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
掛上林建國的電話,李群翰坐在臺北公寓的客廳里。窗外傳來喧囂的車流聲。 這個公寓是為了夏娜買下來的,她以為這是李家的老房子,那時她在附近大學當交換學生,開始翻譯工作后,接的口譯案子又常常得來臺北,公寓于是一直為她保留著。 這些年來投入在研究里,他沒再上來過。 早上從飯店回來,激動的情緒,在這個圍繞著夏娜特有的溫柔氣息房子里,他漸漸的平靜下來。 下午沉雷遠來過,不難理解樂華用夏娜父親的檔案,吸引她回到他身邊。 眼前浮現夏娜在他懷里的那一幕。他的心仍像早上剛見到時般的感到刺痛。 從她十二歲起,就默默的守護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她。李群翰感覺到的失落是無與倫比的。 「樂華對夏娜,有點不一樣?!钩晾走h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評論。 那么夏娜對他呢?誰抗拒的了這樣一個男人呢?雖然暗自希望他的娜娜是與眾不同的,但他忍不住感到慌張。 上次那個吻,她躲開了。 但今天早上,她卻一點都沒抗拒的被樂華擁在懷中。 韓氏也確定了他的懷疑。樂華是為了法國的那樁買賣來的。捷運案只是個幌子。他居然將夏娜捲進這個案子,讓她在新加坡露面。他所掌握的報告里,包含了那個晚上在飯店的槍擊,樂華因此受了傷。 他居然讓夏娜捲進危險里。 李群翰決定要懲罰樂華。 林建國的電話卻讓他猶豫。 樂華的后臺到底是誰?某個連顧將軍都懼怕人物? 回憶他的個人檔案,他雖然很有辦法,但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他和軍方或政治勢力有關係,然而有能力保護他到現在,不被一整打極具勢力,手段殘忍,目前急的跳腳的政客撼動,要辦到這些,確實需要一個極有勢力的后臺。 樂華的真正來歷到底是什么? 假如是他想的那個人,那并不太合理,那個人應該是最著急的,怎么可能為他佈下保護網,讓他如入無人之地的挖掘? 身后傳來門把轉動的聲音。 「群翰?」夏娜的聲音。 他需要知道,夏娜對那個樂華的真正想法,他迎上去?!赣心敲炊喙ぷ餮??」 她規避著他的眼神?!甘茄?,很多文件得翻譯,樂華律師要求又高?!?/br> 「是嗎?」 她胡亂的點頭?!咐鬯懒?,接下來天天都得像這樣工作呢?!?/br> 「娜娜,你應該知道當初老沉找你當他的翻譯,是希望透過你監視他的,上次你說過他其實在進行另一項調查,這件事情你跟老沉報告過了沒?」 聽到沉雷遠的名字,讓她眼神變暗,她搖頭?!改羌虑榻Y束了,是他在巴黎的另一個案子,我也不了解來龍去脈,應該沒有報告的理由吧?」 「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有理由的?!?/br> 「我累了。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談工作的事?」 夏娜變了。李群翰驚覺。她變得強硬,遙遠。 「你應該信任老沉?!顾粲兴傅?。 她眼里出現火燄?!肝移鋵嵰呀洸恢涝撔湃握l了?!雇nD了下?!妇瓦B你,」她口氣沉重?!敢搽[瞞了我很多事,不是嗎?」 「那都是為你好?!顾环裾J。 「或許應該由我來判斷什么對我好,而什么不是?!?/br> 「娜娜,不要再見那個樂華,他會把你捲進沒必要的危險里?!?/br> 「你又怎么知道?」她抬頭迎視他?!溉汉?,你到底有多少秘密?你怎么那么神通廣大,知道我身邊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握住她的肩膀?!