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您的小狗嗎？”

    寵心愛寵物診所的接待人員詢問原微。

    原微慌張地搖頭：“不是，我也不知道它是誰的狗，它突然就……不，是我、是我沒來得及踩剎車……您能不能先讓醫生給它看看……它吐了血，后腿好像也斷了……”

    小狗看不出什么品種，約莫叁四月大，軟軟地靠在原微懷中，后腿不自然地垂著，嘴巴邊緣沾著干涸的血跡，偶爾叫一聲，聲音微弱。

    “好的，您別著急?！?/br>
    工作人員招呼了兩個同事過來幫忙，先帶原微和受傷的小狗做檢查，過了一會兒，原微又出來了。黎錦秀看到他的胸前和衣袖上還殘留著血跡。

    原微神色依舊焦慮，他腳步匆匆地走到門口打電話，只言片語隱約傳了進來。

    “……哥，能不能借我……”

    “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真的是出了點急事……”

    這個電話打完后，原微又匆匆地打了一兩個電話才回來。

    接待室里除了黎錦秀，還有一個帶著雪納瑞的大爺。大爺見原微臉色十分難看，像是急得要哭了，忍不住問道：“怎么了？剛剛那小狗是不行了嗎？”

    “不是……”原微搖了搖頭，“醫生拍了片，盆骨骨裂，后腿骨折，軟組織挫傷……還好沒有內出血，但需要馬上動手術?！毙」吠卵且驗闆_撞時咬傷了舌頭，不幸中的萬幸。

    大爺松了口氣：“有得救就還好，在做手術了嗎？”

    “嗯，剛剛醫生帶它去做手術了?！痹⒔箲]地看了看手機，“我現在要繳費，但卡上的錢不夠，還在等我家人打過來?！?/br>
    “不用著急，過來坐?！贝鬆斪屧⒃谧约荷磉呑?，“這里我清楚，他們接診了就不會放棄治療，你放心，錢慢慢繳就行了。對了，我剛剛聽你說那狗不是你的狗，找主人了嗎？”

    因為他的安慰，原微放松了不少，回答道：“醫生沒有掃到芯片，說很可能是流浪狗，不過，她說她會讓人在網上問問，看看這只小狗有沒有主人?！?/br>
    大爺問道：“到底是怎么撞到的？是不是那只小狗橫穿馬路，你來不及剎車？”

    “不是……”原微自責地垂下頭，“它沒有橫穿馬路，一直在人行道上，是我變道失誤沖出了車道，才撞傷了它?！逼鸪踉⑹窍胍荛_側后方的中小型貨車，那是一輛冷庫車。

    “唉……你這……”大爺嘆息了一聲，又問：“你沒事吧？”

    原微搖頭：“我沒事?！?/br>
    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他踩下了剎車，但已經來不及了。

    大爺又安慰他：“唉，你這人也不錯了，多的是撞了就跑的呢，你還知道給它送寵物醫院來，不錯了?！?/br>
    原微握著手機，勉強地笑了笑：“大爺，謝謝您……”

    “沒事，我跟你說，我們家的狗之前也是被人撞斷了腿，手術后沒兩個月就好了……”

    大爺正連比帶畫跟原微分享自己的經歷，王言的助手出來了，他走到黎錦秀身邊，對黎錦秀說道：“黎先生，大金檢查做完了，您可以進去了?！?/br>
    “好，謝謝?！崩桢\秀起身看了治療室里的小金一眼，問道：“小金這邊也快好了嗎？”

    “嗯，差不多了?！敝值?。

    原微這時候才看到黎錦秀，神色微帶驚訝：“黎總……”

