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難撩 第8節
“那便過來?!毙l馳衛馳往左側邁出一步,給沈鳶騰挪出位置。福伯剛離府不久,待尋到畫師后再將人送至城郊軍營,頗費時間,倒不如直接讓沈鳶一試,也無甚不可。 沈鳶點頭,饒過書桌,行至衛馳所站的那一側,停下腳步,衛馳竟也沒退,依然站立在原地。 兩人間僅一拳之隔,只要稍稍側身,她便能直接依靠在他的身上,然沈鳶沒再往前,只在他身側站定,而后低頭、垂眸。 “提筆?!毙l馳看了眼平鋪在桌面的宣紙和筆墨,又看她一眼,示意她在此提筆作畫。 沈鳶雖低著頭,卻能清晰感受到頭頂投下的鋒銳目光。 衛馳總有一種默不作聲便能威逼于她的氣勢,其實在來的途中,她便一直在想與衛馳見面后自己該如何作態,還懊惱今日未曾煮湯,白白錯失了一次獻殷勤的機會。然此刻,待她真與衛馳見面之后,才發覺先前腦中的胡思亂想,皆是多余,便連最簡單的相處她都有些應付不來。 沈鳶抬手執筆,衣袖不可避免地同衛馳摩擦在一處,筆尖顫一下,衛馳卻全然沒注意到這些,只一心專注在畫紙上,沈鳶凝了凝神,盡量讓自己的注意力落在作畫之上,垂在桌下的左手暗自捏了下手心,似在安撫自己忐忑的心:“將軍請說?!?/br> “圓臉、長眼、厚唇?!毙l馳平靜道。 沈鳶落筆,簡單勾勒出一個人形。 “二十歲上下、未蓄胡須?!毙l馳繼續。 筆尖再次落下,幾筆之后,復又停住,沈鳶蹙了蹙眉,覺出幾分不對來。墨跡散開,在紙上洇出一團墨色,專注于作畫果然可以令心情放松,少了忐忑,多了淡定,落筆才更能得心應手。沈鳶細眉緊蹙,似不經意般開口問道:“敢問將軍,這畫像可是用于尋人?” 衛馳頷首。 “若是尋人所用,這樣的描述,恐怕難以將人像準確畫出,”沈鳶眉頭稍展,只直言道,“若想尋人最直觀的便是眼睛,可單是長眼,便有數十種之多,這樣簡單的描畫,雖能勾勒出人形,但其用處也著實有限?!?/br> 道理雖對,但卻無從解決。 “就拿將軍的長相來說,將軍也生了雙長眼,可將軍的眼睛是狹長、內雙、眼尾上揚的?!鄙蝤S說著,側頭注視著衛馳的雙眼,繼續道,“不知將軍所尋之人,是否也是這樣的長眼?眼皮是單是雙?內雙還是外雙?眼尾上揚、平直還是下斂?” 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處,沈鳶目光灼灼地盯著衛馳的雙眼,眸色中沒了先前的閃躲和緊張,滿是畫師的觀察和打量。 衛馳將目光收回,先前只是聽說沈鳶擅長作畫,沒想她開口竟還能將自己問住,且還拿他的長相和北戎細作作比較。不過能有此問說明畫技了得,且認真作畫便是好事一樁,衛馳不會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只將先前從營中帶回的那種畫像拿了出來,放在桌上。 “這是原本的畫師所作,你仔細看看,可有幫助?” 沈鳶低頭看了一眼,畫像雖不十分細致,但總比簡單的“圓臉、長眼、厚唇”幾字的描述要具體些,畢竟不是照著人樣來畫,尋人所用的畫像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沈鳶執筆,筆尖正要落下,忽而想起什么一般,又停筆道:“敢問將軍,將軍所尋之人,可是先前逃脫的北狄細作?”這回的發問不像先前那般生硬,倒真像是臨時起意一般。 衛馳頓了一下,并未馬上回答。此事在京中不算秘密,城門都已封閉了幾日,加之那日在城門口,沈鳶親眼所見鎮北軍搜人,衛馳點頭,道了聲“是?!?/br> 沈鳶了然,她先前猜測果然沒錯,如此便好辦多了。筆尖落下,原本簡單的人形輪廓逐漸飽滿生動,沈鳶邊說邊畫:“北狄人的長相同大周人有所不同,眼眶較為深陷,眉骨高聳,眼鋒銳利?!?/br> 話音落,沈鳶將手中羊毫放下,轉而拿起桌上宣紙:“好了,阿鳶畫意不精,不過仍希望能助將軍一二?!?/br> 衛馳目光停在紙上,先前在城郊樹林,他同那細作有過一面之交,當時他雖蒙著面,但那雙眼睛,確實如畫上所作,十分相似。 段奚道那細作擅喬裝打扮,故而他們難搜到人,此畫像重點在眼,正如沈鳶方才所言,一個人的面相中最直觀最易辨別的便是眼睛,以眼尋人,最是準確無誤。 沈鳶往前一步,將手中畫紙遞上。