改饶?,你想知道,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但是請你答應我,不要再見他了,不要再和他有接觸?!?/br> 她的肩膀僵硬。 「不可能,我們還有工作要做?!?/br> 「只是工作嗎?」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改隳芊裾J受他吸引嗎?」 她不語。 他垂下雙手,低著頭道:「你太傷我的心了,娜娜?!?/br> 「群翰,」她不忍?!肝覜]有辦法要求你信任我,但是你曾經說過,要讓我自己決定該走的路。假如我決定留在你身邊,那么你至少可以確定,那是我真正想要的,對吧?」 他不能否認自己說過的話,但又不能承認他的害怕。 「這段時間,我希望你給我自由,有件事情,只有他能幫我,因此我沒辦法答應你不再見他,等到這件事情完成后,我會給你你要的答案?!?/br> 他的心劇痛。 娜娜正離他遠去。 最后,他垂頭喪氣的說:「好。我明天回田尾,等你想回來時,我會在那里?!?/br> 回到房間的夏娜,突然失去力氣。 她沒辦法在群翰面前否認她對安東的感覺。群翰傷心的表情讓她心碎,也讓她感到迷惑。 她喜歡的人應該是群翰,但卻沒有辦法給他他想要的答案,讓他安心。對安東的感覺應該是出于兩人身世的親近,但她卻無法忍受不再見他的想法。 她攤在床上,兩眼盯著天花板。 這兩個男人都說她即將會被捲進危險里?;蛟S,她已經身處危險之中? *** 安東瞪著飯店柜檯交給他的傳真資料。 不敢相信找了那么久的線索,居然就在眼前。 lch。 手上資料顯示:李群翰,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航太科技碩士。畢業后進入藍天實驗室負責衛星定位的研究,后來被挖角到另一個神秘單位。以后的資料從缺。 一直到六年前,才在臺灣出現,目前擁有一間獨立的花藝產銷公司。 他在腦中計算,時間點吻合。 他不訝異藍天以后的經歷資料從缺,那樣高敏感度又附有權勢的單位,將這部分資料抹除是輕而易舉的事。 之前聽到夏娜提起李群翰,他就有了lch的連想,再加上她和沉雷遠的關係,他應該更早確定李群翰就是lch。 下午為了追查夏娜父親的案件,他著手調出相關人士的資料,沉雷遠、李群翰這兩個可能知道過去,卻隱瞞夏娜的人,自然是他首要目標。多虧調查局豐富的資料庫。李群翰在美國的資料并不清楚,他透過在美國的關係要求這部份的資訊。 結果就是他手上這份報告。 繞了這么大一圈,原來他要找的東西就在身邊。 夏娜的出現不是巧合。 他一直相信抓緊沉雷遠這條線就能找到lch,沒想到最后竟然透過夏娜找到,問題是,lch怎么可能把對自己那么重要的人安插到安東的身邊?這是不是代表他也開始懷疑安東的真正企圖? 但是夏娜知情嗎? 他回想所有和夏娜相處的記憶。假如她知情,她會透露李群翰這個名字嗎? 她父親的案情,只要問沉雷遠或李群翰就可以了,她何必依靠安東調查?最后將他導向李群翰的方向? 不。夏娜是無辜的。 他斷定。 然而,李群翰可能向夏娜隱瞞了這么久他真實的身分嗎? 是時候和那間公司連絡了。 門上傳來敲門聲。 伊納絲笑盈盈的站在門外。 「我帶了一些整理出來的文件,你得批過,巴黎那邊才能進行?!?/br> 他點頭,指示她放在辦公桌上。 「安東?」她偏頭看著他。 他看起來有點興奮,每次案情有大進展時,他就會難得的露出這樣的神情。彷彿獵物就在手到擒來的距離。 「可以陪我喝一杯嗎?」她問。 他為她倒了一杯干邑酒。 「你明天就回巴黎吧,捷運的案子你可以開始擬訴狀,將所有證據編冊送一份簡報給法官。我在這邊還要忙一陣子。我們就保持以往的工作方式,晚上回到飯店時透過視訊連絡?!?/br> 「忙一陣子?」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忙我不知道的案子嗎?還是,為了私事?」安東的生活里是沒有私事的。 但此刻他卻點頭承認?!