    黎錦秀沒有穿西裝，也沒有梳那些板正的發型，雖然依舊英俊矜雅，但又多了幾分灑脫閑適的氣質，似乎也不那么沉郁了，原微差點都沒能認出來。

    “你好?！?/br>
    黎錦秀帶著禮貌的笑跟他示意了一下，跟著助理進了王言所在的診療室。

    大金的心臟沒有什么問題，也沒有著涼或者炎癥感染，只是有些骨質疏松的跡象，這跟他年紀大了有關系，要繼續保證日常喂食的營養和良好的維護管理。

    王言道：“比起其他同樣十二歲的大型犬來說，他的狀態算是很不錯。經過犬健身和體重控制，關節現在也沒什么問題了?！币鼧懵曋詭е鴥芍还窚p肥就是因為大金的關節稍微出了問題。

    黎錦秀摸了摸大金的頭，道：“還得感謝爸爸，天天帶著你和弟弟做運動?！贝蠼鹣聣毫硕?，高興地搖著尾巴。

    這時小金的霧化也做完了，被送了過來。

    一看到黎錦秀，小金就嚶嚶地往他的懷里拱。

    王言笑著說：“小金委屈了?！?/br>
    “他就是愛撒嬌，從前最愛跟哥哥撒嬌?！崩桢\秀伸出雙手，揉了揉小金的耳朵和臉頰，“好了，不委屈了，回家了?！?/br>
    “我送您出去?！蓖跹缘?。

    王言將黎錦秀和兩只金毛送到前臺，正巧原微也在這里跟前臺的工作人員溝通。

    “……網上有人說之前看到它在外面游蕩了好幾天了，它應該就是沒有主人的流浪狗。小狗做完手術還需要住院，這段時間我們會努力幫它找找主人?！惫ぷ魅藛T對原微說道。

    原微問：“找不到主人怎么辦？你們會把它放回大街上嗎？”

    “不會。不過原先生，你想收養他嗎？”

    原微搖了搖頭，說：“我不會養狗，而且我過段時間就要……要搬家，不適合養狗?！?/br>
    “沒關系，我們跟流浪動物收容所有合作，接下來可以將小狗送過去，他們會幫小狗找一個新家?！惫ぷ魅藛T指了指墻上掛著的公益組織和慈善機構合照。

    聽她這么說，原微放心了：“那就好，謝謝你們?！?/br>
    “不客氣?！惫ぷ魅藛T微笑道，“我們寵心愛還有流浪動物專項慈善基金，前來就診的流浪動物檢查費用全免，手術費用打六折，所以您現在一共付四千叁百五十就可以了?！?/br>
    “……好的?！?/br>
    原微沒想到還有優惠，現在他才明白剛剛那位大爺說“送到這里就沒事了”的話是什么意思。

    這時，前臺里的另一個工作人員注意到了王言和黎錦秀。王言示意了一下，她便主動拿著賬單和POS機走了出來，跟黎錦秀核實今天的項目。

    原微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看到了黎錦秀。

    黎錦秀手里還牽著兩只金毛，其中有一只金毛的臉部明顯白了不少，原微沒有養過狗，只以為是品種或者毛色的原因。

    黎錦秀刷了卡，對王言等人說道：“謝謝，那我們就先走了?！?/br>
    王言接過助手遞過來的袋子，袋子里面裝著小金這兩天要吃的藥，道：“我送您出去?！?/br>
    “不用了，您去忙吧?！崩桢\秀道。

    王言仍舊堅持，陪同著黎錦秀和兩只金毛走了出去。

    原微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從前看著別人畢恭畢敬地跟著季聽潮的畫面。

    “原先生？”工作人員見他出神，叫了一聲。

    原微回過神，繼續付款：“不好意思?！?/br>
    “沒關系?！惫ぷ魅藛T又問：“之后小狗康復了或者找到了新的主人，需要我們發消息通知您嗎？”

    原微愣了愣，道：“不用了吧，我害他出了事，他應該不想見到我?！?/br>
    工作人員疑惑地跟自己同事對視了一眼，她明明說的只是通知，這位先生好像誤解成要來見小狗了。

