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就這樣,安安又被抓回來了。 第二天早上,商珉弦起來的時候,安安已經起床了,正坐在一樓餐桌前喝粥。商珉弦在他對面坐下,看了他一會兒,然后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安安喝粥的速度太流暢,一般來說,喝粥時因為太燙,很多人會順著碗邊舀,喝的時候要么吹兩下,要么就試探著慢慢喝。 可是安安喝得太快了,好像粥沒有溫度。 商珉弦抬手摸了摸安安面前的碗,發現果然是冷的,甚至有點冰,像是從冰箱里拿出來的。他問:“粥是冷的,怎么不讓人給你熱呢?” 這時林姨在一旁聽到了,搶在安安前面說:“他喜歡喝冷的?!?/br> 安安轉頭看著林姨,無神的大眼輕輕眨了一下。 商珉弦問安安:“是這樣嗎?” 安安收回視線看著面前的桌面,點了點頭,然后默默喝完了剩下的半碗冷粥。 商珉弦今天沒打算去公司,已經提前讓助理把他今天的安排都取消了。 安安吃完早飯就坐在沙發上,時不時瞟他一眼,似乎在等他出門。 可他等來等去,看商珉弦都沒有出門去工作的意思。甚至還讓林姨泡了壺茶,然后坐到安安對面的單人沙發上,開始慢悠悠地翻起報紙。 安安看著他,眨了眨眼。 商珉弦放下報紙,問他:“怎么了?” 安安寫〔我要走了〕 商珉弦:“你要去哪?” 〔回去〕 商珉弦垂眸看了會兒這兩個字,又問:“回哪兒?” 安安又在紙上畫了半天,然后把便簽給商珉弦。 他大概是不知道那個天橋叫什么名字,于是他在便簽上畫了一座橋,那橋被他畫得歪歪扭扭眼看要塌的樣子。 橋底下還畫了一個火柴小人,小人的嘴巴是個叉。 商珉弦認出來了,安安畫的是老啞巴。 商珉弦把紙條揉了扔掉,看著他說:“安安,你哪都不去,留在我身邊?!?/br>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是在商量,而是通知。 安安第一次直接忤逆他的安排,一言不發站起身,低頭往大門口走去。 商珉弦拿起茶杯喝茶,什么都沒說,甚至沒有起身。 安安一走到門口,就被保鏢攔住了。他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商珉弦,茫然中有些恐懼。 商珉弦:“過來?!?/br> 安安沒動,就站在那一臉戒備地看著他。 商珉弦起身朝他走過去,牽著他的手拉回沙發上坐下,說:“安安,我雇保鏢只是為了保護你?!?/br> 安安搖搖頭,用手比劃著。商珉弦看了一會兒才看明白,他意思是自己要回去,不用人保護。 商珉弦看著他,又重復了一遍:“你哪兒都不去,就留在我身邊?!?/br> 安安回天橋當小流浪漢的夢想破滅了,他只能留在商珉弦這里。 他作為一個啞巴本來就安靜,現在可以稱得上是死寂了了。商珉弦在家的時候,他總躲著商珉弦,并且越來越多的時間泡在浴室。 他經常把浴缸放滿水,蜷縮在里面一言不發。好幾次商珉弦把他從里面撈出來的時候,看到他身上的皮膚都泡皺了。 商珉弦真正意識到問題嚴重,是有一次他從外面回來,在浴室找到安安的時候,看到他拿著一瓶高濃度的消毒水準備往身上倒。 商珉弦沖上去攔下來,這種消毒水濃度極高,使用的時候必須要用清水稀釋,不能直接接觸皮膚。 安安被他搶走消毒水,還是站在那一動不動。 商珉弦把消毒水放到一邊,輕聲說:“安安,這個不能直接倒在身上?!?/br> 安安于是就哭了,很崩潰地尖叫,然后摳著自己身上的皮膚,像是嫌臟要把自己的皮扒下來一樣。 商珉弦見狀死死把他抱住,禁錮在自己懷里,不讓他自傷。 可安安眼睛里流出的眼淚還是讓商珉弦莫名心慌,總覺得有些東西在朝著失控的方向發展。他下意識伸出手,用掌心遮住他的眼睛。 掌心下安安的睫毛輕顫,冰冷又黏濕。 第16章 他的燈滅了 趙言卿聯系不上孟書燈了。 第二天,他一直在包廂睡到中午才醒過來,孟書燈早已不見蹤影。電話關機,人也沒去公司。 他被下的藥太烈,到了第二天頭還在隱隱作痛。昨晚的事在他腦海里只剩殘碎的片段,但他也知道孟書燈被他折騰得有多慘。 到了晚上十一點多,人事部告訴他,孟書燈發了一封郵件到公司郵箱,是辭職信。 除此之外,還附贈了一份工作交接說明。把他手上的工作詳細列舉,進度全都清清楚楚,該移交的資料和注意事項也都分門別類得整理得很詳細。 這些東西不是一天時間就能整理出來的,顯然他很早就在為轉崗或辭職做準備了。 他的手機還是關機。 第二天,趙言卿去了孟書燈租住的公寓,被告知他已經退房了。 他又從人事部調出了孟書燈的檔案,找到了上面緊急聯系人,也就是他奶奶的電話,也是關機。 