甘撬绞??!?/br> 她的笑容脆弱,心里明白他為的是那件案子,但不點破,她刻意問道:「是為了那個助理嗎?」 他的藍眸冰冷,看不出情緒?!覆皇??!?/br> 「我在這里工作也是一樣的,我們在同一個時差,你會輕松一點。跑腿的工作,辦公室里不缺人,我在不在巴黎都一樣?!?/br> 他深思的看著她。 伊納絲是個能干,冷靜的女人,或許會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他點頭?!鸽S便你,既然如此,明天你負責去租間辦公室,調查局的辦公室你進不去,老是在飯店工作也不方便?!?/br> 她開心的笑了?!缸衩?,老闆?!?/br> 「安排三個人的辦公桌,夏娜會和我們一起工作?!?/br> 她的笑容立刻消失。 *** 下午一點,夏娜從安東交給她的成疊檔案中抬起頭。 三天以來,她在充滿科技名詞的文件中奮戰,雖然不明白這些東西和他父親的或是安東正進行中的案件有什么關係,她只是順從的開始翻譯,她已經習慣不多問問題,信任安東作任何事情都有他的理由。 前天正式搬進這個位在市中心金融特區的辦公室,伊納絲不知道怎么辦到的,不只在短時間內這個寸土寸金的區段找到辦公室,所有設備一應俱全,甚至還佈置了一個舒適的沙龍,設計師的沙發椅,綠色爬藤植物,高檔的咖啡機。 負責維持法國辦公室的運作,因為時差的問題,伊納絲通常中午過后才會來到辦公室,她仍舊對夏娜充滿莫名的敵意,為了避免和她相處時間過長,夏娜選擇一大早就來,下午五點多離去,將未完成的文件帶回公寓繼續。 安東似乎專注在另一個案子里,大部分時間都不在辦公室,行蹤成謎。 他們間的調情游戲,也因此暫停。 夏娜伸伸懶腰。 辦公室里充滿新的味道,陽光充足,她走到窗邊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頭。 辦公室位在二十五樓高,晚上有精采的夜景。 雖然只有三個人,伊納絲仍舊安排了一個警衛在入口。 警衛是個年輕人,但是謹慎的眼神和健壯的體魄,不像守門的警衛倒像保鏢。 看到她站起來,他對她說:「夏小姐肚子不餓嗎?」 經他一問,她肚子咕嚕作響起來。 她難堪的笑了,他也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 安東走出電梯時,看到的就是看似親暱的這一幕。 「發生有趣的事嗎?」 夏娜將手指放在唇上,暗示警衛守密。 警衛不自在的看了眼老闆,輕咳一聲,帶回嚴肅的表情。 將辦公室門關上,安東眼里帶著好奇。 她按著肚子?!肝业贸鋈コ渣c東西,不知道老闆準不準呀?」 工作時,吃飯似乎從沒在他的考慮里。 他拉起她的手?!敢黄鹑グ??!?/br> 她正想抗議時,伊納絲走了進來。 她微怔,瞪著他們的手。 夏娜率先甩開?!肝抑恍枰綐窍码S便吃點東西,不合你口味的?!?/br> 伊納絲臉上出現嫌惡表情?!高@附近也沒什么能吃的東西。不如我打電話回飯店幫你預約個位置吧?」她對著安東建議道,彷彿夏娜不存在似的。 安東看一下錶?!肝抑挥幸粋€小時的時間,兩位小姐愿意的話,我們就到樓下隨便吃吃吧?!?/br> 夏娜和伊納絲同時露出詫異表情。 安東,隨便吃吃? 他苦笑:「我的名聲這么差呀?我也啃過三明治的?!?/br> 三明治?他以為這里是哪里呀?夏娜暗想,在臺灣隨便吃吃的意思是一碗麵、一個便當、一盤餃子,法國那種棍棒麵包夾火腿乳酪的三明治,可得上大飯店或高級購物中心才找得到。 看著她臉上露出的表情,安東加上:「就聽夏娜的吧?!?/br> 伊納絲一臉不情愿的跟著他們下樓。 經過警衛旁夏娜投過去一個求救的眼神,可能是畏懼于老闆在場,他只能給她一個同情的笑容。 站在路口,身后兩道評估的目光,夏娜考慮著是不是乾脆放棄吃飯這個念頭,會來的容易一點。 她的肚子又不爭氣的叫了起來,兩百公尺遠的牛rou麵香味讓她分心,廣場上三三兩兩的便當攤位張貼著便宜的價錢。 