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難逃 第79節
元月深感神奇,自小和杜衡一起長大,以前都是聚在一塊兒謀劃哪里的吃食美味、何處的說書精彩,從未設想過有朝一日會變成大人們那樣嚴肅認真。 因此,她迫不及待想去開開眼界,看一看“長大”以后的杜衡是什么樣的。 金陵同泉州,相隔甚遠,走水路保守估計也需個十多天,好在元月離家前把一應可能性皆想到了,除必不可少的盤纏以外,卷了好些珍藏的話本子帶來。 是以,這一路,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興許是過得太過無拘無束,伙食又太豐盛,還缺少動彈的緣故,行程過半的時候,元月病倒了,吃什么吐什么,哪怕半口水也難以下肚。 所乘之船并非客船,而是商船,專門來往于沿海城池,以收售海鮮為生,郎中什么的著實稀有,這可把她愁壞了。 船老大比她還急,日日來得殷切,他這可是正經船只,干的正經生意,全家老小就靠此過活,萬一不幸鬧出個是非來,說都說不清。 元月很是難為情,捂著才翻江倒海過的肚子勉強從床鋪上起來,沖船老大含愧道:“都怪我沒個分寸,耽誤大家了……” 船老大五官快擠成一團,又是搖頭又是嘆氣:“沒法子了,我這就把船上的人都召集起來,問問哪個會診脈的?!?/br> 說完,匆匆走了。 元月感激不盡,回頭把被褥鋪平,就這個功夫,船老大領著一個一眼眼熟的身影回來,她頓時被驚得說不上話來。 來者恰是幾日前為她解困之人,衣著打扮跟那日所見如出一轍。 船老大以為她是在為這根來之不易的求生稻草而驚喜,忙道:“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我一出門正撞見這位公子,這位公子就通醫理?!?/br> 語畢,趕緊搬了個凳子請來人坐下替她把脈。 元月沒有抗拒,乖順地將胳膊送出去,眼睜睜見那人的左手指腹碰上皮膚。 懸而未定的心,慢慢著了地。 非巧合,非緣分,此人,沖她而來。 ……是杜闕。 船老大哪能弄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一心只念著她的病情重不重,會不會一命嗚呼了。 “公子,這姑娘得了啥???要不要緊???” 杜闕收手,沉沉道:“積食,喝服藥通一通便可?!?/br> 船老大長舒一口氣,可轉念間,難題又來了:“哎呀,這可遭了!船上沒有藥材,這茫茫大海的,上哪兒找藥??!” “每日按兩次相應xue位也奏效?!倍抨I淡然道。 “那我就放心了?!痹逻m時接話,“請公子賜教,具體按何處?!?/br> 杜闕未立時答,而是轉眼看了看船老大,那眼神好似在攆人離開。 船老大怔了片刻,半是懷疑半是糊涂地走了。 久違的單獨相處,令元月怔忡無比,暗暗思量他支走人的用意。 “中脘xue,臍上四寸?!币苫箝g,一個冷漠而低沉的聲音自面具底下送出。 她晃了下神,后知后覺照著他的話在肚子上比畫著。 原來是自己多疑,他這回安的是貨真價實的“好心”。 看她比對了位置,杜闕又道:“涌泉xue,腳底……” “這個我曉得,腳底心?!痹陆財嗄呛蟀氩糠衷捳Z。 他點點頭,轉首告辭。 ”……公子,多謝你,兩次出手相助?!痹孪蛩讶辉竭^門檻的背影揚聲道。 他故意將面容捂得密不透風,擺明了是不愿意在她面前暴露身份,不愿讓她為難。 既如此,她自當予以配合,只當他是位江湖俠客,幫她,是為心中正義,無關其他。 對彼此都好。 杜闕的身形微微一頓,道:“舉手之勞,不必掛懷?!?/br> 隨后,像上次一般,落落而去。 秋分這日,船抵達泉州。 元月依計劃于泉州城內休整兩日,打聽到有一群去京城做生意的客商剛好要在虞州城內收一批貨,然后才北上。于是,她出了幾兩銀子的路費,搭人家的車隊,趕往虞州。 南邊多山,路途不甚順利,變故頻發,幸而車隊臥虎藏龍,遇上難題便解決難題,終于三日后,順利進入虞州城。 杜衡接到她要來的信兒,一早等在城門口,見車隊入城,笑怎么也藏不住,忙向探出頭來四處觀望的人揮手:“阿月,這兒!” 元月趕緊叫停車子,和同行來的人到過謝、告過別,飛奔向路邊的杜衡。 友人相見,分外興奮,各自心中皆憋著說不完的話。 杜衡提議,不急著回去,先找家酒樓,點一桌子菜,邊吃邊敘舊。 元月滿口答應。 “快嘗嘗,正宗的虞州口味,保管你在京城沒吃過?!倍藕獍岩槐P燒鵝推到她手邊,笑吟吟道。 元月夾了一塊,送入口中,細細品嘗,贊不絕口:“rou質鮮美滑嫩,果然上品?!?/br> 杜衡又斟滿一杯清水,遞給她:“快喝一口解解饞,免得再給自己吃積食,鬧得上吐下瀉的?!?/br> 元月臉一紅,打了下她的手背:“就不該把這事告訴你,這可好了,后半輩子的小辮子給你拿住咯?!?/br> “什么小辮子,分明是有人對你的一片赤誠?!倍藕鈴潖澊?,意有所指。 這里的弦外之音元月何嘗聽不明白,她卻是嘆了口氣:“現在,我沒心力思考那么多,以后再說吧?!?