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認錯夫君 第145節
兩人都換上了干凈的衣物,晏書珩用毯子把阿姒捂著,抱在懷中。 “還喜歡我么?” 阿姒扭過頭,顫顫道:“沒了,一點都沒了,今天明天都不會再喜歡了?!闭f罷還覺得不夠,又恨恨問他:“你不是說沒有藥不方便么,騙人!” 晏書珩眼角眉梢饜足繾綣,笑道:“可適才兩次,我都未留在里面?!?/br> 阿姒的耳朵又紅了。 他一說這話,她便想到被他壓住,不得不親眼目睹著分離相合的一切,他甚至還刻意緩入緩出。 這人太壞了! 決計不能再想了,更要離他遠一點……阿姒裹著毯子從他懷里出來,蜷在馬車一角,把臉埋入角落,甕聲甕氣道:“混賬。到陽翟前,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也不想聽你說話……” “好。我都聽阿姒的?!?/br> 晏書珩笑著說罷,貼心地把擱在馬車中間的卷簾落下。 . 馬車行了三日,直抵陽翟。 阿姒正想著如何與族中人交待這幾日的去處,晏書珩先拉住她。 “北燕雖中立,但也是外敵,若外人得知你我與他們產生糾葛,恐怕不妥。我已派人告知九郎,稱阿姒你是被陳三爺的舊部擄了走?!?/br> 他的妥帖讓阿姒心安。 “多謝你?!?/br> 青年無奈一笑:“一旦穿上衣裳,阿姒便開始客套?!?/br> 他雖在說笑,眼底隨即凝肅:“我得到消息,元洄奪封丘后,羯人曾遣使前往北燕營中,當欲聯合慕容氏,局勢恐生變,我需北上前去睢陽去見祁家長公子,阿姒祭拜后速往南陽去?!?/br> 離去前,他又溫柔撫著阿姒長發:“我在別處還有人,這數百精銳,阿姒幫我帶回南陽吧,破霧也會留下,有事去尋他,他知道該如何?!?/br> 破霧是他心腹,阿姒自不肯。 但晏書珩不容她推拒。 “收下吧,這樣我才不會太擔心你,才不會心神不寧?!?/br> 阿姒只得收下。 她定定目送著他的馬車遠去,亦在破霧護送下往陽翟去。 在陽翟城外,她見到了九哥。顧及她名聲,陳家人一直秘密在臨潁一帶焦頭爛額地尋找。數日不見,九郎竟長出了青色胡茬,眼底烏青,見她回來眼眶濕潤:“我命途多舛的meimei,還好你平安歸來,這幾日九哥數次夢到大伯拉著我的手囑咐我務必找到你?!?/br> 阿姒眼角一抽。 她嘆著氣道:“九哥,你稍微正常些,我的命途便能好一些?!?/br> 陳彥收起感傷:“九哥是真的擔心你,不說了,回老宅?!?/br> 眾人回到陳家老宅。 兩年未歸,又經歷戰馬的踐踏,陳家老宅就像一株枯樹,已不復簪纓世族的繁華盛景。立在破損的高大閥閱前,阿姒也不再像十歲時那樣,會感到畏懼,她如今只有困惑。 爹爹,姑母,包括晏書珩。 他們是為了什么? 仆從已簡單拾掇過陳宅,時隔兩年,阿姒再次睡在舊時閨房,輾轉反側,無端地惴惴不安。 其后倒是風平浪靜。 第三日,祭拜后,陳家人見近日胡羯和北燕有異動,決定不等朝廷巡狩的官員,次日提早返京。 半夜,叩門聲驚醒阿姒。 “是我,你九哥?!?/br> 九郎的語氣一向松快,此刻卻分外凝肅,“探子來報,城外涌來數千流民,是從臨潁和潁陰而來?!?/br> 阿姒想起晏書珩的話。 她披衣起身開門:“流民突然集中朝陽翟涌來,必是周遭來了胡賊??磥砦覀兊眠B夜出城了?!?/br> 九郎亦如此想,二人快步朝外走去,在院外碰上破霧。 “回稟女郎,暗探來報,兩個時辰前,羯人三萬兵馬攻至臨潁,臨潁守軍只四千,城主已投敵!” 阿姒神色凝重。 她問破霧:“這一帶兵力最強的城池是哪一座?” 破霧道:“東、南兩面的襄城和潁陽皆有守軍六千,但因羯人的兵馬總數未知,無法預知勝負。西面數城兵力薄弱。陽翟守軍九千,已是周遭守軍最多、糧草最足的城池?!?/br> 阿姒明白了。 