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興許是勛貴門第自詡武功,不怕小賊來犯?雁家的院墻比長樂巷晏家可矮了不少。 她繞著雁家院墻走過兩圈。 避開有人出入的大門角門,靠近宅子西南側邊有一處掛鎖的角門,鎖頭帶銹蝕,許久無人打開的模樣。 應小滿試著推了一把,角門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驚得她一跳,瞬間閃去邊上。 但角門里并無任何人聲,也無任何走近查看的腳步聲。 像個荒廢已久的院子。 這處角門開在一條窄巷邊,頭頂樹影娑婆,兩邊高聳的圍墻把應小滿的身影完全擋在陰影里。 她在原處蹲了兩個時辰,只看到黑貓兒踩著墻頭輕盈路過,老鼠簌簌地貼著圍墻奔過。 暮色籠罩天幕,她啃完最后一個rou饅頭,從陰影里站起身。 唰一聲輕響,飛爪搭上墻頭。 片刻后,又一聲輕響,飛爪從墻里收起。 應小滿把飛爪小心地收回牛皮囊中,掛回腰間,站在庭院當中環顧這處荒僻院子。 等看清周圍時,人頓時一懵。 這處確實是一處荒廢已久的院子。 四處爬滿了青苔藤蔓,西南邊角門以銅鎖從外鎖起,正南院門同樣一把銅鎖從外頭鎖起。 赫然是一間從外反鎖、從內無法出去的荒院。 斜對面的院墻角落處,一個面容清麗的少女掛著滿臉淚花蜷縮在陰影里,此刻正驚恐地張著嘴,瞠目望著院墻外頭跳進來的不速之客。 應小滿:“……”什么情況?說好的無人荒僻院子呢?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斜對面的少女僵硬地蜷縮在角落里,差不多年歲的兩個少女連身上布衣裙的顏色式樣都差不多,對望著發懵。 朝南正門處傳來一陣隱約腳步聲。片刻后,開鎖聲響起,院門被人推開了。 穿著體面的管事男子站在門外冷笑。 “小娘子吃了這頓教訓,學乖了沒有?我家二郎是何等人物,若能得他的青眼,少不了你這輩子的榮華富貴,哭個什么勁?!?/br> 管事一擺手,身后兩名健壯婆子邁進門來,左右抓住庭院中站著發懵的應小滿兩邊胳膊,半挾持半拖拽地拉出門去。 管事回身關門,咔嚓,又把門鎖上了。 他提著燈籠當先領路,邊走邊說:“我家夫人的意思早和你說過。二郎看得上你,你便在他屋里伺候著。二郎看不上你,自會把你打發出去。我們雁家這樣的體面人家豈會勉強人?!?/br> “好了,把她臉上淚擦一擦,領去二郎院子里,就說夫人心疼二郎滿城地尋人,做主替二郎把人尋來了?!?nbsp;最后一句是對兩個婆子說的。 婆子果然來擦臉,咦了聲,“這丫頭沒哭?!?/br> 管事:“嘿,早上帶進門一路嗚嗚咽咽,原來是假嚎吶?我就說,潑天降下的富貴,哪有人不愿接的?!?/br> 應小滿:“……” 她越瞧這位管事越眼熟,聲音也耳熟…… 不正是二月里把她哄騙進門簽契的那位嗎! “當真領我去見二郎?”她躲在婆子身后細聲細氣道,“雁二郎,雁翼行?” 管事哂笑,“進門時要死要活的,還以為多貞烈,原來連我們家二郎的名諱都打聽清楚了。得了,趁二郎還沒歸家,趕緊把人送去。二郎愿意留下,那就是兩廂情愿;二郎怪罪下來,只需說夫人的意思?!?/br> 應小滿:?到底什么情況? 她發著懵,被拉扯到一處敞闊安靜的院子。燈火四下亮堂,主人尚未歸家,院門半閉,燈火光芒從門縫泄露出來。 婆子上前敲門,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廝應門。 院門剛打開,兩個婆子把應小滿往里一推,高喊了聲,“夫人心疼二郎滿城地尋人,做主替二郎把人尋來了?!钡纛^就走。 被留下的應小滿和院子里幾個小廝面面相覷。 小廝們驚艷地圍她轉了兩圈,躲去旁邊嘀咕: “真是上次那位?不過怎么不吵不鬧的?上回不是打出門去了?” “莫非被夫人尋到后,一番勸說,回心轉意?小娘子當真一等一的絕好相貌?!?/br> “夫人怎會如此好心?” “等二郎回來看看?” 其中一個收拾了庭院邊的石桌,引應小滿入坐。應小滿捏了捏腰間牛皮囊系著的飛爪,拒絕坐露天的庭院里。 “不要在庭院里坐著,給我找個屋子?!?/br> 幾個小廝低聲商議幾句,敞開正北明房邊上的一處耳房,把人引入門里,點亮桌上燭臺,明晃晃的兩根粗蠟燭照得屋里通明透亮。 “二郎馬上便回,小娘子少侯片刻?!?/br> 應小滿坐在靠門的長桌邊,把燭臺放到身前。 小廝們這句“馬上便回”,叫她硬生生等了半個時辰。 