法國女人怕胖,午餐通常只吃沙拉或優格,安東只吃原味的東西。日本餐廳是個好主意,但安東不吃生的東西。 她腦子里突然靈光一現。 她帶領他們走向不遠處的咖啡館。 身后兩個人就像外星人降臨一樣,所到之處,人群自動分成兩邊,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她甚至還聽到一個學生模樣的女生問身邊朋友:「他們是明星吧?你知道名字嗎?」 她翻白眼帶領這兩個外星人走到柜檯。 伊納絲一臉不可思議,領教過夏娜手段的安東則是一付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不等伊納絲發飆,夏娜先說:「是你們自己要跟的,我只想點杯咖啡和培果?!?/br> 事實上只要能打發這兩位,磚頭她都會啃。 伊納絲看了眼安東,發現他沒有反對的意思。 最后她只點了瓶沛綠雅礦泉水。 安東反而展現好胃口,要了燻雞三明治、黑森林巧克力蛋糕、大杯卡布奇諾。 三個人在窗前的卡座坐定。 夏娜愣愣的看著安東大口咬三明治。 他細嚼慢嚥后,一副滿足的表情?!负苊牢赌?,你不嚐嚐嗎?」 她噗嗤的笑了出來?!冈缰滥氵@么容易滿足,我當初就不用煞費苦心想出鰻魚便當那招了?!?/br> 他又咬了一口麵包?!改钦写_實讓我做了三天噩夢?!?/br> 感覺到被排除在話題外的伊納絲,突然親切的問夏娜:「你在巴黎時住在哪里呀?」 「十六區?!共涣晳T她的親切,夏娜盡量簡單的回答。 「那可是個好區呢。我和安東也是在十六區長大的,你上哪間學校呢?」 沒有解釋姑姑在十六區經營一間小餐館,她報出中學的名字。 一聽到名字,安東一邊眉毛挑起。 「你不是上過那間中學嗎?轉到瑞士之前?」伊納絲轉身看著他,她刻意展示對安東了解甚深的企圖非常明顯。 他點頭。對著夏娜問道:「我不記得學校有東方女孩,等等…」他似乎想起什么。 「我記得一個瘦小的東方女孩?!?/br> 他想起在樹下著急等待繼父和瑪麗安從校長辦公室走出來那天,他們來幫他辦理轉校手續,即使他已經趁他們還沒到以前,先跟校長表示過他想繼續留在學校,希望她建議他父母打消將他送到寄宿學校的念頭,校長承諾會努力說服他們,畢竟她也想留住安東這么優秀的學生。 那天的結果是讓人失望的。 他記得那天cao場上很吵鬧,在他心浮氣躁的等待結果時,他教訓了幾個欺負那個瘦小女生的校內權貴子弟。 另一邊的夏娜也正瞇起眼睛觀察他。 安東念過那所學校?轉到瑞士前?她可以確定即使是少年時期,他也是個令人難忘的男孩。她的記憶同時回到那個炎熱吵鬧的cao場。 那天陽光很強,她的眼睛被淚水弄模糊,那么久遠的時間,她的記憶也不清楚了,她只記得那個男孩有著閃耀如藍色鑽石的眼睛和桀傲不遜的黑發,看不出血緣國籍的臉…那張模糊的臉只剩下輪廓,像張描圖紙般覆蓋在安東五官鮮明的臉上,記憶突然變的清晰。 咖啡杯從她手里脫落,她驚叫一聲?!甘悄??!」 同時,伊納絲跳了起來,夏娜的咖啡濺到她的裙角。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呀?」 安東眼里充滿驚訝。 夏娜邊擦著伊納絲裙角,邊從回憶里挖著線索。 安東是那個幫助她的男孩?是第一個教會她用堅強反擊的人? 有伊納絲在旁邊,兩人同時選擇壓抑情緒,在走回辦公室時,她悄悄觀察著他,發現他的眼神也定在她身上。 在大樓門口。 「你們先上去吧,我和人有約?!顾蛩齻兊绖e。 安東一離開,伊納絲臉上笑容立刻消失,冷冰冰的和夏娜搭乘電梯回到辦公室。 才剛在座位上坐下,她的手機響起簡訊鈴聲。 她無法克制的偷瞄一眼辦公室另一端的伊納絲。她正彎腰打開電腦。 「我下樓去買個東西?!顾龥]必要的向伊納絲打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