    “您不用過于自責，您也不是故意的，再說小狗不會記得這種不好的事?！惫ぷ魅藛T安慰了他兩句。

    原微微笑了下：“謝謝，那我先走了?！?/br>
    “您慢走?！?/br>
    離開的時候，原微又抬眼看了看墻上的照片。

    在其中一張標明了“2038年寵心愛流浪動物慈善基金捐贈現場”的照片里，原微看見了剛剛跟在黎錦秀身旁的寵物醫生，銀承的董事長尹樸聲，還有兩個站在他們身前的兩個少年——一個長身玉立，容顏精致，不茍言笑，另一個則矮一些，長得俊秀陽光，正對著鏡頭微笑著。

    后者分明就是年少時的黎錦秀。

    十年前的黎錦秀還是高中生，那時候的他應該就是一個成績優異、性格開朗、善良友善的孩子。而同一年，二十六歲的原微，靠著季聽潮進入寧州環保局工作了五年，在想要離開季聽潮的羽翼的時候——

    害死了葉瀾芝。

    黎錦秀的車就停在路邊。

    王言將黎錦秀送上車后回了寵物醫院，而黎錦秀坐進駕駛室，先回頭檢查了一下兩只金毛的安全胸背。

    確認大小金的安全胸背都扣好后，他系上安全帶，啟動了車輛。

    但就在黎錦秀打著方向盤挪車，左右注意著后視鏡的時候，他看到原微腳步虛浮地從寵物醫院走了出來，沒走幾步忽然身形搖晃地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黎錦秀按了雙閃下車，快步走到原微的身邊，將他扶了起來：“原先生，你怎么了？”

    原微臉色慘淡、唇色慘白，他氣息微弱地說：“沒事，我應該就是……低血糖……”

    “你沒吃飯嗎？我車上有巧克力?！?/br>
    黎錦秀扶著原微上了副駕駛，找出巧克力，撕開包裝遞給了原微，原微顫抖地接過，卻根本拿不穩，黎錦秀便直接幫忙將巧克力喂給了他。

    “好點了嗎？”

    原微勉強點了點頭：“好多了……”

    黎錦秀卻知道他只是嘴上這么說，看臉色和呼吸根本沒怎么緩和過來，于是說道：“我送你去醫院?！?/br>
    “不……不用了……”原微很抗拒，甚至掙扎起來想要下車。

    黎錦秀只好說：“那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br>
    這次，原微沒有拒絕。

    于是黎錦秀就近找了個熟悉的地方——錦城小館。

    錦城小館是徐喻開的私房菜館兼私人會所，是不掛牌的會員預約制。

    這里的入會資格更看重引薦人而不是消費金額，相對來說比較私密，不過對于黎錦秀來說，錦城小館就是他和尹莘的外食食堂。家里的孫姨曾經也在這里工作，是后來腰肌勞損過于嚴重、長時間站立吃不消了才調回了家里做私家廚師。

    “這是葡萄糖飲品，您先喝兩支試試?！?/br>
    裝潢雅致的會客包間里，經理拆開服務員緊急送來的葡萄糖飲品，打開了遞給靠坐在沙發上的原微，原微皺著眉頭喝了兩支，臉色漸漸好轉。

    “謝謝……”他囁嚅地道謝。

    經理微笑道：“不用客氣，飯菜已經在準備，很快就會送上來?！?/br>
    原微難以為情，說道：“……不用麻煩了，我緩了一會兒就好了?！?/br>
    經理卻沒有回答，只是詢問地看向坐在一旁的黎錦秀。兩只金毛趴在他的腳邊，不遠處還放著給他們準備的水碗。

    黎錦秀說道：“去準備吧，辛苦了?！爆F在不是飯點，相當于讓后廚加班。

    “好的?！彪S后，經理問黎錦秀道：“您要喝茶嗎？”