她對九郎搖頭:“我們走不了了,在此等待援兵最為穩妥?!?/br> 但陳家有些人不認同。 阿姒平靜道:“再快的馬,也難在兩日內出潁川,更何況我們中很多人不會騎馬。出不了潁川,逃去周遭幾城,只會比陽翟更危險。陽翟好歹有朝廷巡狩的官員在,他們是大周的顏面,朝廷不會坐視不理。幾位要走便走吧,休怪我不曾提醒!” 旁□□幾人不信邪,帶三百私兵往西南走。九郎雖聽阿姒的,穩住他們這支的人,但也忐忑。 天明時,眾人得到消息,旁□□些人在六十里外遇到數百胡人,慘遭屠戮,僅十幾人逃回。 頓時滿城陷入驚慌。 正午,急報傳來。 探子查得,胡人的兵馬約莫四萬余人,正兵分兩路,一路往東面的潁陽而來,一路往南面的襄城。 陽翟夾在中間,淪為孤城。 第80章 陽翟城中, 風聲鶴唳。 隔日,阿姒隨陳彥經過南城門附近,忽然聽到慘叫聲。她臉色微變:“這才兩日,胡人便兵臨城下了?” 破霧一探, 原是羯人從潁陽抽'出四千兵馬, 在城外屠戮流民。 “城主為保萬無一失, 擔心折損兵力不利于守城, 不肯出戰。更不肯開城門,稱流民最好的去處是留在城外分擔胡人兵力, 也算垂名青史?!?/br> “此話何其無恥!” 九郎當即要去城樓上看看。 阿姒也隨之一道。 沿途遇著些無家可歸之人, 一個瘦弱的乞兒看到馬車想上來乞討, 被抱走了:“小子不要命了!這些士族都把我們當豬狗!可不會為你停車!” 阿姒默然地放下車簾。 她馬車上倒有些吃食,但她若給了那孩子,馬上便會別的流浪者奪走,甚至他們會傷害那孩子。 就算救得了一人, 救得了一頓,救不了下一頓, 更救不了所有人。 她救不了他們。 眼下時局,無人救得了。 到了南城門,三人登上城樓。羯人并未攻城, 城墻上分布著守城士兵,有人木然望著城下,有人痛苦閉眼。 震天哭喊從腳下傳來,數千人的哭嚎聲混雜在一起。 宛若來自地下的惡鬼。 陳彥走到垛墻邊,朝城下看了眼, 便不敢再看。記起阿姒上次手刃陳三爺時的無措,陳彥拉住阿姒:“你別看了, 回吧,我們雖是世族子弟,但沒有兵權,更無權柄,根本做不了什么……” 話說到這,一向吊兒郎當的少年郎狠狠朝城墻捶上一拳。 連九郎都如此憤慨,恐怕城下…… 阿姒一時不敢目睹流民被胡賊殺害,目睹包括她在內這些士族的無情與無力……但還是咬牙朝前。 城下赤紅墨黑交錯的一片。 墨黑的是人影,赤紅的是流淌的血,還有斷肢殘骸…… 喉間又是一陣洶涌。 但這次,阿姒雙手緊扣著城墻,沒有逃避,她逼迫著自己去看。 城墻太高,透過垛墻遠眺時,遠處的兵馬和流民渺小如螻蟻,上千流民,被胡人的鐵騎驅至城邊。 就像被驅趕的牛羊。 有人沖到城下去拍城門,呼喊著放他們入內,有人不顧一切,沖向胡人的鐵騎之下,頃刻尸骨無存…… 在四處哀嚎亂竄的眾多流民中,阿姒看到一位母親。婦人骨瘦如柴,衣衫襤褸,懷中抱著死去的孩子。 那位母親茫然立著。 忽然,她奔至城下,抱舉著孩子,仰望高處。像是在仰望城墻上的兵士,也像仰望頭頂的蒼天。 似還說著什么。 許是在祈求,許是在痛斥。 那一刻,“死”之一字在阿姒心里忽然被極度具象化。 在今日前,她見證過祖父、姑母、父親,甚至陳季延的死。祖父壽終正寢,雖不舍,但親眷并無遺憾。姑母因病香消玉殞,令人惋惜。父親因忠君而死,故值得稱頌。陳三殺害血親死得其所、也死得卑劣。 那么這些流民呢? 他們的死,又如何定義? 在多數南周的士族眼里,庶族是低賤的、無知的,因而他們縱死于流亡、死于饑餓,甚至在緊閉的城門外死于胡人之手,也都不值一提。 為什么,只因為出身? 爹爹常說,士庶本無差別,士人并非意味著出身,而意味著才學品性。他還說過,士人志于道。 所以爹爹當初為何要舍命護送太孫和玉璽,僅是為家族利益? 阿姒奔下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