男人原本落在畫像上的目光意外定在執畫的細白指尖之上,目光移開,衛馳伸手過去,正想將畫紙接過,卻見沈鳶將手中畫作往后一收。 衛馳伸過去的右手僵在半空,這是不給的意思。 他不覺沈鳶有不給的膽子,況且人像都已畫好,她留著也是無用,如此做法只能是她想在給畫之前,為自己換得一些好處罷了。 “有什么條件,但說無妨?!毙l馳將手收回,冷冷說道。 沈鳶狡黠一笑,知道她的那點小心思逃不過衛馳的雙眼:“確有條件,阿鳶想問將軍一個問題,將軍如實回答,阿鳶就將畫作再描繪多張,然后雙手奉上?!?/br> 其實以她如今身份,哪有資格和衛馳談什么條件,可眼下她只是他的畫師,她既已將畫像畫出,便算是“有功”之人。以衛馳公事公辦的性子來看,他必不會追究她此刻的逾矩,如此,她才敢這般同他說話。 “有關朝政之事不答。其他可以?!毙l馳爽快道。有功必賞,有錯必罰,不論出身地位,衛馳向來如此行事,否則如何能在軍中收服人心。 “將軍放心,無關朝政,”拿著畫紙的手暗自捏緊,沈鳶腳尖墊起,主動湊近過去,“昨日阿鳶所贈的香囊,將軍究竟有何用處?” 衛馳只覺耳邊一陣軟風拂過,原以為她會問及有關軍餉貪腐一案的情況,倒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 此事確與朝政無關,衛馳靜默一瞬,卻也不知如何開口回她。 沈鳶看著衛馳臉上神情,心中大石更加凝重,原本流光溢彩的雙眸顏色漸暗,羽睫垂下,眼底投落一片黯淡陰影,只低聲道:“將軍不必回答,阿鳶已知曉答案了,一會兒我會在毓舒院中再畫幾幅人像,待完成之后再親自送來?!?/br> 說完,只將手中畫紙不情不愿地將手中畫紙往衛馳懷里一塞,隨即轉身步出房門。 衛馳拿著畫像的手未動,待到那抹身影離開,兩眼仍盯著門口。 他緊了緊手中畫紙,四周仍充斥著她身上的淡香。 那香料的名字他叫不上來,只知道同昨日她所贈香囊中的香氣,確是一模一樣。 第11章 ◎周身被一股暖意包圍◎ 沈鳶確是一路沮喪低落回得毓舒院中,然沮喪只是一時的,方才她既同衛馳說過會再多畫幾幅人像給他送去,便不能食言。 以沈鳶的畫技,這樣的人像臨摹對她來說毫無難度,堪堪一個時辰的功夫,她便已完成了十幅畫像。 銀杏在一旁幫著研墨備紙,又幫著晾干紙上墨跡,待畫像完成之后,再一幅幅卷起收好,畫作完成后,只將其拿在手中:“夜里風寒,姑娘作畫辛苦,眼下在房中休息為好,別去外頭著了涼,這些畫像,奴婢來送便是?!?/br> 沈鳶將浸于溫水中的雙手收回,擦凈:“正因作畫辛苦,這畫我更得親自去送才是?!?/br> 銀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后將手中畫卷遞上:“那姑娘將畫拿好了,外頭風大,奴婢給您尋件披風再去?!?/br> 沈鳶接過畫卷,銀杏所言有理,外頭確實風大,沈鳶轉了轉眼珠子,另有打算:“不要披風,去拿個香囊過來,要妝臺下抽屜內黑底銀線的那枚?!?/br> “……???”銀杏佇立原地,愈發聽不懂主子所說的話了,香囊又不能擋風取暖,披風才能啊。 “快去?!鄙蝤S手里拿在畫卷,實在不便自己去找。 銀杏皺著眉頭,不得不從:“是?!?/br> ** 還是方才那身月白色衣裙,不過這回她卻刻意沒披外頭那件紅色披風。 夜風陣陣,上京的冬夜便是這般,時辰越晚,風越寒涼。沈鳶忍不住縮了縮肩,將懷中的畫卷抱得更緊,腳下步伐也加快了許多,心道這風若真把自己吹病了,那就不好了。 兩院相隔不遠,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主院外。不知是不是錯覺,沈鳶只覺院中燈火比方才稍亮些,廊下原本未燃的風燈,此刻也亮著暖黃燭光,地上光影忽長忽短。 周身寒涼令沈鳶顧不得多想,只快步行至書房外,抬手輕叩幾下房門后,隨即推門而入。 衛馳坐在書桌前,專注看著手中書冊。他顯然已沐浴更衣過,軍服褪下,一身玄色錦衣,周身的鋒銳氣質稍減,卻仍舊帶著股無形的威壓之勢。 聽見叩門聲的一瞬,他便知道是何人來了,目光沒有移動,依然落在書冊上,待聽到房門闔上的聲音時,方才緩緩抬眼看去。 只見沈鳶原本瑩白如雪的臉龐微微泛青,鼻尖凍得通紅,薄肩微顫,嘴唇發紫,一看便知是來時吹了寒風,凍著了。