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他們走后,我也離開了大本營。大本營不再是大本營了,就剩我一個,地方雖不大但只有一個人也會顯得份外冷清。 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后就先回一趟自己的家。數一數都已經差不多兩個月沒再回去這更冷清的地方,父母早逝的我一個人住,沒有任何家庭負擔,不像他們在選擇自殺前終需要考慮家人未來的生活該怎么辦。 他們六人也是第一次在父母死后讓我擁有家庭的感覺,而我又再次失去家庭,卻不能有任何情緒。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讓我像極一個臨近崩潰的瘋子。 好一段時間沒回來這個僅夠我一人生活的蝸居,它沒有污垢也沒有封塵,就像我離開時一樣??伤浔暮翢o家的感覺,相比之下,大本營更像是一個家。 我也沒興趣戀棧這地方,之所以再逗留多一會,只是我還要等待晚上的突發新聞直播,且看他們倆如何成功完成計劃。 除了那一份文件外,阿飛還留下了一大袋錢給我。他說我的愿望將會是最難實現的,訴訟過程還要花好一段時間,他讓我留著筆錢,在這一段時間里需要的話還能拿來應急。 他說不能轉帳,不然他死后警方會追溯資產轉向會上門找我,所以好不容易把一大袋錢揹回來。數量還真不少,我沒數過,至少有兩百萬吧。 我的愿望本來確實是很難實現的,但他已經把最困難的事都解決了,留下給我做的,就像足球場上面對空門射球一樣,毫不費勁。 他笑著搖搖頭,我也報以微笑目送他們出發。 電視上一直播映著無聊的節目,是我太久沒看電視了,上面的節目主持人和嘉賓我一個都不認識,嘰咕嘰咕地對我而言只是噪音。 現在的我多希望有一個人可以在我耳邊說說話,愈想愈懷念有他們幾個在我身邊談笑風云的時光。最寂寞的時間永遠不是獨處,而是心系著某些人而感到孤獨。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三點許,才發現我大半天來都還沒吃點東西。肚子早餓得咕咕直響,可我卻沒有任何食慾。我翻了一翻家里的柜子,想找點餅乾之類的填一下肚子就算,柜子里碩果僅存的梳打餅也在兩天前過期了。 人們都說過期的東西會吃壞肚子,我就說吃了再算吧。我拿出包裝袋里最后兩小包餅乾,沒食慾只好和水吃,餅乾在嘴里變成了糊,總覺得不肚子痛也得肚子痛。 吃完餅乾后肚子還是跟我鬧脾氣,還依然咕咕叫,我只好逼不得己到樓下走一趟買點吃的。 在樓下我遇到老伯,比起有舖經營時消瘦許多,精神不太好,頭上也添了幾縷白發,他依然中氣十足地笑著說:「都說退休過慢生活,怎么退了休老得更快了?!?/br> 老伯依舊是那么樂觀可愛,無奈及空虛沒有改變他的個性。不知道是他早已習慣了現實的無奈,還是現實的無奈成就了今天的他。結果還是一樣,他對現實已經無動于衷。 我沒有告訴他我接下來會做些甚么幫他重開舊舖,我想到把東西都搞定后再把喜訊帶給他。 寒喧數回,我叫他保重身體,他叫我趁年輕努力以赴,我忍淚笑著點頭,他輕拍我的頭,就像小時候請我吃糖前一樣,他說:“這些年過得真快,小孩轉眼就變成高大的小伙子啦!“ 他個子不高,現在不能像以前拍我頭那樣蹲下來拍,我怕他拍得辛苦就稍稍彎下腰來??此荒樋鞓返陌櫦y,更讓我決意要為他奪回舖位,重回他最嚮往的人生。 道別老伯后我到了冰室那去,還是一如往常地想吃碗麵,可冰室拉下了大閘說要關門裝修三天。對我而言這不是壞消息,眼看著城市里一家家老店不是被連鎖集團淘汰就是垂死掙扎,它能在小店難以生存的世道上還能脫舊換新,是個很不錯的壯舉了。 我只好換個地方找吃的,放眼這一條大街,有吃的地方全是無新意的連鎖店。我本不想助紂為虐,走了幾個街口后實在找不到類似的老店了,我只好隨便進了一家連鎖店,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隨便喊了一碗麵,加杯凍奶茶,待應大姐留下一張單據,我一看,三十九塊。 這年頭想吃頓便宜的不簡單,動輒就四五十塊一頓飯,在習慣并接受了這病態城市規律的人眼中,我這頓麵算便宜了??晌也皇沁@么想,這單據一放下來,嚇我一跳,連忙拿起餐牌來看,原來已經是這店最便宜的點法了。 麵來了,我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了,三十九塊的難吃非一般的難吃,而是心痛地難吃。我連忙放下四十塊就走,肚子還是叫個不停,我只好到超市里買了幾個杯麵回家吃算了。 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五點許,吃了一個杯麵后我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我忘了夢見甚么,因為我是在電視播映突發新聞時被新聞前奏嚇醒的。 那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我在睡眼惺忪里透過螢幕看到了紅紅火光。螢幕右側的垂直跑馬燈溜過一行簡報,寫道:首長官邸突發炸彈襲擊導致大火,消防員正全力救火,警方將事件列為恐怖襲擊,并未有傷亡人數報告...... 那名聲音沒帶半分驚訝的主播冷靜地為現場情況作報導,她說:“據現場消息,首長官邸內正舉宴宴請多名政界人士及問責高官,暫時我們可以看見消防員仍未能進入火場,讓我們交給剛到現場的同事......“ 我把電視關上,看那火勢照亮了整個夜空,就知道里頭的人都沒救了。這時候的我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激動不已,阿飛和文齊昕就這樣離開了我,可他們的愿望也就在這場大火里完美完成,隨著裊裊火花升到半空,再消逝于自然之中。 我拭淚而嘆,就算我早已知道這一天終會來臨,可還是難埋從有到無的空虛。過去的時光如新聞上的跑馬燈般來回在我腦中打轉,不同的是,一些人的死去讓我毫無感覺,一些人的死去卻讓我痛苦萬分。 哭了不一會兒,我就冷靜了下來。我知道我總不能一直哭下去,七個人的愿望,就剩我還未完成,甚至還未起步。我洗了個臉也準備出發,鏡子里的我比兩個月前更顯滄桑了,兩個月時間的所聽所聞讓我對這個世界更不存希望。我看著自己已經哭紅的眼框,有種說不出的可恨。 我拿起完封不動的文件,一式兩份,我決定先去報社再去檢察機關,免得被他們扣查和毀滅證據。這是阿飛教我的,我沒想得那么周到,他說在這個世界上,別信任任何你不需要相信的人。 肚子稍稍作痛,應該是過期的梳打餅或是連鎖店的麵食在肚子里發難。 我懶理一切,我知道沒有事情可以阻止我去完成自己最后的夢想。 結束吧,天殺的地產霸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