變,說不定就成了呢?!?/br> 晏七郎:“……” 無論事成還是不成, 后果同樣可怕!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标唐呃缮钗跉?,迅速找出兩條對方聽得進的理由。 “最近五天之內莫去晏家。首先, 我在忙著清理門戶,不便打擾;其次:清理門戶期間,晏家燈火通明,晝夜不息。你去何處落飛爪都不合適?!?/br> 應小滿果然點頭答應:“那就等一等,五天之內不打擾你,把晏家害你的惡人都抓出來,壞種一個也別漏?!?/br> 小院朦朧的燈火下,她仰著臉,認真的神色中帶幾分期待: “你說晏容時和你住一個家族屋檐下,但有血海深仇。這次害你的人,是不是他主使?能不能借著清理門戶的機會把他揪出來?” 晏七郎默了默:“應該,不能?!?/br> “為什么呢?!?/br> “因為,”晏七郎答得速度有點慢,在撲面而來的春風里偏過頭去,一雙波光瀲滟的桃花眼避開面前專注的小娘子,幽幽嘆了口氣: “他是晏家新一代的當家之人,在晏家的根基太深,我撼不動?!?/br> 應小滿遺憾地說, “這狗官還挺厲害?!?/br> 又安慰晏七郎,“你再忍忍。等你五天后清理完門戶,我當夜就去把他殺了?!?/br> 晏七郎:“……倒也不必如此著急……” 兩人在燈下繼續討論新謀劃,應小滿邊聽邊認真地在紙上刪刪改改。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七郎入門時一身輕松,燈下坐了片刻,漸漸滿肩沉重…… 應該是錯覺罷。等她收起報仇計劃紙卷后,七郎從袖中取出包裹密實的油紙包,放在桌上打開。 油紙里包著一捧色澤鮮艷的櫻桃。 “新上市的櫻桃。味道談不上多好,勝在鮮巧可愛。早上偶爾看見,帶些給你嘗嘗?!?/br> 應小滿掂起一只飽滿嫣紅的櫻桃,新鮮地打量片刻,抿進嘴里。 酸酸甜甜的陌生味道在舌尖炸開,她瞬間吸氣:“酸……” “入口酸么?”七郎也掂起一個,放入口中咀嚼。 “我這個入口就甜。你再嘗嘗?!?/br> 應小滿半信半疑地又掂起一個嚼了嚼,“哎,倒也不全酸,后勁還挺甜的。越吃越好吃?!?/br> 七郎輕聲地笑,自己吃了第二個。 “剛上市的櫻桃都是酸中帶甜。等再過半個月,就能吃到滋味純甜的櫻桃了?!?/br> “啊,這樣?!睉M恍然繼續吃第三顆櫻桃。入口果然還是酸。酸得倒吸氣的片刻功夫,初始的酸味便散去,香甜的后勁泛了上來,唇齒清香。 “吃三顆了,都是先酸后甜。你剛才怎么能一下子挑到入口就甜的櫻桃?看大小么?” 七郎慢悠悠說,“哄你多吃點。我那個其實入口也酸?!?/br> 應小滿:“……” 七郎在滿院子的櫻桃香甜氣里打開院門,領進門外等候的灰袍精干男子。 “這是隋淼。從小跟在我身邊,談事不必避他?!?/br> 隋淼俯身伏地鄭重行大禮。 應小滿吃了一驚,叼著半顆櫻桃急忙起身攙扶,隋淼不肯起。 “多謝應小娘子救我家郎君。小的無以謝罪,不勝感激?!?/br> 應小滿納悶地打量七郎的這位心腹,七郎解釋道,“我大醉出事那夜,隋淼替我去附近酒樓尋醒酒湯?!?/br> “啊……”原來如此。 隋淼結結實實大禮拜下三拜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