    “好?！?/br>
    經理親自拿了茶水單送到黎錦秀面前，黎錦秀隨意地掃了一眼：“恩施玉露?！?/br>
    “好的?！?/br>
    經理下去了，不一會兒茶藝師泡了茶端上來，又給原微送上了蜂蜜水，這時原微的臉色已經好多了。

    “黎總，謝謝你?！彼p手握著裝著蜂蜜水的水杯，稍微坐直了一點，卻仍舊是縮著肩膀，垂著頭，黑框眼鏡滑落在鼻梁中段，“謝謝……”

    黎錦秀道：“不用客氣?！?/br>
    只是幫了一個小忙而已，換做其他人遇見當時的原微也會伸出援手。

    原微不知道該說什么，低下頭抿了一口蜂蜜水。

    他們兩人的關系只能算是相互認識，而且因為季聽潮的關系，對方對自己的印象應該很差。這些日子原微受慣了白眼，也聽盡了嘲弄，原本就不自信的性格越發畏縮。

    室內陷入了尷尬的沉默，黎錦秀掩飾地喝了一口茶，無意間目光落在了原微身上。

    “……你要不要換件衣服？”

    “啊……？”

    原微抬起頭，又慌張地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衣服，他才發現自己的胸前和左臂的位置沾著血。那只小狗的血。

    “……不用，我回去洗洗就好?！痹⑺坪跎裆稚n白了幾分。

    他這樣說，黎錦秀也不好再說什么，原微又低聲說了句謝謝。

    這時，黎錦秀問道：“那只小狗沒事了嗎？”

    原微沒料到他會主動詢問自己，有些驚訝，又匆忙回答道：“它現在還在動手術，等一會兒手術成功了……他們應該會給我發信息?！?/br>
    “他們說它應該是一只流浪狗，以后還會幫它找主人，應該會沒事吧……”原微微微垂下頭，神色自責而黯淡，他喃喃地說著，像是在向黎錦秀傾訴，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都怪我……是我害了他……如果我能聰明一點就好了……如果我能小心一點就好了……”

    “原先生?！崩桢\秀敏銳地察覺他不太正常的情緒，“你還好嗎？”

    原微搖了搖頭：“好……我也不知道……”瞬間，他又從自己的情緒中抽離了出來，對著黎錦秀勉強笑了笑，“不好意思，黎總……”

    “沒關系?！崩桢\秀道。

    原微看起來好像有些抑郁，僅僅只是因為這只小狗嗎？還是因為季聽潮落馬和他實名舉報的事？還是因為……葉瀾芝。

    看著黎錦秀不帶批判和貶低、甚至隱約帶著擔憂的眼神，原微忽然鼻子一酸，大顆大顆的淚水從他泛紅的眼眶里落了下來，神情脆弱而彷徨：“對、對不起……”

    他慌亂地抹著自己的臉，將沉重的黑框眼睛推得東倒西歪，“對不起……”他比黎錦秀整整大了十歲，卻還這副模樣，實在是羞愧。

    “沒關系?！?/br>
    黎錦秀從茶幾上的紙巾盒抽出一張紙巾遞了過去，他不太會安慰人，于是學父母親人、尹莘或伊青哄著自己的樣子，對原微說道：“別哭，已經沒事了?！?/br>
    已經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嗎？

    原微抓著這張紙巾，捂住臉，痛哭出聲：“……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

    “……我不是故意要害你，葉哥……”

    “對不起……”

    “黎先生……”

    經理輕輕推開門，正準備詢問是否要上菜，黎錦秀看向她，輕聲說道：“稍等?！?/br>
    “好的?！?/br>
    經理快速地收回目光，關上了門。

    那個衣物上沾著血跡的男人的哭聲隱隱地傳了出來，跟著她的服務員小聲地問她：“艾姐，怎么了？”

    “沒事，等等吧?！苯浝碚f道。

    （無責任小劇場）

    －－

    原微：黎錦秀更有松弛感！

    伊青：嗯嗯，結婚了就是這樣，婚姻氛圍太好了，沒辦法。

    黎錦秀：……