少女本就身形纖弱,寒涼天氣里又穿得這樣單薄,薄肩細腰都勾勒得一清二楚,一身白色衣裙清秀素雅,皎若新月。 沈鳶上前幾步,將懷中畫卷遞上:“將軍,人像我已畫好了?!?/br> 衛馳接過畫卷,睨她一眼:“你不冷?” 天冷便要穿衣,三歲孩童都知道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出門時走得急,忘了拿?!睍侩m比外頭暖和,卻也沒燃炭盆,沈鳶說話時鴉羽不自覺的輕顫著,這回不是裝的,是真的,“后來怕耽擱時間,便沒有回去取?!?/br> 衛馳對她所言倒也相信,但沈家傾覆,能留在她身邊至今的婢女必是忠心耿耿,上回那個擅作主張的嬤嬤早被她罰了去,他不認為她會留一個笨手笨腳,連幫主子送畫、叮囑主子穿衣的婢女在身旁。 這只能是她自己的抉擇。 “回去吧?!毙l馳收回目光,假裝沒有看見她凍得發白的唇色,轉身將畫卷放在桌上。 “將軍還未回答我方才所問的問題?!鄙砗箜懫鹕倥疖浀恼f話聲音。 衛馳回頭,對上那雙灼灼清亮的眼眸,方才吹了風,瑩白臉龐雙頰泛紅,顯出幾分纖弱可憐來,但眸底顏色卻依舊流光溢彩。 目光沒有來由地多停留了一瞬,后又很快移開。 這是不答的意思。 如此只讓沈鳶覺得更不對勁,她心頭憋悶,不愿善罷甘休:“將軍若是不便回答,那阿鳶就換個問題問吧?!?/br> “昨日阿鳶所贈的香囊,將軍可還留在身邊?” “在?!毙l馳答得干脆利落。 “兩個都在?”沈鳶又問。 “在?!?/br> 簡潔明了的回答,卻令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了下來,沈鳶彎了彎唇,眼眉似天邊新月;“多謝將軍答我問題,為表謝意,阿鳶還有一物相贈?!?/br> 未及衛馳開口再問,手心已被塞進一物,衛馳低頭,看見一只墨色香囊,除此之外,還有難以令他忽略的,少女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 “將軍喜穿深色衣袍,粉紅香囊著實不襯將軍英武之姿,墨色正好?!鄙蝤S語氣愉悅,目光柔和,好似并未受到天氣嚴寒的任何影響。 該送的東西都已送了,想問的問題也有了答案,再賴在此處不走,只會惹人厭煩。指尖僅有的溫熱觸感轉瞬即逝,沈鳶將手收回,垂眸福身行禮,準備離開。 忽然肩頭一沉,周身逐漸被一股暖意包圍,沈鳶低著頭,剛好能清楚看見長得快要拖地的玄色大氅下擺。 “回去吧?!毙l馳將大氅披在她身上之后,便轉身坐回了圈椅之上,此時正低頭看著桌上畫卷,神情專注。 沈鳶攏了攏肩上大氅,一臉的小人得志:“多謝將軍?!?/br> 衛馳忽地抬眼,正好將她面上神情看得一清二楚,早知道她是刻意為之,只是不想同她計較罷了。 沈鳶卻是被那目光震了一下,到底是“做賊心虛”,她聳了聳肩頭,快步行至房門處,意欲推門離開。 “沈鳶?!毙l馳開口叫住她。 沈鳶回頭,生怕他會開口將大氅再要回去。推門動作未停,房門打開一隙,她站在風口處,身上裹著并不合身的寬厚大氅,一頭青絲被風吹得飄飄揚揚。 “魚湯呢?”衛馳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沈鳶明顯愣了一下,衛馳這是向自己討要魚湯的意思嗎? “今日未、未煮……” 衛馳嘴角輕勾,方才算計他的時候,不是挺能耐嗎,到底是紙糊的老虎,三言兩語,便原形畢露。 “你可知身上有傷未愈之人,不宜食葷腥之物?”聽著像是責備之言,語氣卻很平淡。 尚書府的嫡女,從前哪里親自下廚做過羹湯,繡香囊、畫人像之事她皆熟練,可下廚煲湯之類的事情,沈鳶做起來,當真是有些吃力的,更遑論這些平日未接觸過的事情。 但既是他問,她自還是點了點頭。 衛馳看著她懵懂茫然的神情,自是知道這點頭也是假的,就如同她故意穿得單薄博他同情一般,都是假的。他倒也沒惱:“往后不必再……” “阿鳶知道了,往后不必再煮魚湯,換成其他滋養身子的羹湯便是?!鄙蝤S說完,只迅速推門而出,房門闔上,鉆進房中的一縷寒氣對衛馳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衛馳的目光落在門上,久未收回,良久之后,方才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