直到暮色濃郁、天光幾乎全黑時,遠處終于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院門敞開,有個耳熟的聲音從院子外響起,懶洋洋笑說: “聽聞我那位好母親搶了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進門,巴巴地送來我這處?她是嫌我的名聲還不夠壞,替我錦上添花來著?搶來的小娘子呢。萬一想不開死在我院子里,我便可以直接入宮面圣,自請流放了?!?/br> 幾名小廝呼啦啦迎上去七嘴八舌一通說,院子主人“嘖”了聲,腳步聲筆直往耳房這處走來。 緊閉木門被推開,穿堂風涌進屋里,桌上燭光搖曳,屋內光線一陣明暗不定。 雁二郎臉上帶著三分諷意抬腳邁進門來,長桌邊坐著的應小滿也應聲抬頭。 兩邊視線對碰上,雁二郎還掛著嘲諷笑意的神色細微一變,腳步不自覺停住,“你……” 應小滿鼓起腮幫,猛地吹滅蠟燭。 屋里頓時黑暗下去。 雁二郎還未從驚愕中回過神,脖頸邊驟然一涼。一柄冰涼薄刃緊貼皮膚,刀尖隱約血氣傳入鼻下。 “進屋。多說一個字殺了你?!?/br> 雁二郎緩慢地往屋里走。 門在身后關上了。周圍黑黢黢的,只有心跳如鼓的聲響越來越大。 黑暗里傳來一聲低笑。 “還當真是你。我原以為家中繼母隨便捉了只小白兔來毀我名聲……” 脖子動脈邊上劃開一道細痕,血絲瞬間滲出。 “閉嘴?!睉M惱火說,“真以為我不敢殺你?!?/br> 雁二郎不再說話,緩慢抬高雙手,表示并無惡意。 應小滿挾持他去耳房靠墻的小床邊,手一推,把他推去床里坐倒。劈手揪住衣襟,刀刃抵在心口部位。 今天潛入雁府的事比想象中順利一百倍,事到臨頭,到了放話威脅的關節口,應小滿之前從未做過,張口就說,“我搬家了?!?/br> 說完自己愣了下,這幾個字可不大像威脅。 雁二郎手肘撐著床悶笑起來,刀尖抵住的胸膛心口處一陣震動:“嗯,我知道。今天才去銅鑼巷,撲了個空。你搬去何處了?” 應小滿忿然道,“才不告訴你?!?/br> 搜腸刮肚想了一會兒,她繼續第二句威脅,“以后不許再找我?!?/br> 雁二郎笑道,“這句才像執刀闖門該說的話。應小娘子,你的刀還抵在我胸口,威脅語氣可以再兇一點?!?/br> 應小滿大為惱火,“不許打聽我家!不許喊我應小娘子!” “那當面叫你什么?” “喊小娘子就好……不對,以后我們不會再見面了?!?/br> 雁二郎靠著墻又是一陣悶笑。 在應小滿火冒三丈之前趕緊停下,好聲氣地解釋,“京城只有這么點大,我手下又領著一路禁軍,時不時在街上轉幾圈。即便我此刻應下你不見面,萬一意外撞上,并非我所能控制?!?/br> 應小滿一點都不覺得京城“只有這么點大”。 她覺得京城地界大得很,“意外撞上”的可能性很低。 “意外撞上了不怪你。你裝作不認識我,我假做不認識你,我們街上擦肩而過就是了?!?/br> 她嚴肅地說,“你敢再追著我的話,我今天可以把刀抵在你心口上,下次就可以拿刀劃開你脖子。我說話算話的?!?/br> 雁二郎贊賞道,“這幾句威脅得很認真,就是差了點氣勢?!艺f話算話的’,聽起來有點可愛……” 應小滿惱火地把刀尖往前送,瞬間扎破幾層衣裳,血絲滲出衣襟。雁二郎趕緊抬高雙手,表示無意掙扎反抗。 “今天我的話都聽清楚了么?” “聽清楚了?!?/br> “我要走了,你叫外頭所有人都退出去?!?/br> “不要我送你出門去?” 應小滿一怔。她已經記住了來路,打算原路返回,從偏遠小院里飛爪攀出去…… 心里比較片刻,果斷拒絕。 “不用你送,我自己出去就好。好了,現在可以高聲喊了?!?/br> 雁二郎于黑暗里笑睨她一眼,果然抬高嗓音,喝令外頭看守的所有人退下。 應小滿很滿意地收起薄刀。 “我走了。只要你老實不聲張,以后我不會再來尋你。對了,你家里西邊有處荒僻帶鎖的院子,里頭鎖著個十六七歲的小娘子,那個應該才是你繼母替你搶來的。等我走后,記得把人放了?!?/br> 夜風吹過庭院,漆黑耳房里木門一聲輕響,月色下映出一道輕煙似的身影,瞬間閃出門去。 雁二郎點起蠟燭,低頭打量自己戳出洞的心口衣襟。 一不挾持他離開,二不堵嘴防止喊人,三不試圖滅口。臨走前還好聲好氣叮囑他把荒院里的姑娘放了。 這位應小娘子……持刀入室威脅人的事,頭一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