趙言卿快瘋了,拿出掘地三尺的勁兒,又去了孟書燈當年在高中時證登記的家庭住址。 摁了門鈴之后,來開門的是陌生人。經過詢問他得知,孟書燈家的房子三年前就已經賣掉了。 三年前…那是孟書燈臨近畢業的時候。 趙言卿問:“他有沒有說為什么賣房?” 那人說:“當時好像說是家里老人生病了,賣得挺急的?!?/br> 趙言卿一直以來,都沒有思考過孟書燈為什么需要錢。每個人都需要錢,想要錢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而且自己身邊的人,誰不是沖著他的錢來的? 因此,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孟書燈需要錢的理由。 他想起孟書燈找他借錢的雨夜,又想孟書燈答應他的條件時,從他頭發上滴落那滴水。 現在想想,那夜的雨是真的太大了。 南洲的盛夏燥熱不堪,天空透藍,云朵也被曬化了一般,一絲絲掛在天上。 孟書燈畢業于燕大,趙言卿去學校找到了他曾經的輔導員。但是孟書燈畢業兩年多了,輔導員也不可能知道他會去哪。 趙言卿問:“就是,他當時同系、同寢的同學的聯系方式有嗎?跟他走得近的人,能聯系到誰呢?” 輔導員想了想,說:“我想起來了,有一個和他同宿舍的男生,現在還在校讀研,我幫你打個電話問問他這會兒在不在學校?!?/br> 人很快聯系上了,趙言卿在電話里跟他約在了校內一個教學樓旁邊見面。 燕大是百年老校,院內不少參天大樹。一走到林蔭道下,人瞬間涼爽不少,耳邊還能聽見蟬鳴。 陽光被香樟樹過濾后,變成細碎的光斑跌落到地面上,目之所及,皆是斑斑點點的銀白。 在聒噪的蟬鳴中,男生說:“我跟他其實也不熟,畢業后這兩年幾乎沒怎么聯系過?!?/br> “你們不是同寢室的嗎?”趙言卿有些不解。孟書燈這人雖然稍微有些內向少言,但是并不孤僻,跟人相處一直挺好的。大學四年的舍友,又都在南洲,這么生分實在不太正常。 “是啊,但是他大四才到我們宿舍。他是本地人,在宿舍的時候不多。那時候差不多都開始忙實習的事,在宿舍的時間就更少了。而且那段時間他家好像也出了什么事,中間有兩個多月都沒見過他人?!?/br> “大四?”趙言卿愣了一下,又問:“他是換宿舍了嗎?那他原來宿舍的人你認識嗎?” 男生笑了笑,說:“哪有什么原來的宿舍,我記得他大二那年就交換去洛城了,至于他大一時的舍友,我都不認識,估計更不可能跟他有聯系了?!?/br> 趙言卿頓住了,沒聽清似的又問了一遍:“他大二那年,去了洛城?” “是啊?!蹦猩c點頭,說了個洛城的學校名字,又說:“去了兩年呢?!?/br> 趙言卿失魂落魄地走在燕大校園的林蔭道上,連綿不絕的蟬鳴如同橫在空中的細線,他走過去,把自己分割成一個個切片。 燕大的交換生要提前半年到一年申請,也就是說,孟書燈當年差不多剛入學就申請了交換生名額。 然后,一年后去了自己的那所學校。 趙言卿想,孟書燈身上可能真的有一個一鍵消除的按鍵,他一夜之間從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凈凈。 他找不到人了。 趙言卿如行尸走rou一般回到家,連燈都沒開,在一片黑暗中虛軟地躺到地板上。 孟書燈當年去了洛城……去了他的學校當交換生…… 是為了他嗎? 趙言卿腦海中閃回一般,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孟書燈當年面試,看到自己后,突然說簡歷忘帶了,是后來才補上的。想起孟書燈標準得過分的外語口音,他解釋說是因為在外企實習過。 這些事現在看來,幾乎都可以證明孟書燈一直在刻意隱瞞自己去過洛城的事。 他還想起自己到洛城一年后,孟書燈戛然而止的信息。想起他說自己要出國留學時,孟書燈的那句沒關系。 現在他重新審視“沒關系”這三個字,突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理解可能是錯的。這三個字,很有可能是另一層意思。 很有可能,孟書燈那句沒關系的意思,不是“沒關系,那我們就這樣吧?!倍恰皼]關系,我想辦法去找你?!?/br> 這種猜測沒有讓趙言卿驚喜,只讓他覺得害怕,就像一個突然中了大獎又發現彩票過期了的人。 如果孟書燈當年為他去了洛城,那為什么不去找他呢? 也許找過…… 只是看到了什么,能看到什么呢?趙言卿想想就知道了,自己在洛城那幾年,回憶過去,全是馬賽克。 可是我不知道啊… 心虛… 趙言卿不敢再想下去,人在被承受不住的真相擊潰的第一反應是推卸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