/br> 歷盡艱辛才將過去那些不愉快的記憶丟開來,何苦再重新拾起來給自己添堵呢? “我懂你的心思?!倍藕獗硎纠斫?,“你痛痛快快來了,他呢?有沒有繼續暗中跟著你?” 這倒將她問住了。 自從那日在船上見過面后,他好似人間蒸發了,她卻也沒過問,平平淡淡收拾東西下了船,冷冷靜靜隨車隊到了虞州。 元月搖頭:“我再沒見過他,或許,他真正釋懷了?!?/br> 杜衡欲言又止,終究不忍為她徒增煩惱,干脆岔開話題:“我們那個村子,有些偏僻,進出全是陡峭的山路,你才顛簸了好幾日,且在城里歇歇再做打算?!?/br> 她的考量在理,元月的確身心俱疲了。 “甚好?!?/br> 在城里逗留兩日,體力恢復得差不多了,元月便跟隨杜衡深入她在大山深處的另一個家。 她所言不假,路果然不好走,路途不過半,馬車便已無法踏入,只能憑雙腳開路。 “阿衡,這種環境,你是怎么……”元月拼命兜住心中悲觀消極,強顏歡笑道。 杜衡抹了把熱汗,滿不在意道:“你別光看底下的路有多難,放眼瞧瞧這遍山的風光。京城繁華,可難覓此等美景。這樣一想,是不是覺得好多了?” 元月駐足,深深吸入這滿是清香的空氣,心間的浮躁漸漸平息。 “是我目光短淺了,走吧?!彼f。 當太陽漸有西垂之勢時,杜衡遙遙一指點綴于翠綠之中的點點顏色:“那兒就是了?!?/br> 元月瞇眼望去,紅霞之下,炊煙裊裊而起,如詩如畫。 正沉溺于這畫中之景之際,來自遠方的嬉笑由風蕩入耳蝸,斂息分辨,卻是一聲又一聲的“阿衡jiejie”。 再看,杜衡被一個個歡呼雀躍的影子簇擁著,她的臉上寫滿了喜悅與寵溺。 “好啦好啦,我快要站不住啦?!倍藕鈨芍皇植煌崦磉厹惿蟻淼暮⑼?,很是手忙腳亂。 身為旁觀者,元月說不盡的震撼。 阿衡的決定,是對的,是她坐井觀天了。 -------------------- 第88章 鬼影 ===================== 杜衡帶她參觀的第一個地方,便是三日前方籌辦起來的學堂。 學堂是臨時的,設在杜衡家的小院中,支了幾根木頭當柱子,頂上扯了布,布上散落著些許茅草,底下整整齊齊擺著近二十套書桌椅子,看起來很是簡陋。 元月旁敲側擊地問過,當時離京前,新帝聽聞杜衡欲開設學堂,賞了不少銀兩作為修建學堂的資金,為何還會如此不成樣子。 杜衡一嘆,隨意找了處位子坐著,口吻無奈至極:“我去孩子們家里‘游說’時,發現每家每戶的日子都過得分外貧苦。一家好幾口人,頓頓吃稀飯,稀飯里的米一勺子下去也要舀不出幾粒。當時我就在想,對于這里的人們,較于認字讀書,吃飽飯才是第一位的。因此,皇上賜的銀子,悉數被我用來置辦家禽、糧油、各色種子等東西,完事之后再均分給村子里的住戶?!彼柭柤?,環視周圍,“這便是我這兒如此窮酸的根本所在了?!?/br> 元月挨著她坐定,一雙黛眉蹙得難舍難分:“你能接濟他們一時,總接濟不了他們一世。日后,你可有個打算沒有?” 杜衡淺淺一笑,手心緩緩在膝蓋上畫著圈:“法子總會有,至于什么時候擺脫現狀,那是以后的事情?,F在,我只想盡好‘夫子’的責任,悉心教授孩子們讀書寫字,使他們往后當個明事理的人?!?/br> 眼前驀然晃過適才那群孩童圍著杜衡歡喜、親昵的畫面,莫說杜衡本人,元月亦覺得心里好似有春風吹過,暖洋洋的。 所以,杜衡的想法,她能理解。 “我此行揣了不少盤纏,我且忍痛割愛,捐與你一半,助你建一家看得過眼的學堂,安頓你那些乖學生吧?!彼忌逸p揚,半開玩笑道。 杜衡未推辭,起身向她作揖:“那就多謝元姑娘的仗義疏財了。等啥前兒完工了,還得再請你賣個面子,為學堂親題一副牌匾?!?/br> 元月笑推她一把:“屬你不正經,使我的銀子也罷,還奚落我寫字難看?!?/br> 相對笑了一陣,杜衡正色道:“講真的,你幫我想想,該給學堂起個什么名字好?” 元月扶著額頭,冥思苦想半日,腦中靈光一閃,眨眨眼道:“就叫凝輝書院,如何?” 杜衡反復念了兩次“凝輝”二字,擊掌稱贊:“好,好!你可真真是我的救星?!?/br> 翌日天未亮,元月便被興致沖沖的杜衡從被窩里拽起來去觀摩書院的選址。 那地方依山傍水,確實是塊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一看就是經過一番精心篩選的。 “地兒我都選好了,這下子你可不能反悔了?!倍藕鈸P起下巴,拍了拍她的肩。 “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你覺得我是那出爾反爾的嗎?”元月故作不滿,撅起嘴巴反問,然后從懷里取出用手絹緊緊包裹的銀票,塞給杜衡,“拿好了,或不小心丟失或被風刮走,再和我不相干?!?/br> 杜衡攥著票子,靜默良久,啟唇道:“阿月,謝謝你?!?/br> 不忍再見傷感,她刻意張嘴打了個哈欠,一面回頭走開,一面說:“天色還早,我先回去睡個回籠覺,你自個兒杵著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